七:六環地市
地市設計巧妙,入口有十三個,分佈在新封城各處,每個入口都通向兩界關前。
李不琢起先走過的那極長的甬道,被戲稱為“人間道”,下城還流傳着“沒錢莫入人間道”的俗語。
李不琢見三斤縮頭縮腦,把手放在她背上,讓她好歹能有點安全感:“自己吵吵着要來,怎麼又怕了?”
三斤搖頭逞強,可哆哆嗦嗦的小腿肚子出賣了她。
李不琢湊到她耳邊說:“不到鬼節,地市與鬼市並不連通。所謂‘地市到處都是妖魔鬼怪’,其實是府主為了讓人心懷敬畏刻意派人散播的流言。真說起來,《天宮大憲》裏為地市交易制定的律法幾乎每年都會修訂,足見此地是一州稅收命脈所在,治安比上城都好,不說路不拾遺,至少沒人敢在這鬧事。”
三斤好久才憋出一句:“反正怪,怪嚇人的……”
李不琢拍了拍她肩膀:“可不是,那些賣家都盯着進關的人,有人縮頭縮腦,一看就是頭回進地市的新嫩肥羊,正好挨宰。跟上,該進去了。”
三斤啊一聲,匆匆跟上李不琢的步伐,攥緊了錢袋,一下就沒心思去想怕不怕了。
李不琢到地市門口的告示牌邊。
地市經十四年擴建,十分龐大,俯瞰圖呈樹輪之相,由外而內,分:陽、幽、紂、絕、陰、冥六環。
陽環永不閉市,幽環每七日一度開市,紂環每月一度開市,絕環每季一度開市,到了浮黎鬼節,則加上陰環在內的五環俱開,至於冥環,至今還沒有開市的先例。
陽環兩側店鋪成群,幡旗林立,有百里周回,渾然一座城池。
李不琢仰頭看向穹頂,半空中結群飄過的空明燈宛若一道光河。
張牙舞爪的枯枝間寒霧掩映的那一輪殘月,是天宮聖人用地煞七十二神通中“取月”、“生光”二術捏造的。
今日幽環未開,陽環里其實也能淘到小道藏舊本,但李不琢沒準備買書。
雖說有白益贈予的十金銖在手,但他暫時沒別的進賬,錢用一點少一點。
只需花小錢買點禮品給藏書教習送過去,他就沒道理再無故刁難。
送錢更簡單,但有行賄之嫌,不妥。
地市陽環中,人流熙攘,摩肩擦踵,李不琢撞進來就像沒頭蒼蠅,這時街中一陣騷動,人群轟然分開。
八個野童鬼子抬着一輛游光火車,來勢洶洶駛過街中,車上的人目光四下巡梭,像在找尋什麼。
片刻,游光野童車揚長而去。
李不琢看着那火車遠去,人鍊氣要到宗師境界才能陰神顯形,鬼怪要幻化實體,也得百年道行。
這車裏坐的,一定是鍊氣士世家的人。
“公輸家平時低調,今天怎麼橫衝直撞的?”
“聽說公輸家有人失蹤了。”
旁人議論說法不一,李不琢聽了一會就離開了。
沿街走半盞茶功夫,看到賣文房四寶的鋪子,李不琢花三銀銖買了松煙墨兩塊、狼毫小楷毛筆兩支、裁好的麻紙五十尺、雜石硯一方,作為自用。
又花八銀銖買了塊繪有觀松圖的手卷葯墨、一支石獾毛筆;再找到一家練染坊,花五銀銖,買了五尺交織綾、三尺雪緞,用來送禮。
剛進幽州時李不琢有二銀錁、十銀銖,這幾天的花費,加上眼下買的筆墨紙硯和禮品,已花掉了二銀錁、九銀銖,若非白益資助了十金銖,他現在就快要身無分文了。
三斤左顧右盼,不想讓人看出自己是頭回進來的土包子,但時常還是沒忍住小聲輕呼。
李不琢已經買好禮品,索性和三斤放開了逛地市。
三斤在邊關風沙里生活久了,黑不溜秋,臉蛋乾燥泛紅,不時看看那些胭脂水粉,又不好意思跟那些皮膚嬌嫩水靈的中土女人站一塊。
李不琢讓她去剛路過的鋪子買二兩薑糖,三斤回來時,李不琢就把精緻彩釉瓷盞裝盛的馬油雪花面脂遞了過去。
三斤心中雀躍,嘴上埋怨李不琢剛有一點錢就大手大腳,卻擺弄着那小瓷盞愛不釋手。
又買了些日常雜物,李不琢發現三斤對機關造物極有興趣。但凡有機關傀儡出現,就目不轉睛地盯着。
陽環有專售機關傀儡的門市,李不琢本想給三斤買一個偃師人偶,可看了看最低四枚金銖的價格,就把這想法擱置,這錢都夠買一套小道藏了。忽然想起百鬼馱龍船上那帶着三個人偶的優伶,原來還是個不顯山露水的富人。
街邊有擺攤賣各類小巧的機關傀儡的,有人形、異獸、車馬、魚鳥……都是徒具其形,無法活動的殘次品,買來也只能當個擺設。
李不琢就和三斤蹲在攤位邊看着,這些機關傀儡以木為主體,用榫卯、牽機技法構成骨架、加以獸膠、樹脂、金石輔助填充“血肉”,至於讓機關傀儡“活”起來的關鍵,就關係到“炁”,是機關術的不傳之秘了。
李不琢的目光落在一個銅鴉傀儡上。
“這是?”
這銅鴉通體青銅打造,槍刃狀羽翼泛着幽光,栩栩如生。據說金鐵打造傀儡比木材更難十倍,這東西應該是個做工精緻的擺件,也被攤主拿來混在這些機關傀儡的殘次品中。
攤主眼皮一翻:“你要?銀二百三,恕不講價。”
地市多用銀銖交易,一般用“銀”簡稱銀銖。銀二百三就是兩枚金銖加三個銀錁子,李不琢眼皮一跳,轉身就走。
剛走兩步,三斤轉過頭猶豫了一下,把聲音壓得很低:“那個鳥……好像是活的。”
李不琢狐疑瞥了三斤一眼,轉頭一看。
那隻青銅鴉彷彿也聽到了三斤的話,猛地張開綠豆小眼,目光驚恐,又連忙閉眼。
攤主壓根沒注意到這一幕,本以為李不琢只是問問,見他回頭,才覺得這筆生意有得做,擠出來一絲微笑:“哎,你真想要,銀二百拿走。”
叮,叮!
兩枚金銖落到攤主面前。
李不琢抓起銅鴉往木匣子裏一塞,夾在腋下,拉着三斤幾大步就走遠了。
攤主怔了一下,捏起兩枚金銖,是足色赤金,剛才他還等着李不琢講價,沒想到這年輕人這麼爽快。
心裏反而犯起了嘀咕:那銅鴉是昨天收來的,他搗鼓了小半個時辰,發現外表雖然精緻,但根本就是個實心的死銅疙瘩,怎麼有人捨得為它花兩個金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