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機關秘術
夾着木匣直接出了地市,李不琢沒回縣學,在上城找了間人少的客棧,付了一日房錢。
進門,打開木匣,銅鴉硬梆梆的,沒半點反應。
“還裝死?”李不琢啪一下合上蓋子,“關緊門窗。”
“哎。”三斤連忙閂上窗,拖來桌椅堵住屋門,小臉興奮得通紅。
銅鴉知道瞞不住了,就在木匣里撲騰。
木匣子篤篤篤一陣亂動,李不琢任它鬧騰。
過了一會,木匣里傳出有氣無力的聲音。
“你怎樣才肯放我出去?”
這聲音像是金屬刮擦,十分刺耳難聽,但從語氣就能聽出,銅鴉心智不下於人。
李不琢四下看了看,抄起一個銅盆,緩緩推開匣蓋。
咻!
銅鴉身化殘影,撞向窗欞。
鐺!
李不琢收起底部呈鳥頭狀凸起的銅盆,撿起栽倒在地的銅鴉。
“會不會打壞了?”三斤擔憂地問。
“下回我輕點。”李不琢也拿捏不準了。
銅鴉聽到還有下回,晃着暈乎乎的腦袋氣急敗壞:“你敢打我?好,好,等我……等我……”
“嗯?”李不琢等它繼續說下去。
銅鴉卻不說話了,沉默良久才說:“只要你放我走,你花了兩枚金銖,我還你兩個金錁子。”
“不行。”
“你別貪得無厭!”銅鴉跳腳大怒,突然心中大呼後悔。
剛才它輕易就能拿出兩個金錁子的態度,李不琢肯放走它才怪。
瞥了一眼邊上盆底毛羽畢現的鴉首凸印,銅鴉頭暈目眩。
和李不琢目光一對視,嘶了一聲,雙翅護住鳥頭,后縮兩步:“你又沒鍊氣,哪來這麼大力氣!”
“你連我沒鍊氣都知道?”
李不琢打量着銅鴉,把它拿到手中,撥弄着它的羽毛——要說這是個活物,偏偏通體青銅,要說是個傀儡,未免太有靈性了。
銅鴉羞憤欲死:“你敢這樣對我!我,我可是……”
這銅鴉從一開始就對自己的來歷遮遮掩掩,李不琢故意問:“你是什麼?”
銅鴉猛地掙脫李不琢的手,跳到桌上,小眼睛滴溜溜轉了幾圈,突然昂首說:“我乃白澤後裔鴉三通,上通天文下通地理,還通人心。不知者不罪,剛才的無禮我不跟你計較,但你再來冒犯,我就讓你在幽州找不到立錐之地。若放我走,那兩個金錁子的承諾仍舊作數。”
“你通人心,怎麼會落到我手裏。”
李不琢呵呵一笑,懶得戳破它的謊言,拿着鴉三通往木匣里塞,這傢伙滿嘴胡扯,就先關幾天,關老實了再說。
鴉三通無力反抗,忽然瞥見李不琢腰上的永安縣學號牌,叫道:“你在永安縣學讀書?以前沒見過你這號人。”
李不琢動作停下,狐疑地打量着鴉三通。
鴉三通像是在考慮什麼,綠豆小眼閃爍着各種情緒,懊悔、不甘、灰心、希冀……
忽然它猛地一掙,繞着三斤飛了兩圈,停在她肩上,點頭說:“難得,難得,小丫頭,你之前怎麼看出我跟那些傀儡死物不一樣的?”
“不一樣就是不一樣,你是銅做的,那麼顯眼,我就多看了幾眼,講不出什麼道理……”
三斤被它落在肩上有點不自在。
“沒道理,沒道理好,沒道理就是有天賦。你想不想學機關術?”
三斤怔了怔,看向李不琢,李不琢不動聲色打量着鴉三通,對三斤說:“自己拿主意。”
三斤試探着點了點頭:“想。”
半個時辰后,李不琢帶三斤走出客棧。
兩枚金銖買下那隻青銅鴉,本以為是撿漏買到一隻完好無損的機關獸。誰知鴉三通竟自稱不是傀儡,還會偃師機關術。
當李不琢提起在李府見過的蛛樓,鴉三通嗤之以鼻。
機關匠分匠人、巧匠、師匠、宗匠、神匠五等,機關術分墨師、偃師兩派:
墨師致力讓機關能做到人力所不能及之事,所造多為大型機關。像百鬼馱龍船,開鑿地市的“遁垢”機關地龍,都是墨師的造物。
偃師專攻精巧,認為機關是人的輔助,所造多為小型機關,頂尖的偃師機關,能讓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嫗彈指殺人。
公輸氏是偃師大族,公輸八臂借用墨師理念建造蛛樓,無非因為在一般人眼中,墨家機關更氣派有面子,好做人情。
鴉三通不準李不琢偷看它教三斤偃師機關術,提出要帶三斤獨住,被李不琢拒絕,只好退而求其次,只說它教三斤時,李不琢不得打擾。
鴉三通自掏腰包,不知從哪拿出了幾個銀錁子,讓三斤去買了兩大塊油性光亮的柚木和鏟、鑿、刨、尺、規、鑽、斧、鋸、錘等工具。
又買來二錢價格極貴的牽機線。回到學舍,把靜室一占,門一關,就和三斤在裏面不知搗鼓什麼去了。
李不琢收起偷看的心思,拿着地市買來的綢緞筆墨,又找到藏書教習。
藏書教習卻不收禮,反而面色一落:“快點拿走!我在縣學管理藏書六年,從未收過賄賂,你想壞我清名?”
李不琢一皺眉,這教習非但不壓低聲音,還故意想讓別人聽到似的,心想:“我和他素不相識,他這樣刁難我,難道是別人指使的?”
李不琢重重哼了一聲:“好一個清名,你收別人的好處來打壓我,還敢說清名!”
說到最後李不琢語氣越來越重,更是站了起來,盯着藏書教習,拳頭捏得咯咯響。
藏書教習被他突如其來這一下驚得心中一緊。
“你在胡說什麼!這是永安縣學,你難道還想動手?”
說話時他眼睛不由自主向右躲閃,李不琢一看就知道自己猜對了,猛地向前走了一步,聲色俱厲:“我是永安縣學學生,你不讓我取書,是干擾科舉不讓百家舉賢納才!按律要革除民籍,流放八千里!走,跟我去靈官衙!”
李不琢抓住藏書教習手臂就往外走,藏書教習聽李不琢要去靈官衙,如墜冰窟,連忙想要掙脫。
這藏書教習勉強算個鍊氣士,考了四年童子試都落榜,家境無力支持他再讀書了,就在縣學謀了個看管典籍的差事。這些年練出了氣感,力氣比普通人大得多,但手臂被李不琢一抓,像被鐵箍死死箍住,腳步踉蹌,大急失聲:“慢着,慢着,我再看看,書庫中好像還有一套小道藏的。”
李不琢乜他一眼,把他推開。
藏書教習跌坐在地。
李不琢道:“李府給了你多少好處,你敢做這樣的蠢事?”
“你,你知道?”藏書教習睜大眼睛,冷汗直冒。
“果然是他們。”李不琢嘿然冷笑。
“你在詐我?”藏書教習張了張嘴,咽了口唾沫,手腳並用爬起身,心虛低下頭去,“我也是迫不得已……”
李不琢大步走到桌邊坐下。
“除你之外,李府還買通了其他人沒有?”
“這我真不知道!”
藏書教習使勁搖頭,李不琢盯着他的眼睛好一會才移開目光。
“把我要的書拿來,這事不要跟別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