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醉郎君夜打偷情人
且說慕若初辭了如嫣出來,沿游廊才行了十來步,忽見前頭一個房門打開,西門慶擁着桃花趔趄着走出來。
西門慶此時已七八分醉,一回身看見慕若初,便乜斜着眼兒丟開桃花,踉蹌着朝慕若初直撲過去,一把將她摟在懷中,醉笑道:“我的心肝兒,你知我睡里夢裏都想着你。”說著話,便要一親芳澤。
慕若初不防被他抱住,唬的一愣,驚詫道:“西門兄醉了,休與我渾鬧!”一面說著,一面躲避推搡,掙扎着後退,不防被他抵在一間廂房的房門上,登時又氣又恨,怒喝道:“西門慶!放開我!”
話音剛落,忽覺身後一空,房門開了,慕若初直跌進一人懷裏。身後那人把西門慶用力一推,直推得他踉蹌倒地,隨即關切問道:“嫂嫂,你沒事吧?”慕若初聞聲忙回身望去,驚詫道:“阿離?!”
西門慶吃痛,酒已醒了三分,向前定睛一看,登時唬的酒全醒了,忙掙紮起來,屈身行禮道:“小人吃醉了酒,唐突了娘子,娘子原諒則個。”
南宮離一臉怒色,不肯與他善罷甘休,慕若初心中雖恨,奈不住西門慶連連愧悔賠罪,引得周圍人側目。慕若初不肯在此生事,只得阻住南宮離,對西門慶道:“罷了,喝的恁醉,連人都認不得了,還不快下樓去吃些茶醒醒酒。”西門慶如臨大赦,作揖唱喏的去了。
慕若初這才留意南宮離此刻只敞懷穿着白綾襖,下身亦只穿了條褻褲,心中這才疑惑起來,正待問他,就見一位身穿寢衣的姑娘從他身後的房間內盈盈走出來,朝慕若初道了萬福,含羞帶怯的站在南宮離身側。
慕若初見他二人皆面色潮紅,鬢髮凌亂,豈會不知緣故?細細打量,認出她便是鶯鶯,遂堆起笑來望南宮離道:“阿離既喜歡鶯鶯姑娘,今晚便留下吧,我同少游、龍笙一齊回去便是。”說罷,轉身便要走。
南宮離忙追上前拉住她道:“我同嫂...少爺一道回去。”
慕若初拂去他的手,笑道:“佳人怎可辜負?我叫少游親自送我回家,你且留下陪鶯鶯姑娘吧!”
南宮離堅持道:“阿離定要隨少爺回家的,少爺且等我穿衣來!”說罷轉身到房中迅速穿戴齊整,走出房來。鶯鶯見款留不住,只得軟語相送。慕若初二人下得樓去,卻見馮少游與西門慶正坐在席間欣賞歌舞,因問道:“龍笙呢?”
少游見她下來,笑道:“梅兄早走了,咱們四個去吧!”西門慶把頭低了,不敢則聲,跟在三人後頭出了漪蘭苑。
四人乘上馬車,馮少游有了久,因望南宮離笑道:“阿離兄弟,今日不枉來這一遭吧?”
南宮離看了慕若初一眼,見她也一臉興緻的望着自己,面頰一紅,偏過頭去只看向車外,一聲兒不言語。
馮少游見他如此面薄,還要打趣,被慕若初眼神一嗔,忙閉了嘴,向慕若初陪笑道:“若初運氣最好,竟得了花魁青睞,我倒好奇,你與她在房中廝混這許多時,都做了些什麼?”
慕若初啐他道:“呸!吃醉了酒,還不閉目挺屍去,只管拿些村話來打趣我!你再渾說,我真惱了。”
馮少游忙陪笑道歉,閉了嘴。一時馬車到了馮府,馮少游命家人去馬廄將西門慶的馬及慕若初的馬車趕來,三人才要作辭離去,忽見一個丫鬟急慌慌的從儀門內跑出來,向馮少游稟道:“爺快往大娘房裏去一趟吧,二娘出事了。”馮少游詫異問道:“出什麼事了?”
丫鬟回道:“五娘去向大娘告狀,說二娘與大娘的小廝喬兒私會,大娘領了幾個丫鬟小廝去二娘院裏,果將二娘與喬兒堵在床上,這會子已將讓人把二娘和喬兒綁回大娘院裏的柴房了,專等爺回來發落哩!”
馮少游聞言大怒,顧不得慕若初三人,大跨步朝李芝蘭院裏奔去。
慕若初見他一臉怒氣,心感不安,卻又覺得這等家醜,她一個外人不好管的,正踟躇着,忽聽看門小廝低聲說:“這下二娘和喬兒可慘了,依着爺的脾氣,只怕要將二娘和喬兒活活打死。”
慕若初聽見這話,暗自思忖半晌,終放心不下,因對南宮離道:“阿離,你在這等着,我去瞧瞧。”說罷跳下馬車,直朝李芝蘭院子快步趕去。西門慶忍不住想瞧這場熱鬧,待在這兒又懼怕南宮離,於是下馬說道:“馮兄今晚吃了不少酒,只怕發作起來慕娘子一人難勸,如今也顧不得無禮了,少不得我也去瞧瞧吧。”說著急急的追着慕若初進馮府去了。
慕若初趕到李芝蘭院裏,但見馮家諸位娘子皆立在院中竊竊私語,南邊柴房裏直傳來陣陣慘叫求饒之聲及馮少游暴怒喝罵之聲。
李芝蘭不敢進去,只站在柴房門口,一臉焦急的拍手頓足,三娘子與四娘子也是一臉擔憂,只有五娘子捧着大肚子,一臉的幸災樂禍。
四娘子見慕若初來了,忙上前拉住她的手,焦急懇求道:“慕娘子快去勸勸咱們爺吧,再這樣打,只怕要壞!”
五娘子嗤笑一聲,說道:“四姐說的什麼話?爺的脾氣你還不知么?你們不敢去勸,這會子倒攛掇慕娘子去勸,安的什麼心?”
慕若初眉頭一蹙,也不理會,任她們娘們兒幾個吵嚷,逕自朝柴房去了。此刻西門慶也跟了來,見馮家娘子皆在,遂不敢入內,只在院門外立着聽覷。
慕若初走到柴房門口,見馮少游正拿着馬鞭狠命抽打地上兩人,那二人早已被打的衣衫破碎,渾身血痕,慕若初吃了一驚,就要上前攔阻。李芝蘭見了慌忙拉住她,搖頭低聲道:“妹子別去,他現在走了酒,且正暴怒難遏,只怕不肯聽勸,倒傷了妹子!”
慕若初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順勢推開,安慰道:“嫂子放心。”說罷一面朝馮少遊走近,一面說著:“少游,快住手!”
馮少游正在暴怒,哪裏聽得見人,慕若初見狀忙伸手去拉他,馮少游見有人來拉,再想不到會是慕若初,舉起的馬鞭朝來人一揮,罵道:“我不是說了?誰敢來勸,我一起打!誰這麼——”話未說完,卻見自己那一鞭子,打的竟是慕若初!
就見慕若初眉頭緊皺,頭上冒出細汗,右手捂着左臂,指縫流出殷紅的獻血。馮少游傻了眼,一腔怒氣早已轉為驚恐,慌得他忙丟下馬鞭,上前急問道:“若初!怎麼是你?快讓我看看,傷的重不重?”
慕若初打開右手,只見兩寸來長的一道鞭痕,還在滲血。馮少游愧悔不及,忙解下自己腰間汗巾,一面與她包紮止血,一面對李芝蘭命道:“快去叫劉大夫,說這裏有人受了鞭傷,叫他拿最好的金瘡葯來。”李芝蘭應着慌忙派下一個小廝去了。
二娘子同小廝喬兒此刻已是奄奄一息,動彈不得,那喬兒更是昏死過去。
慕若初忍着疼道:“我這點傷,死不了。倒是他兩個了,你再打下去可是會死的。”
馮少游瞪着地上躺着的兩人,恨恨道:“這對姦夫**,背着我做出這等醜事,打死他們我才能消下這口氣!”
慕若初道“你是今晚吃醉了酒,又氣昏了頭,明兒酒醒了,你就不會這樣想了。我知你不是這樣狠毒的人。”
馮少游蹙眉道:“銀婦不忠,我如何饒得她?難道讓我白白做這忘八?”
慕若初道:“你只恨她對你不忠,你自己何嘗不是妻妾成群,整日在外眠花卧柳,何曾對她有過半分忠貞?她與人偷奸縱然有罪,但罪不至死啊。你如今將他二人打的滿身傷疤,還不解氣么?難道你的面子,就比這兩條人命還重么?”
馮少游聞得此言,心下驚詫,只有她才會說出這番看似驚世駭俗,實則入情入理之言,正默然思忖間,就見劉大夫拎着木箱,從外頭慌慌張張的趕進柴房。
馮少游見他來了,忙道:“劉先生,快幫我這妹子看看,傷的可重?”
劉大夫本以為是為看地上兩個不省人事的傷者,見馮少游只叫他看身後椅子上坐的女子,不禁一愣,隨即朝慕若初走去。
慕若初忙制止道:“我不打緊,先生請先瞧瞧他們兩個吧。”
劉大夫望向馮少游,慕若初見他不表態,推了他一把,道:“你不讓他給他們醫治,我便也不許他醫。”
馮少游只得依從,示意劉大夫去看二娘子和喬兒。劉大夫走過去俯下身先去檢查二娘子,后又檢查小廝喬兒,半晌后,從木箱中取出兩顆黑藥丸喂入兩人口中,逼他二人吞下,起身向馮少游回道:“這小廝身體強健,比二娘子傷勢略輕些,小人已餵了他們止血丹,稍後開幾劑益氣補血的湯藥,再使丫鬟擦些金瘡葯與他們,不可受潮,小心靜養吧,若傷口不潰爛發炎,便好了。”
馮少游點點頭,忙道:“有勞先生,請來與我這妹子瞧瞧吧。”又對李芝蘭道:“你讓人把他兩個抬回房間安置好,使丫鬟好生看顧吧。”
李芝蘭聽了這話,忙令小廝將二人抬出去,隨後劉大夫給慕若初上了金瘡葯,包紮好,開了兩張藥方,一個交與慕若初,囑咐道:“這是娘子的葯,每日兩副,連服五日。”
又將另一張藥方交與馮少游,道:“這葯一日兩副,直到傷口癒合方能止。”
馮少游道了謝,將藥方交與李芝蘭,又命院中娘子回自己院裏去。
慕若初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
馮少游要送,慕若初拒絕道:“不必,你歇着吧,況且你出去見了阿離,如何交代?”馮少游一愣,訕笑幾聲,道:“那我改日再向若初賠罪!”
慕若初笑道:“這個自然,吃你這一鞭子,我這等記仇的人,可不會輕饒了你。”說罷轉身去了。
才走出院門,猛的瞧見西門慶立在暗影里,唬的慕若初倒抽一口涼氣,才要叫,西門慶忙走出影子兒來,恭手作揖道:“唬了娘子,該死,該死。”
慕若初這才看清來人是誰,心仍突突跳個不停。拍拍胸口,嗔怪道:“你怎麼在這裏?”
西門慶道:“我不放心,又不敢冒失,只好在這裏等着。”說話間這才留意到她受了傷,驚詫問道:“娘子如何受了傷?可是馮兄傷的?”
慕若初淡淡笑道:“不妨事,他不是有意的。”
西門慶吃了一驚,方才見人抬出兩個血人兒,便知是馮少游發了雷霆之怒,正暗自佩服慕若初竟能勸服,不想她也挨了打,驚詫道:“真是馮兄?他怎敢傷你?!我去找他理論!”說著話,作勢就要進去尋馮少游。
慕若初也不拉他,笑道:“你要去便去吧,我先走了。”說罷就朝大門走去。西門慶見狀,又好氣又好笑,只得跟了上來,道:“今晚他吃醉了酒,我且明日再來與他理論!”慕若初但笑不語,步伐漸快。
少時,兩人一徑走到大門首,南宮離見她來了,急忙迎上來,一眼瞧見她手臂包紮的白綾布滲出一點兒血,急忙問道:“嫂嫂,你受傷了?怎麼回事?”說著話,怒目瞪向西門慶。
西門慶吃了一驚,忙道:“馮總宅眷皆在,我實在不便進去,只在院門外等候,也是慕娘子出來,才知她受了傷,我沒護住娘子,屬實心中有愧。”
南宮離驚詫望慕若初問道:“是馮少游打的你?!”
慕若初忙道:“他並非有意傷我,實數誤傷!”南宮離聽了這話,登時心頭火起,連同先前在漪蘭苑對西門慶之恨一起迎上心頭,怒不可遏,轉身就往馮府走去,勢要找馮少游算賬。
慕若初忙拉住他,說道:“阿離別鬧,少游真不是成心傷我的。”
西門慶也勸說道:“是啊,馮兄今晚會誤傷娘子,實屬意外,南宮兄弟體諒則個。”
南宮離一個字聽不進,只顧要去,拉扯間,慕若初“噯呦”一聲,阿離這才停下,慌忙轉身問道:“可是扯到傷口了?”
慕若初道:“少游待我怎麼樣你難道不知?他怎會故意傷我?天色十分晚了,咱們快回去吧,二哥那一關可難過的。”一面說著,一面將他推至馬車前。
南宮離只得依從,將她扶上馬車,自己也踩了凳子上去,沒招呼一聲,便駕車離去。西門慶無奈笑了一聲,也上馬去了。
馬車內,慕若初將方才發生之事細說與南宮離,又道:“回去千萬不可讓二哥知道我受了傷。”
南宮離蹙眉沉吟半晌,問道:“嫂嫂如此在意武二哥么?”
慕若初一愣,眼神閃躲道:“哪裏的話?我不過是不想聽他訓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