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揮之不去的迷亂
杜逸凡走得很慢,不慌不忙,不疾不徐,春分的夜晚悄無聲息,萬籟俱寂。只有寥寥幾輛車輛偶然經過,屈指可數,明暗交替的車燈不經意間在他的眼邊略過,忽閃忽爍。他環顧四周,靜謐得能根據自己嘀嘀嗒嗒的腳步聲計算出自己所行走過的腳步,隨後走到黑色的奔馳門前,打開車門后緩緩挨着椅背坐下,疲憊地閉上雙眼,深嘆一聲,深夜的晚風從窗邊拂過,輕輕柔柔地吹進他的耳畔,一剎那間,晚風把他的酒氣吹散,一瞬之間,晚風又把他腦海里被酒精夾帶的衝動和迷亂吹散。
這下子他是真的清醒了,他看着眼前擋風玻璃窗外鴉默雀靜的黑夜,有點懊悔方才魯莽的行為,用力甩了甩頭髮,手握成拳頭狀大力地敲着自己的太陽穴,恥笑自己是個愚妄無知的傻瓜,又痛罵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但他並沒有十分得後悔,甚至還感到一絲解脫的快感,他想着,終於都說出來了,終於都能在她面前表露自己的感受了,即便他並沒有正面地去表白自己的心跡,但他相信從程思雨剛才回答的話語來分析,她已經完全明白自己的心意了,而且以她的聰敏伶俐與敏感多情,也許早已經逐漸察覺出他對她獨特的關懷與耐心,只是不作聲響,心知肚明。假如她依然表現得茫無所知,顯而易見,那只是因為她不想了解。
無論如何,他明確清楚自己這一次是失態了,在酒精的催動與誘惑下做出了一些與自己平常清醒理智的時候大相逕庭的事情,同時他也從程思雨模稜兩可的拒絕中明白了自己心目中隱忍已久的願望是多麼遙不可及的事情,但也加深了他對程思雨人品的欣賞,他更加堅信這是他心目中所熱愛的純粹、專情、美好的女孩。他對自己說不能再這樣了,他是一個理性的人,他是一個君子,他有自己的好朋友與原則,他告誡自己,今後即使再愛她也只能像往常般壓抑自己的感情,掩飾自己的愛戀,把所有都埋藏在心裏。這對他來說並不難做到,他一向善於收藏自己,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喜怒不行於色。
他發動車子沿路返回,直到把程思雨接上車后,一路往她所住的酒店方向駕駛,彼此一直沉默,氣氛僵冷,而就在程思雨兩眼遙望窗外的那段路程,她在酒精的催眠下漸漸闔上了眼睛熟睡過去。抵達酒店門口的時候,杜逸凡叫醒了程思雨,她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睛,似夢迷離地看着他,杜逸凡擔憂地問:“要不我送你上去吧。”
“還是不要麻煩了,我就是小憩一會,喝的也不多,我沒有醉呢。你要不相信就伸出手指比劃一下,我肯定能看出來是什麼數字。”程思雨即刻輕拍額頭驅散了睡意,杜逸凡看程思雨口齒伶俐,還算清醒,就是身子控制不住有點搖搖晃晃。
“那好吧,等你進去房間了再和我說一聲,我再把車開走。”杜逸凡說。
“好吧。”程思雨笑着打開車門。
“你可得記住,不然你忘了我得立馬把車扔在這裏上樓找你。”杜逸凡一半玩笑一半認真地說。
“需要這麼大費周章嗎,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程思雨揚起嘴巴微笑地調侃說。
“當然了,你長得這麼漂亮被人拐走了怎麼辦?”杜逸凡須臾目光如炬地凝視着程思雨,他從程思雨的明眸善睞后看見了一絲怔忡。
“那我先上樓了。”她說,無所適從地低下了頭。
杜逸凡自嘲地笑了一笑,看着她遠去的背影囁嚅地說:“我是不是傻了,怎麼又犯這種毛病。”
不一會兒,杜逸凡接到了程思雨報平安的電話便開走了車子。
回去酒店后在床上呆坐了半晌,程思雨終於接到了沈凌風的電話,她興奮地接通說:“喂凌風,是你嗎。”抑制的聲量也掩飾不了她的激動。
“當然是我,不是我還能是誰。”沈凌風在電話那頭說。
“你真過分,到這個時候才打電話給我。”程思雨撅起嘴巴嘟囔着說。
“我忙嘛,也怕打擾你,你不是得工作嗎,張總是個很嚴格的老闆。”沈凌風淡淡地解釋說。
“是的,確實是,他真的十分嚴格呢。”程思雨稍微抱怨地說道。
“怎麼,是不是你被批評了?有哭鼻子嗎?”沈凌風戲謔地說。
“沒有,就是被他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好凶好凶。”程思雨一面用脖子與肩膀夾住手機,一面拿着杯子到飲水機前盛水。
“他這是嚴厲,你就像溫室的花朵被關在玻璃房裏太久了,得接受一點磨鍊才能成長,不然總像長不大的小孩子一樣,太矯情了。”沈凌風不咸不淡、客觀地回應着。
“我就知道你不心疼我,老說我矯情,覺得我纏着你,你也不想想,我要是不喜歡你我會纏你嗎,你倒好,一點也不想我,我猜你就算幾個星期不和我聯繫你也不覺得有什麼的。”程思雨知道沈凌風其實在實事求是地給她分析,但自古以來女人總是不愛聽道理,她有點借題發揮地想要順便抱怨一會沈凌風對她的冷淡,至少在她的眼裏是這樣,熱戀的情侶不應該這麼若即若離。
沈凌風倒是當即就發現了她的小心思,帶着點勝利感地毫不掩飾地搓穿她說:“你看你又小題大做了,跟你說工作了,怎麼忽然又說到我份上責怪起我來,我看你說工作是潛台詞,想控訴我才是真的吧。”
程思雨握着電話坐在床上頓口無言,心裏依稀瞥着氣,又無言以對。
聽到電話那頭沉默了,沈凌風內心又有種得意般地惡作劇笑了,他就喜歡看程思雨對他生氣又奈他不何的樣子,他享受程思雨對他的牽腸掛肚和柔情蜜意,這令他十分有成就感,但很快他又覺得自己對這樣一個愛自己的小女子表現得有些強硬,於是語氣軟了下來說:“我不是因為工作原因嗎,你知道我事業壓力很大,我一直都想在我父親面前靠自己做出成績來你也是知道的,這幾天我也和你說過了這是在非常時期,我們全公司人員必須全力以赴,不容怠慢,不然我怎麼捨得到現在才找你呢,你是我的女人,你得理解我。”
“我知道,可是你不是已經很有成績了嗎,好幾個單子你也做得很好,你對自己要求太高了。”程思雨小聲地說。
“這遠遠不夠,我要的並不只這些。我這個人力爭上遊,絕不滿足於眼前的蠅頭小利。”沈凌風堅定自信地說,不容置疑。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
“好了,我知道最近是我冷落你了,再過幾天等我工作完了就好好補償你好不好。”沈凌風溫情地說著溫存的話。
“嗯。”程思雨回應,心情又明媚起來。
“在上海遇到急事記得打電話給我,我一看到就即刻回復你,你一個人人生地不熟我挺擔心。”沈凌風叮囑地說。
“我知道你言下之意告訴我沒什麼重要事不要隨便打擾你,我明白,這幾天我一定會乖乖的。”程思雨說。
“貧嘴。”沈凌風有點哭笑不得,無奈地說。
“對了,我在上海碰見逸凡了,剛才和他吃完飯來着,喝了幾杯雞尾酒。”她並沒有告訴他,逸凡對她說過的那些特別的話語。
“是嗎,還真挺巧的,我知道他出差,但沒清楚是上海,那正好你工作要遇到難題還能請教一下他,逸凡工作能力比你強多了,人也耐性。”沈凌風心直口快地說出來。
“知道咯。”程思雨其實不太喜歡沈凌風總是小看自己,彷彿在他眼裏自己就是一個難成大器的弱質女流。
沈凌風從她的語氣聽出了隱隱的不快,但也不想為了迎合她特意去挽回自己的話語,他不願意每次都遷讓着程思雨,因為這在他看來是循序漸進寵壞一個人的壞習慣,他不願意在確定她離不開他之後失去了主導這段感情的權力,他已經很清楚也很確切地明白,至少是現在,她已經無法離開他,甚至說他已經成為她精神的寄託與生活的重心,即便在他心目中並不認可程思雨愛情至上,為愛付出一切的感情觀,對一個女人了如指掌在他看來是一件把熱情消耗殆盡的事情,保持着若隱若現的神秘與距離美能讓他存有對愛情的新鮮感,但在他骨子裏根深蒂固的思想又是渴望停靠在一個溫純善良、嫻淑典雅的女人的臂彎里,就像是母親一樣高貴大方又知書識禮的完美女人,程思雨無論是外貌學識還是人品方面都滿足了他對未來伴侶的期盼與所需的安全感,除了是在脾性上的一些不成熟甚至還算得上可愛的小缺點,他相信他可以慢慢改變她,打磨她的任性,讓她由表及裏地符合他心中所想的一切標準。
於是他不以為然地轉開了話題說:“我就說你怎麼又使小性子了,原來是喝了酒。喝酒傷身,女孩子家不要喝太多。不過既然有逸凡看着就算了,下次我不在的情況可不要。”
“好吧。”程思雨心不在焉,聲音弱弱地說。
“你這幾天乖乖地,我一空閑就給你打電話好嗎?”沈凌風轉而溫柔地安慰她說。
“嗯,我知道了。我等你電話,每一天。”她說。
兩人互訴晚安后便掛了電話。也不知怎的,在這樣一個深不見底、噤若寒蟬的漆黑夜晚,她在微醺的朦朧酒意纏繞下竟絲毫沒有一點睡意與疲倦。令她意料不到的是,即使關了燈,杜逸凡那憂傷深情的俊秀面容竟突然像錄像帶倒映般一直出現在她的腦海里揮之不去,讓她心神不寧地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她在心裏默默地思索着,為什麼平常這麼沉着穩重的杜逸凡也會無可避免地愛上她,這令她不能自控地為自己的魅力而洋洋得意,但很快這種滿足的心理又被愧疚和羞恥心取而代之,她為自己竟有這種不可思議的自豪而感到羞愧。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叮囑自己把今晚所發生在和平飯店外漫步的一切都置之腦後,絕口不提,絕不能再想起,但慢慢地心裏頭又油然而起了一抹惆悵,這種惆悵令她深深地感到無所適從。她在心裏頭孤寂地期盼着,疑惑地念想着,如果凌風也能像杜逸凡那樣對自己該有多好,假若他也能把自己放在心目中的第一位那該能多幸福。
說好了不再胡思亂想,怎麼又控制不住自己的頭腦了!程思雨在內心狠狠地斥罵自己。
“沒事的沒事的!”程思雨發泄般地沖自己嘀咕了一聲,負氣蓋上了被子蒙頭大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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