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回 白家
?正話說間,街上青石板傳來清脆的馬蹄聲,不一會,樓下傳來“咴咴”的幾聲駿馬嘶鳴,聽聲音也是難得的寶馬良駒。
兩男一女三人當先轉上二樓。
他們後面一個身着青衣小帽的小廝,走在最前面的一男一女模樣甚是俊美。
少女一身雲紋縐紗袍,頗有幾分姿色,腰間掛着一柄精緻小巧的流鋼劍,一步一搖的走上來。
男子器宇軒昂,手拿玉骨摺扇,摺扇玲瓏剔透,一看就是上等寶玉,摺扇展開,寫着飄逸的“風”字。
青衣小廝環望了四周一下,發現楊澤他們這個位置是二樓最好的。
“煩請各位挪一挪,我們家少爺和他的朋友要坐在這裏,這是補償”,說著他往桌子上丟了一錠三兩左右的銀角錠,這一錠銀子摺合銅錢等於十貫,一萬銅錢,出手當真是闊綽。
楊澤頭沒有抬頭,大和尚則繼續自酌自飲,似有醉意。只有青鋒抬了抬屁股,卻不是讓座,而是掉頭朝窗外,屁股對着青衣小廝。
定國公,王朝唯一世襲罔替的異姓王公,位列三公九卿之首,這區區江州白家又算得了什麼。
青衣小廝抱着雙臂,他以前經常干這事,這還是第一次,他心中叫好道“竟然有人不給白家,不給風雷宗面子”,目露凶光,一臉怒意,看來白少爺才走了幾年就有人皮肉痒痒了。
“喂,你們耳朵聾嗎?當我放屁呢,我們白家,白少爺剛從風雷宗回來,要在這裏請朋友吃飯”,青衣小廝故意把“白”字拖了長音,那架勢像自然是白家人在此,識相的抓緊滾蛋。
“咦,臭不可聞”,郡主擺了擺手,順手拿起桌子上的銀子丟在了地上。
“咕嚕、咕嚕”銀子滾到手拿玉骨摺扇男子腳下。
氣氛頓時緊張起來,四周幾張桌子,閑談的清流雅士,趕忙起身離開,生怕一會殃及他們。
其餘座位上都伸長脖子過來看,“這青衣少年是誰?怎麼敢不給白家面子?”
“好像是王府的世子殿下,這老定國公可是世祖皇帝金口玉言的才高八斗之士,那楊府隋刃、斬馬弩縱橫六國,無人能敵,據說燕王神策軍,就有北府兵當年的影子”。
“白家少爺好幾年不露面了,我都快認不出他來了”。
“白家少爺去風雷宗之前可是一霸,帶着惡仆凶狗到處惹是生非。據說悟性很高,已經成為弟子中的翹楚。今日這是碰上硬茬了。白家和風雷宗那可是通吃江州,別的不說白府大國柱白保告老還鄉,據說靖王已經三番兩次請他出山了,炙手可熱”。
幾個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後面黑衣男子目露凶光,手輕輕按在劍柄上,隨時就要動手。
玉扇少年白玉堂自然認得世子和郡主,他一把拉住了剛剛掠過自己身側的師弟,“邱師弟,別衝動。宗主有言在先,不要跟人家較勁”。
顯然被青衣小廝稱為“少爺”的白玉堂說話極有威懾力,黑衣男子狠狠盯着楊澤幾人。
白玉堂儒雅的走過來,一副君子氣度,對着蠻橫的青衣小廝怒道,“鸞兒,不得無禮。人家先來的幹嘛要趕人家走,還不快給世子殿下賠不是”,不見他怎麼動手,翻手間那銀錠就到了他的手上,露了一手隔空取物的本事。
他舉手作揖道“世子和郡主殿下,小廝年輕氣盛,不懂禮數,莫怪莫怪,叨擾了,白玉堂向郡主殿下賠不是了”。
拈花寺白衣僧人瞧了他一眼,低下頭依舊自酌自飲。
“不妨礙,不妨礙”,楊澤回敬道。
“林芊師妹,我們去這邊坐吧”,白玉堂和三個人選了角落一個位置坐下,店小二不等吩咐,趕緊將店裏的上等佳肴端了上來,“白少爺,小店新上的菜,您嘗嘗”。
周圍食客都暗地裏“嘖嘖”稱讚,白家少爺變了,有氣度,這才不愧“白家”二字。
也有人低聲私語“原本紈絝的白少爺,在山上呆了幾年膽子變小了”。
白玉堂如聽不見一般,也不以為意。
“師姐,你說師父這次讓我們下山,這小小通甌江真有蛟龍要現身嗎?”
“邱師弟,小聲點”,黑衣男子還要說,被白玉堂抬手制止。
“師父料事如神,想來必然是真的,對於我等凡人,那可是幾世修來的福分”,林芊站起來,身材驚人的弧度延伸出來,那胸脯自然比葉青璇高多了,正是到了“可採蓮”的芳齡。
“可惜白白損失了我白家多條高手性命”,白玉堂抖開手中玉骨摺扇,輕搖着,彷彿世外仙人,一番與世無爭的樣子,像極了江州清流儒士。
白衣僧人也不顧佛祖形象,抹了抹嘴,一副酒足飯飽的憊懶樣子,誰也不知道這酒肉和尚是如何混進拈花寺的。
雨停了,一行六個人出了酒樓。
相聚短暫,卻甚歡愉。
白衣僧人跟楊澤四人道別,一個往北一個往南不順路,也無法相隨。
“世子殿下,有緣再見”,白衣僧人合十道,小姑娘跟在身後一臉不情願的樣子,卻也沒辦法。
“有機會再向大師討教梵音佛法”,楊澤也雙手合十恭送,他倒是感覺跟大和尚很投緣,都是一樣的玩世不恭,隨性而為,也懶得去管那麼多世俗禮儀。
葉青璇戀戀不捨的拉着小姑娘的手,一頓飯,兩個人就成了好朋友,青鋒搖頭暗道“這小女孩的心思真是難懂”。
青鋒也沒等楊澤吩咐,把身上帶的錢袋中拿出幾塊碎銀,剩下的一股腦遞給了小姑娘,這都是他追隨世子十幾年的默契。
白衣僧人向前走出幾步,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忍不住回過頭,跟青鋒說“施主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我今日望見你印堂發黑,恐有惡事臨頭,還望這幾日多多保重”,“阿彌陀佛”說完轉頭,跟小姑娘一前一後的離開了。
青鋒一臉無辜的看了看楊澤,楊澤皺了皺眉頭,安慰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可是這白衣和尚喝酒吃肉,話能信嗎?”
“師兄你為什麼不讓我教訓他們?”黑衣少年望着他們遠去背影,臉色忿忿不平,不解的問。
“邱師弟,山下不比山上。剛剛你沒注意,那個白衣僧人眉目一撇,已然罡氣逼人。宗主有命,切不可莽撞,正事要緊”。
邱灝半信半疑的點了點頭,心裏想“我怎麼就沒看出來,當真是跟那幾個人說的,原本紈絝的白家少爺在山上呆了幾年膽子變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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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白府。
一副紫檀雕琢的太師椅上,坐着一個老者,精神矍鑠,頭上銀絲如雪,頜下一縷白須,右手旁一方紫檀茶几,他食指輕敲,極有規律。
兩個大約十五、六歲小丫鬟,圍在兩側輕輕給白家老太爺揉着肩膀,額頭上沁出晶瑩剔透的汗珠,卻不敢用手去擦拭。中間圓桌上,一爐上好的紫青檀香,氤氤升起。這產於梧州的青檀香,采自懸崖峭壁上,一兩價值千金,最是醒腦提神之物。
白家這些年人才濟濟,王朝內不用說宮內宮外都有自己人。就連白家商號這些年也早已壟斷江州鹽、礦等大部分產業,這區區價值千金的青檀香他白家還是不放在眼裏的。想當初要不是白家在背後鼎力支持象拓王朝,恐怕韓胤老兒滅七國也沒那麼容易。
身着儒衫的白玉堂坐在下首左側,一臉恭敬,屋內除了老者敲擊紫檀茶几發出的“嗒嗒”聲,靜的連一根繡花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聲音,靜的有些讓人頭皮發麻。
白玉堂作為白家第三代,半年前已入風雷宗內門弟子,耳力極為聰敏,他知道此刻方圓百米,再無其他人。
“玉堂,種宗主要親自來江州斬殺怪物嗎?”,老頭閉着眼睛,仔細嗅了嗅檀香味道,還是那個熟悉的味道。
“是的老祖宗”,白玉堂聽着這老祖宗問話,趕忙起身恭恭敬敬的回答,“離開霞飛山之前,種宗主親自密令內門二十弟子先下山接應,他隨後就到”,白玉堂眼睛掃了一下老者身後的兩個婢子,兩個人面無表情輕輕給老頭捶背,放心的向老頭回話。
“那個老傢伙也是想做皇帝想瘋了,真以為這象拓王朝不中用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區區一個江湖傳言他也屁顛屁顛的跑來”,老頭似乎感覺右側丫鬟用勁力道大了些,嘴角微微一撇,丫鬟手下收力,誠惶誠恐,好在輕彈聲並未停止,丫鬟知道這位老祖宗的思緒沒有被打斷。
“當今天下,燕王獨擁二十萬鐵騎,在邊境枕戈待旦,雖說為了防止蒼北鐵弗可汗南下,但顯然有尾大不掉之勢。朝中靖王韓裳攜天子令諸侯,面對那二十萬隨時能倒戈一擊的鐵騎,寢食不安。兒皇帝馬上要行冠禮登基了,靖王府密信我白家,做好供他驅策準備”。
“老祖宗,靖王請您回京,您為什麼推脫不去?”
“當下時局不明,我們白家不要急着出頭。朝中有賢德妃就足夠了,她一人胯下可抵萬人”,老頭擺了擺手站起來,兩個丫鬟退到兩側。他踱步到窗前,擺弄着窗台上幾棵剛剛長出來的幼苗,“這要慢慢的養,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白家這棵參天大樹也該開花了”。
“記住,王朝和江湖都不可缺少,匹夫一怒有時候也殺敵於無形。想當年,異族刺客殺入長信宮,只到距世祖韓胤五十丈距離才停下來,要不是十二監死傷四人,掌印太監蘇虞二指禪破刺客金剛不壞之軀,拚死抵擋,恐怕這天下早已易手,那個老太監據說武力可怖,要知道白家將來就靠你們了”,老頭想起了白家掌上明珠白玉蟾,聰明伶俐,武學上恐怕她早遠遠勝於白玉堂的成就,唯一可惜的就是她是個女子。
“當今燕王、靖王都是象拓王朝百年罕見的奇才,我們能坐收漁翁之利嗎?”,雖然白家佈局已久,但白玉堂還是王朝上燕王、靖王的謀略所震懾。
“治大國,如烹小鮮。兩個人一介武夫,不足懼。關隴勛貴,塞外豪傑,江南士族才是象拓王朝的頂樑柱,象拓王朝當年不正是憑藉江南士族出謀劃策才一統天下百年嘛”,老頭似乎對於兩個人了如指掌,不屑的說。
“不說別的,昨日達州八百里加急送邸報到靖王府和總兵司,據說達州今年遭遇旱災,邊民缺衣少糧。邸報上說達州總兵已經殺了千人,那一顆顆人頭吊在城門上示眾,難民還是反了,差點把達州府給佔了,一群窩囊廢,他們懂得治國的大道理嗎?估計這幾日靖王府又要人來人往的熱鬧起來了,各個都有治國良策,少不得燕王鐵騎又要吞了這一州”。
白玉堂不知道這老祖宗身在江州,如何對於王城內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不過這也正是他佩服老祖宗的厲害之處。
“老祖宗放心,孫兒記下了”,白玉堂黑衣袍撩起,雙膝跪下,叩首道。老頭沒有回頭,閉着雙目,沉默不語。
“多磕頭,少說話,這是為官之道”,白玉堂慢慢退出,心裏想着白老爺子字字珠璣的話語,品咂着其中的味道。
“那棋局封印太久了,朝中也該有人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咬魚鉤了”,老頭呢喃自語道。
楊澤跟葉青璇到了“恆源通”商號聽紀莫亭說了最近生意情況,北方邊民遭遇災情,戰勢緊張,劍拔弩張,很多原本答應販賣的馬匹都被充作軍馬了。而錦州那邊又下起了鵝毛大雪,大山進不去,遼參、鹿茸等錦州藥材好在還有些庫存,不過也就支撐一個月光景。
楊家“恆源通”商號有自己的護商家丁,出了江州地界,越往北越是多有響馬出沒,匪患不斷。
才聽了一會,好動性格的葉青璇覺得太無聊了,尤其那算珠子“啪啦、啪啦”響個不停,吵的頭大,就跟鶯兒提前回葉府了。
楊澤在商號查閱賬目,又跟紀莫亭到江州城外倉庫辨別草藥和馬匹的優劣,一直待到日落西山,商號打烊很久,才想起回家。
王府北府兵扈從一路將兩人送到江州城門,守城的甲士紛紛避讓,他知道為首那白甲老將雄信可不是吃素的,手中一柄大戟出神入化,七國亂戰時這位老將軍一柄大戟不知挑落多少名將。
別的不說,十年前這守門的參將不知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已宵禁為由不讓楊家老夫人進城。老將軍大怒之下,大戟擲出,將站在八丈高城頭,正在陰喋狂笑的城門參將活活釘死在城樓。然後縱馬踏破城門,連殺城門甲胄守兵三十餘人,懸首城頭示眾。
江州知府硬是屁也沒敢放一個,以“守門參將密謀作亂,王府老將軍獨力擒賊”上報朝廷,對北府老將軍雄信一番表彰。
楊家一雄二姬三駱可是在那血腥戰場上一刀一槍廝殺出來的悍將,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夫。
楊澤似乎想起了什麼,跟身後的甲士揮了揮手。年輕的白衣甲士立於馬背向楊澤恭手,帶領一百北府兵驟然而去。
楊澤想起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