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不見
可是她怪不得他,對他來說,自己不過是一個突然出現在鳳陽宮中冒名頂替的女子,不是他原來要娶的皇后,也與他沒有任何感情基礎,她不過是突然出現在他身邊的陌生人而已,何況他還是皇上,每日有那麼多政事要忙,他不來見自己,沈雪林也只是偶爾會有些失落難過,卻從來沒有想過怪他。
只是如今不同了,如今她只有三天的時間了,她想見他,便不能回去等着,只能她在這裏等着他。
她說了要等,太監也只好轉身出去,繼續在門外守着,只是這次大概是在商量什麼要緊的事,沈雪林等了許久,等到她覺得自己肚子都餓了,太監也沒有再進來,正殿的門也沒有打開,身邊的宮女看不過去,悄悄提醒她:“娘娘您瞧,外面天色已經大晚了,又有冷風,您這病剛好一點,不敢吹冷風,咱們還是先回去,等皇上忙完了政事,定會來鳳陽宮看您的。”雖說她們與沈雪林本也是素不相識,但是沈雪林為人和善,這些日子對宮中的下人十分體恤,眾人看她這樣堅持,也是心疼她,才這樣勸她。
只是沈雪林顯然不為所動,她心中清楚地知道,她若是回去了,今日便是真的見不到他了,她只能在這裏等着,不管多晚,都要守在這裏。
不知道是不是那葯的緣故,她竟然也不覺得疲憊,坐在這裏一坐就是整個下午,她也不過是覺得有些餓了而已。
於是她從桌上擺着的點心中撿了一塊拿在手中,她平日不愛吃這些,鳳陽宮中的點心她幾乎從未碰過,最後都讓宮裏的宮女分了,如今竟然主動拿起這個,身邊的宮女問她:“娘娘可是餓了?奴婢想皇上一時半會兒大概也沒空出來,娘娘不如回去吃點東西再過來,或者奴婢在這裏等着,若是皇上出來了,奴婢請皇上來鳳陽宮?”
沈雪林依舊搖頭,放下了手中的點心,宮中的點心算得上精巧,只是看着好看,她卻吃不慣。她拍了拍手,身邊有宮女為她遞上帕子,她接過來擦了擦手,才說到:“不用了,我覺得還好,再等一會兒吧。”
正好外面的太監再次進來,說是:“娘娘,方才奴才進去添茶,趁機跟皇上說了娘娘在這裏等着,皇上說,他與諸位大臣還有些事情要商議,請娘娘先回去。”
別人說讓她回去,她都可以堅定地搖頭拒絕,可是他說讓她回去,沈雪林沒有直接拒絕,只是看着他問:‘皇上可說什麼時候結束了?”
太監低頭回到:“這可說不準,皇上這些日子忙的焦頭爛額,有時候商議國事到半夜也是有的,所以皇後娘娘您還是先回去吧。”
沈雪林聽了有些驚訝,看來她卧病在床太久了,竟然不知道他已經忙到這種地步了,這是不是表示如今的局勢越發緊張了?她心中有點擔心,想了想還是決定:“既如此,本宮便先回去了,勞煩公公了。”
太監很恭敬地低頭:“娘娘折煞奴才了。”
只是有句話沈雪林沒問,她身邊的宮女卻忍不住問了出來:“那公公有沒有跟皇上說,皇後娘娘在這兒等了一下午了?皇上有沒有說什麼時候來看娘娘?”連身邊的宮女都看不過去了,好歹也是皇后,就算皇上不喜,皇後生那麼大一場病,他連面也未曾露過,還要等娘娘病好了,自己來見他,這也便罷了,畢竟他是皇上,可是娘娘滿心歡喜地來了這裏,就是坐在偏殿等了一個下午也沒見到人影,最後就這麼被打發走了,她不知道娘娘心中有多少委屈,反正她都替娘娘覺得憋屈。
“皇上有要事要忙,得了空自然會來看本宮的,不可放肆。”她剛說完,沈雪林便連忙回頭輕聲呵斥她,很快又轉過身來對着旁邊站着假裝沒有聽到方才那些話的太監歉意地笑笑說到:“公公別介意。”
他連忙低眉順眼地回到:“奴才不敢。”
其實那丫頭說得不錯,皇上不喜皇后,這事兒大概宮裏沒有人不知道,有時候,他甚至都忘了宮裏其實還有一位皇後娘娘呢,實在是除了大婚那一日她鬧出的動靜着實有些大之外,進宮之後倒是如一個隱形人一般,尋常很少見到她走出鳳陽宮的大門,這宮裏只怕有大半人都未曾見過皇後娘娘。而皇上呢,更少去鳳陽宮,尤其是最近,局勢緊張起來,皇上忙於國事,就更是從來沒有提起過皇后了。她雖貴為皇后,在這宮裏也不過是一個隱形人。
沈雪林從乾清宮離開的時候,外面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她們來時並未想過會等到晚上,所以並未掌燈,是那乾清宮的太監派了人為她們掌燈。呼嘯的寒風夾雜着雪花刮在臉上,雪觸到臉頰瞬間化成冰水,一片冰涼,雖說有人撐傘,雪還是無孔不入般地往她身上飄,回到鳳陽宮的時候,她的鞋襪早已濕了,連頭髮也是冰涼一片,觸手有些濕意,看起來十分狼狽,身邊的宮女怕她大病初癒,又遭這一遭再病倒,連忙忙亂着為她準備熱水泡澡,沈雪林心中明白,無論如何,自己總還有兩日壽命,死不了的,所以倒是並不在意,只是覺得身上濕濕黏黏的有些難受,看着她們一副緊張的模樣又覺得心中溫暖,便由着他們準備了。
她坐在那裏的時候只是在想,今日他應該是斷不會來了,外面這樣冷,又下了雪,他行動不便,不好出門,另外國事繁重,他此刻大概正忙得焦頭爛額,她有些心疼,卻又無能為力,她不能為他在國事上分憂,便不該再打擾他。
只是想來,半天匆匆而過,今夜再睡下,明日的自己離死亡又近了一步,她何時才能見到他呢,沈雪林心中沒底。
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不知道是這葯的緣故,還是她私心裏覺得若是睡了,一夜時間便這樣悄悄溜走了,她躺在床上久久沒有入睡,想着此刻他正在做什麼,是不是還在為國事操勞。
另一邊,乾清宮,大門剛剛打開,送走了前來商議國事的大臣,門外的太監匆匆走進去,收拾殘局,本該在桌子上的茶盞,硯台,如今全部落在了地上,他不敢出聲,低眉順眼地默默收拾着,好在皇上似乎也並沒有打算將怒火再發泄在他的身上,她心驚膽戰,只想着趕快收拾完便趕快離開,誰知就在他將最後一塊瓷片撿起來的時候,皇上開口叫他了:“朕記得你說皇后今日來過?”
他心中一抖,手上的瓷片不小心劃破了手指,他連忙將瓷片收起來放在手中,低頭回到:“是,皇後娘娘下午時過來的,奴才進來添茶的時候問過皇上,皇上說讓她先回去,皇後娘娘便走了。”
穆池點了點頭,又問:“朕記得她之前在生病,怎麼?忽然好了?”
“奴才聽說之前皇後娘娘確實是大病一場,只是昨日奴才瞧着娘娘氣色還好,想來是大好了。”
穆池點點頭,問:“現在什麼時辰了?”
“已經亥時了。”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說到。
穆池沒說什麼,轉動輪椅走到了門邊,他向來不喜歡別人動他的輪椅,所以太監也只是低着頭站在一邊,在他往前走的時候默默跟了上去,並沒有動手幫他的打算。
雖說已經到亥時了,外面的天倒不是很黑,大概是因為地上鋪了一層雪的緣故,映照的外面的天也明亮起來,只是外面的風雪似乎是越來越大了,一股寒風吹過,帶來徹骨的寒意,太監很貼心地走到風口處想要替他擋住風,他不知道這麼冷的天皇上為何在門口坐着,但是他也不敢問。
別人都說,皇上性情古怪,大概是因為從小殘疾的緣故,因此喜怒不定,他之所以能跟在皇上身邊這麼久還沒有被送走,是因為他平日裏足夠沉默,從不多說話,今日趁添茶的機會告訴皇上皇後來了,已經算是多嘴了,好在皇上似乎沒有怪罪的意思。
穆池在門邊坐了一會兒便轉動輪椅往回走了,他本來想着,她突然來找自己,又等了這麼久,說不定有什麼要緊的事,他該親自去看看她,只是沒想到竟然已經這麼晚了,還是等明日吧,免得將她驚起,不是說大病初癒嗎,也不知道今日回去的時候有沒有下雪。
想到這裏他便索性問身邊的人:“皇后今日回去的時候可下雪了?”
他這話問的沒頭沒尾,身邊的太監也猜不出來他在想什麼,實在是從他往日行事來看,着實不像是會關心皇后的樣子。
揣摩不出皇上的意思,他只能實話實說:“皇後娘娘回宮時已經開始落雪了,不過雪不是很大,奴才找人給娘娘撐了傘。”
穆池聽了也沒說話,他又猜不到皇上在想什麼了,又為何有這麼一問。
穆池其實在想,她今日為何忽然過來,又在這裏等了自己這麼久。
他其實知道她病了,而且病得很重,雖然她好像特地交代了給她看病的太醫不許告訴自己,不然皇後生病,這麼長時間未好,太醫一定會來稟告自己一聲,只是他等了這麼久,梁璟都沒有來找他,他只能將此事看作是皇后的意思,至於她為何不然太醫告訴自己,穆池卻並不清楚。
但無論如何,她畢竟是皇后,皇后重病在床,宮中終究有所耳聞,何況他是皇上。
雖然她不然梁璟告訴自己,但是他不是沒想過要不要去看看她,尤其是她在自己那日從鳳陽宮離開后就病倒了,不論是因為她的父親與她斷絕關係導致的心病,還是自己那日的話嚇到了她,總歸都是與自己有關,去看她一眼似乎也並不過分,只是他又想自己見了她實在不知道說什麼,他不知道如何關心人,也不知道如何表達關心,他很小的時候,跟着母親,或者說,跟着穆洹的母親的時候是知道的,可是後來,有人告訴了自己真相,他的心中就只剩下仇恨了,他開始忘記最初的那些溫暖,也忘記了如何愛人,甚至忘記了什麼是被愛。
他其實害怕與任何人建立情感上的聯繫,他看起來喜怒不定,其實那源於深深的恐懼,他懼怕每一個人,連自己的親生父親都能三番五次想要自己的性命,他如何能相信別人呢?
他在見到沈雪林的第一眼起就知道她不會騙自己,很奇怪,他這麼不容易相信別人的人,竟然會在第一眼的時候就做出這樣的判斷。大概也正是因為這樣,他不知道自己見了她該說什麼,該做什麼,一個被猜忌支配的人,忽然遇到一個真誠的人的時候,他忽然不知所措了,沒有人告訴過他,該怎樣跟這樣一個人相處,他所會的一切都是為那些不坦誠,心中算計他的人準備的,他可以冷眼看着他們的算計,在他們以為自己就要得逞的時候冷笑着拆穿他們的陰謀,卻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一個坦誠的人。
後來,他不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還有突然緊張起來的局勢,其實也不是突然,事情早就有了苗頭,只是他沒想到會發展到這一步。
他早就知道各地藩王其實一直在相互征戰爭奪地盤,當時他想的是等他們分出勝負,他再以皇帝的名義出面,勝者,封地賞銀安撫,輸者,滅門抄家,如此一來,封地賞銀不必從國庫出,只不過讓他們內部消耗而已。所以對於他們的紛爭,他一直冷眼旁觀,卻從不插手。
只是他沒想到,自己看來完美的計策,出了一個天大的漏洞,他忘記了連續的征戰最後受苦的是弱小的百姓,越來越多的人戰死沙場,越來越多的人流離失所,終於,幾萬難民來到了京城,當時的他驚慌失措之際能做的只有緊閉城門,因為他知道,京城容納不了這麼多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