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十二 漢紀五十四（5）

建安三年春正月，曹操還許。三月，將復擊張繍。荀攸說：張繍與劉表相恃為強，然而張繍以游軍仰食於劉表。劉表不能常供，必然就會乖離。不如暫且緩軍以待其時。如此可誘而致。若急於相攻，其情勢必然互相救援。曹操不從。圍張繍於穰。

夏四月，使謁者僕射裴茂，詔令關中諸將段煨等討李傕，夷滅其三族。以段煨為安南將軍，封閔鄉侯。

初，袁紹每得詔書，患其有不利於自己的地方。欲移天子以自近。便說曹操以許下卑濕洛陽殘破，應當遷都於鄄城。曹操拒絕了他。田豐對袁紹說：遷都之計，既然不能得到應允，就應當早日圖許。逢迎天子。如此才能夠隨時假託詔書，號令海內。這可是至上的策略。不然的話，終將為人所禽滅。到時候後悔可就來不及了。袁紹不從。會袁紹亡卒去見曹操，對曹操說：田豐勸袁紹襲擊許都。曹操聞言，解穰圍而還。張繍率眾追擊。

五月，劉表遣兵救張繍。屯兵於安眾，守住險要以絕曹軍之後。曹操與荀彧書信說：我到安眾，一定能破張繍軍。及到安眾，曹操軍前後受敵。曹操於是趁夜鑿險偽遁，劉表張繍出動所有兵力來追。曹操縱奇兵步騎夾攻，大破劉張聯軍。它日，荀彧問曹操前策賊軍必破是什麼道理，曹操說：敵人遏止我的歸師，從而將我逼入死地，我因此知道一定能勝利了。張繍準備追曹操時，賈詡制止他說：敵兵不可追擊，追之必敗。張繍不聽。進兵交戰，大敗而還。賈詡登城對張繍說：趕快回頭繼續追擊，更戰必勝。張繍致謝說：不用公言，以致如此。今已戰敗，為什麼還要再追？賈詡說：用兵的情勢有變，趕快回頭追擊。張繍素信賈詡之言，於是收拾散卒更追合戰，果然勝還。於是問賈詡說：張繍以精兵追退軍，而先生說必敗，以敗卒擊勝兵，而先生說必克。果然都如先生所言。這是什麼原因？賈詡說:這個道理很簡單。將軍雖然善於用兵，但不是曹公的敵手。曹公軍新退，必定親自斷後，因此知道將軍必敗。曹公攻將軍既無失策，力未盡而一朝引退，必定是國中發生了變故。既已破將軍，必定輕軍速進。留諸將斷後，諸將雖勇，卻不是將軍的敵手，因此雖用敗兵而進戰必勝。張繍乃服。

呂布復與袁術相通。遣其中郎將高順及北地太守雁門張遼攻劉備。曹操遣將軍夏侯惇前去營救。為高順等所敗。

秋九月，高順等破沛城。虜劉備妻子。劉備單身逃走。曹操欲親自攻擊呂布。諸將皆說：劉表張繍在後而遠襲呂布，這是危險的。荀攸說：劉表張繍新破，應該不敢妄動。呂布驍猛，又依仗袁術，若縱橫於淮泗之間，豪傑必定響應之。如今趁其初叛，眾心未一。前往可破。

曹操說：好。比至軍行，泰山屯帥臧霸，孫觀，吳敦，尹禮昌豨等，皆歸附於呂布。曹操與劉備相遇於梁，進至彭城。陳宮向呂布進言應當以逸待勞，趁其未備逆擊他們，如此將無往不克。呂布說:不如待其來，蹙渡泗水時再進擊他們。

冬十月，曹操屠彭城。廣陵太守陳登率郡兵為曹操先驅，進至下邳。呂布親自將兵屢與曹操大戰，皆大敗，還保城池，不敢出戰。曹操給呂布書信，向他陳述禍福。呂布懼，將要歸降。陳宮說：曹操遠來，勢不能久。將軍若以步騎出屯於外，陳宮將餘眾閉守於內，曹軍若攻將軍，陳宮將引兵而攻其背，若一旦攻城，則將軍營救於外，不過旬月，曹軍食盡，此時擊之可破。

呂布以為然。欲使陳宮與高順守城，自將騎兵斷曹軍糧道。呂布妻對呂布說：陳宮高順素來不和，將軍一出，陳宮高順一定不會并力守城，如果有什麼差池，將軍又應當在何處立足呢？況且曹氏待公台（陳宮字）如赤子，他猶舍曹氏而歸我。今將軍待公台不過曹氏，而欲委全城捐妻子孤軍遠出，若一旦有變，妾家還能復為將軍之妻嗎？

呂佈於是就改變了主意，暗地裏遣其官屬許汜王楷求救於袁術。袁術說：呂布不與我女兒，理當自敗。為什麼還再來求我？許汜王楷說：明公如今不救呂布，那就是自敗。一旦呂布破滅，明公也會隨之敗亡。

袁術於是嚴兵為呂布聲援。呂布恐袁術因為女兒不至的緣故不遣救兵，就用絲帛纏住女兒的身體，將其縛在馬上，趁夜親自送女出城。與曹操守兵相遇，格鬥半天不得過，只好還城。河內太守張揚素與呂布相善，欲救之不能得，於是出兵東市，遙為呂布造勢。十一月張揚手下將領楊醜殺張揚以應曹操。別將眭固復殺楊醜，將其眾北合袁紹。張揚性仁和，無威刑，下人謀反發覺，對之涕泣，輒原其過錯而不問，故及於難。曹操掘塹圍下邳積久，士卒疲敝。欲退軍還朝。荀攸郭嘉說：呂布勇而無謀，如今屢戰皆北，銳氣已衰，三軍以將為主，主衰則軍無鬥志。陳宮有智而遲，今日趁呂布志氣未復，陳宮之謀未定，急攻之，呂布可拔。於是引沂泗之水灌城。月余，呂布益加困迫。臨城對曹操軍士說：希望你們不要再圍困我，我當向明公自首。

陳宮說：逆賊曹操是何等樣人？明公今日歸降他，就如同以卵投石，豈可得全？

呂布之將侯成丟了他的名馬，不久又找到了。諸將合禮以賀侯成。侯成於是分酒肉以還諸將之禮，先入獻呂布。呂布發怒說：呂布禁酒而卿等飲酒聚會，難道是想因酒而共謀呂布嗎？侯成忿懼。十二月癸酉，侯成與諸將宋憲，魏績等共執陳宮高順，率其眾歸降曹操。呂布與麾下登白門樓，曹兵圍之急，呂布令左右取其首去見曹操，左右不忍，於是下樓降。呂布見曹操，說：從今以後，天下已定了。曹操說：為什麼這麼說？呂布說：明公所患不過就是呂布，呂布如今已經歸附明公，若令呂布將騎兵，明公將步兵，天下不足而定。因回頭對劉備說：玄德，卿為座上客，我為降虜，繩縛的我太緊，為什麼不為我說上一句好話呢？曹操笑着說：縛虎不得不緊。於是命人為呂布鬆綁。劉備說：不可。明公難道忘了呂布服事丁建陽董太師的事了嗎？

曹操頷首應之。呂布怒目瞪視劉備說：大耳兒最無信義。

曹操對陳宮說：公台平生自謂智能有餘，今日竟何如？

陳宮指着呂布說：是他不用陳宮之言，以致如此。若其見從，也未必為擒。

曹操說：你執意如此，讓你的老母親怎麼辦？

陳宮說：陳宮聽說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親。老母存否在明公不在陳宮。

曹操說：那麼你讓你的妻子兒女怎麼辦？

陳宮說：陳宮聽說施仁政於天下者，不絕人之祀。妻子存否，在明公不在陳宮。

曹操再沒說話。陳宮請就刑。遂徑出不顧。曹操為之涕泣。並呂布高順皆縊殺之。傳首許市。曹操召陳宮之母，養之終其身。嫁陳宮之女。撫視其家，皆厚於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