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點明

第七章 點明

?不想項鏈往門外飛出去,剛好丫鬟推門進來。那小丫鬟先一步進來,早看到了明晃晃很有分量的不明物,一個躲閃,菱形的鑽石不偏不倚地正好砸在袁安淇的小腿骨上。

袁安淇冷不妨被這麼一砸,劇痛襲來,她“哎喲”一聲,彎腰捂着小腿雪雪呼痛。旁邊的丫鬟見狀,趕忙上前攙扶,董湫也是一驚,剛想上前扶一把,但轉念想到梁沫生,簡直後悔沒把這丫頭就這麼砸死。

不過這樣的想法也是一閃而過,她還得靠這丫頭救命。董湫讓人去拿葯,等丫鬟把袁安淇摻到軟椅上坐下,親自上前去查看傷口。

所幸只是蹭破了皮,沒什麼大礙,丫鬟把葯拿了來,董湫方才視死如歸地枯坐在絨沙發上。

董湫見她今日穿了身尋常的白色透涼紗短褂,湘雲紗的大腳褲,露出雪白的胳膊和纖細的腳踝,腳上是一雙淡青色的絲襪配一雙淡青色的鞋子,兩條乖巧的烏黑辮子垂在胸前,裊裊的淡雅似乎是從後院的荷花池裏飄下來的。

她此刻對外甥女的心情簡直無法言述。起初看透梁沫生的心思時,她對這個小妮子恨得銀牙直痒痒,憑什麼她什麼也沒做,穿着身白衣褲,梳了兩條羊毛辮就立時把情人的魂兒都給勾了去,只因為她貌美?年輕?我白六奶奶當年也年輕過,風頭正健時還沒有這個臭丫頭片子。

不過在火車吹了一夜的風下來,她也冷靜了許多。自己的本來目的並不是和梁沫生好,既然抓不到人,就得死死把錢抓緊了。她董湫絕不能人財兩空,何況現如今嚴司令是拿命在威脅她!

他梁沫生看上這個小丫頭了,索性給他送去玩兒也罷,只要軍火拿回來了,反正袁安淇養來遲早也得替她做這些事。

深深地吸嘆了一口氣,董湫讓丫鬟把鑽石項鏈也撿起來,她接過項鏈湊到沙發邊上,把鑽石對着一盞荷葉蓋綠色枱燈在手裏翻轉着看,金剛石的光芒刺得袁安淇眼睛疼。

她不明就裏地坐在旁邊,小腿處還在一陣一陣地作痛,給她疼出了一身細汗,一眼看下去,雪白的腿上被鑽砸出了個方方正正的紅印子,邊上是蹭破的白皮翻卷。

待丫鬟把藥酒拿來了,董湫又想到藥酒的氣味刺鼻難聞,待會開了瓶子,一屋子難免被熏得滿是嗆人的味兒,於是讓拿着藥酒的丫鬟把瓶子先放下。再起身,董湫一個箭步走近袁安淇,悲壯而慨然地把項鏈往她懷裏一塞,沒等袁安淇反應過來,她又轉回沙發上坐下,靠在了絨沙發上的緞子繡花枕上,短促地喘着氣兒。

“這項鏈歸你了!”董湫扔下這麼一句話,沉默起來。腦子泥里混沙般得混亂不清,她所幸把支雪茄抽個沒完沒了。

袁安淇錯愕地瞪了董湫半日,冰涼涼硬邦邦的石頭擱在懷裏,隔着層薄衣貼着她的大腿,壓着她的神經,等着宣佈審判似的,終於等到董湫對自己開了金口道:“安淇,你可知道一條鏈子夠讓你讀多少年書嗎?”

袁安淇之前雲裏霧裏的猜不透她姨媽要做什麼,此時聽了這句話,連忙說道:“怕是夠我讀很多年書了。”

見董湫又不回答自己,自顧自地在那兒燃起一支香煙,接着補充道:“不過我讀着書,也沒有地方讓我能把這麼貴重的鏈子戴出去,不如姨媽還是收回去,自己戴着好。”

說完起身便要把項鏈給董湫拿過來,卻被董湫用手勢示意坐下。她猶猶豫豫地又坐了回來,乾脆安安靜靜聽她姨媽到底要跟她說些什麼。

“我聽你這口音,來北平這麼幾年也徹底改過來了,很是不錯。不知道學校里成績如何了?英文好嗎?鋼琴彈得怎麼樣?”董湫忽然做出長輩該有的關懷姿態,可是語氣里找不到一點慈愛之意,更像是寵物市場選寵物時,問老闆哪只更健壯,哪知更活潑。

“托姨媽的福,成績將就過得去,英文勉強說個一二句,鋼琴姨媽讓人抬到樓下,我也日日練着,不過畫畫一方面,我實在沒那個天賦……”

董湫光聽這一口清脆溫婉的聲音便覺得滿意,其實女孩子只要身家清白,臉蛋俊秀,其他都不過是錦上添花的身外物。“你來這兒兩年,自認姨媽我待你如何?”

“姨媽待我有如再生父母,供我吃穿,供我念書……”袁安淇把眉眼放低,盡量擺出一副恭敬孝順的姿態。“人在屋檐下,焉得不低頭。”這是此刻她心裏唯一能想到的話。

“有如再生父母。”董湫在心裏回味着,覺得很是受用,投奔她的那些個女孩子,哪個不說自己是她們的再生父母。

從荊釵布裙到錦衣華服,從破房爛瓦到西式洋樓,也有稍微讀過書在她面前自恃清高的,無一不被她調教得服服帖帖。她當然不會直接拿着利索鞭子往身上抽,她只會首先提醒她們,她們可都是自願來她這兒的,她白六奶奶從來沒有強人所難過。

“你方才說,沒有場合戴這鑽石鏈子,那姨媽給你提供些地方怎麼樣?”袁安淇的腦子“嗡嗡嗡”地開始亂響,她之前還小,見着那些出入白府的艷齡女郎只有單純的艷羨,長大一點了,如何不明白她姨媽拿她們做什麼用的。

“你還想繼續念書?”董湫看袁安淇傻頭傻腦地也不接話,怕她聽不明白,乾脆直奔主題。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丟出白府找個粗人配了,或者乖乖聽她的話,這個小丫頭沒有其他的選擇。

“安淇都聽姨媽的。姨媽說念書,安淇就接着念,姨媽要安淇伺候,安淇也把姨媽當親媽一般伺候着。

袁安淇小小的身子此刻有些哆嗦起來。她記得剛來的時候,一個照顧她的小丫頭,頗有幾分顏色,因為勾搭了不該勾搭的人,被姨媽踢給了府里一個掃地的瘸子,之後再沒見過她的影子。

袁安淇不想嫁給他舅舅齷齪的兒子,更不想嫁給髒兮兮的瘸子,她眼下只明白,自己雖然吃穿用度與丫鬟不同,可本質里比丫鬟還不如。因為同樣靠她姨媽養活,丫鬟還為姨媽做着事,而自己卻偏安一隅地養尊處優。

驀的想起之前自己的一些幼稚想法,比如喜歡梁沫連,比如真把自己當個爹寵媽疼的富家小姐,和門當戶對的貴家子弟來場羅曼史。她竟然糊塗到差點忘了自己的出身,袁安淇此時羞憤極了,白皙的面頰上騰地升起了兩朵紅雲。

“算了,你也還小,書還是繼續念着吧,不過空餘時間,我可能會帶你到處走走玩玩。”董湫此刻聽袁安淇唯唯諾諾的語氣,知道她心裏應該是明白了幾分,索性又問道:“你那邊有夜禮服嗎?”

“只有一些家常的衣服。”袁安淇回答道。

董湫冷眼端詳她那張稚氣未脫的小臉,面頰上還有兩片少女獨有的淡淡紅暈,眉目如畫,當真是個清秀靈氣的好模樣。

她甚為惱火。本來這個丫頭是應該再養上兩年的,一來是跟自己養得熟一點,二來到時候出落地也更為成熟嫵媚,哪知道偏偏讓梁沫生那個混蛋看上了,偏偏自己又有求於她。董湫一開始就沒看清這副牌的好壞,但自己的命現在還讓別人攥在手裏。

“好了,你回去休息,衣服我會找人幫你再置,明天學校里就先請個假,我帶你去做些衣服,打些首飾。”董湫頗有些如釋重負地沉了口氣,丫鬟上來把袁安淇扶回卧房,又忙着給她上藥。

袁安淇坐回自己屋子的軟椅上,鑽石鏈子此時被收拾到一個長方形的紫色絲絨盒子裏裝着,但她看它更像是潘多拉的魔盒,時刻預備着吞噬掉自己的豆蔻年華。

她迷迷糊糊地在床上輾轉了一夜,這裏也不對,那裏也看不順眼。想起幾年前剛來北平,剛進學校的時候,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白日裏和人說話聲如蚊蚋,聲怕別人因為自己的外地口音而嘲笑自己,放學回來就拉着白舒銘,她陪他玩兒,他一字一句地教她說北平話。

那個時候的自己尚能改變,但從明天開始,不管過程如何,她要是跟着她姨媽出入了風月之地,酒樓,舞廳,她的那些個同學該怎麼看待她?

不知內里的說不定會羨慕她姨媽親自帶她出去交際,年紀大些的,知道原委的呢?她聽過一些女同學背地裏叫一個女孩的姊姊是鹹水妹,說是她家裏家境一般,姊姊卻成天在外面花銷極大,不小心偷聽到大人這麼稱呼,還囑咐她們不要再和那位女同學打交道。

“如果是這樣,那我還不如就此休學算了。”袁安淇存着這個念頭翻了個身,念頭卻又換了一個:“不行,起碼書念着,就沒那麼多時間被姨媽拉出去……”她這才發現自己心裏仍是極渴望做個深閨小姐,繼續不諳世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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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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