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圖窮匕見
夜幕拉開了所有暗藏着的往事,不論是當年深藏着的過去,還是罪惡即將被公之於眾而漸漸開始喪心病狂的瘋狂念頭,都徹底被催化了。
京耀大劇院的辦公室內,氣氛宛如凝結到了冰點。
梅寒秋坐在黑色的真皮沙發上,她穿着黑色的連衣裙,盤成髮髻的長發墜在腦後,鬢角垂落幾縷凌亂的髮絲,更襯得她眉眼精緻動人。可是這樣的精緻中卻透着露骨的慌亂,她的手指下意識地捻着手中的菩提手串,想要通過這樣的方式分散注意力,變得心平氣和一般。
但這樣的做法顯然沒有讓她鎮靜下來,沉默了幾秒之後,梅寒秋終於開了口。
“紀大哥,明天就是“舊夢計劃”的公演了,你到底想怎麼辦?”
這番話去掉了全部的寒暄與客套,直截了當地開門見山。顯然在大晚上她特意開車過來京耀大劇院,也不是為了跟紀廣帆敘舊的。
明天就是“舊夢計劃”的最終評選了,在經過了幾個月的篩選與核實,春.色滿園徹底發展起來,根本不是紀廣帆和梅寒秋可以控制的,就像蘇以漾曾經放話說的那樣——“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再多的陰謀詭計也都毫無意義”。
對於現如今的時局,饒是紀廣帆也束手無策。
在準備排練的過程中,鍾子逸使出了渾身解數進行路演和宣傳,這個步履維艱發展起來的戲班子這段時間積累了相當高的人氣,不論是藝術質量還是獨樹一幟的風格,都來帶了相當高的民眾關注度。
以范老和岳氏兄弟為代表的那一幫老藝術家們,憑藉著一身紮實的技藝讓觀眾們折服,這些年來的堅持與不放棄,也足以讓戲迷動容。而封曇、顧南喬乃至楚悠優這些新晉力量,更是靠着自身的才華和他們長此以往顯露出來的無窮潛力,讓更多的人們接受了京劇,這些都是梨園堂和其他那些按部就班進行京劇復排的團體比不了的。
京劇改革是一條披荊斬棘的道路,打從邁上了這條不歸路,就註定會伴隨着努力、付出、汗水、非議,以及那些旁人想不到也不敢去面對的東西。這條道路一往無前,沒有回頭路可走,可是等到一切苦難都徹底熬過去,就是柳暗花明的日子。
那背後的榮光與成就,都是怯懦者不配擁有的。
很顯然,蘇以漾和顧南喬,乃至春.色滿園的上上下下都挺過來了,這個戲班子度過了所有的難關,終於得到了屬於他們的榮耀,一切都再理所應當不過。網上投票的結果和民眾的呼聲已經說明了一切,再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擋春.色滿園的衝天之勢。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公演僅僅只像是走一個過場,結果早已經註定了。
說白了,眼下的時局無力回天,梨園堂已經不戰而敗。
“我想怎麼辦?事到如今,我們只能再拼一把了。”紀廣帆的手中拿着一隻價值不菲的純金鋼筆,不緊不慢地晃了幾圈,這才淡淡開了口,“既然這次評選的結果不能控制,與其去想怎麼應對春.色滿園,不如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梅寒秋被這番話生生氣笑了,她攏了攏臉頰旁的髮絲,毫不客氣地說道:“紀大哥,你說話之前能不能稍微考慮考慮現狀......想從根本上解決,就根本不應該讓春.色滿園進入到最終公演,也不能眼看着這個戲班子獲得這麼高的民眾呼聲。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要是真的能解決,我們還至於坐在這裏大眼瞪小眼嗎?”
紀廣帆的目光微微沉了下來,晦暗的神色透過鏡片的折射而顯得不夠真切。
“小秋,你看問題太片面了,之前我們總想着從商業上壓制這個戲班子的發展,趁着他們還不成氣候,就將其扼殺在萌芽間。可是蘇以漾已經把京劇改革堅持了下來,那是早年我們家老爺子早前就想要做的事情,這到底代表着什麼不需贅言,即便是我不說你也都明白——熬過了最初的難關,再沒有什麼可以撼動春.色滿園了。所以,我們只能劍走偏鋒......如果春.色滿園不存在了,這些顧慮不就也都解決了嗎?”
梅寒秋愣了一下,顯然一時之間沒聽懂紀廣帆的意思。
“假如春.色滿園不存在了......人家好端端一個戲班子,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怎麼可能不存在,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既然阻止不了春.色滿園的發展,那就乾脆徹底毀了春.色滿園,再把蘇家公子拉下水,給蘇氏集團一劑重創。饒是再怎麼少年英才,也抵抗不了不可抗力和無妄之災,這些事都是不可控的,當年我們不是已經做了一次嗎?”
“什麼,徹底毀了春.色滿園?”梅寒秋那雙精緻秀美的眼眸閃過了一絲錯愕,着實沒有想到紀廣帆居然會這麼說,她把這句話低低重複了一遍,隱約猜到了紀廣帆的意思,以至於開口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紀大哥,你,你是想......”
而靠在真皮旋椅上的紀廣帆卻是神色如常,他的聲音不輕不重,甚至帶着幾分慢條斯理的權衡,此刻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帶着近乎於冷靜的惡毒與陰狠。
“舞台吊杆墜落是不可抗力,防墜落安全保險鉤要是被人為破壞,在演出過程中出現意外當然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而那場演出偏巧是春.色滿園的當家花旦封曇在唱,只能說是無妄之災天妒英才了.......既然鬧出了人命,上邊一定會調查,顧南喬嫉妒封曇在劇團中搶了她的風頭,“舊夢計劃”公演這樣的好機會都只能拱手讓人,一時之間氣不過做出不可控的事,也算是合理的犯罪動機——只要我們稍微推波助瀾,一切都可以解決了.......小秋,人心都是惡的,世人從來不吝於拿最大的惡意揣度別人,等到事情曝光之後,誰又能相信顧花旦是無辜的呢?”
梅寒秋緊緊咬着下唇,菩提串被狠狠捏在指尖,因為太過用力,她的指腹已經有些發白了,而這樣的舉動顯然沒有對她的情緒有任何緩解。
“你......打算害死封曇,再嫁禍給顧南喬?”梅寒秋定定看着紀廣帆,過了好幾秒才終於開了口,“那丫頭可是蘇家小公子的女朋友,蘇以漾不會坐視不管的。《驚夢》那個項目鬧了這麼大的動靜,你已經分.身乏術落了下風,再這樣得罪蘇家,就不怕他們反撲嗎?”
“蘇廣南步步緊逼,已經把自己牽扯其中,徹底無法脫身了。《驚夢》這項目本身就有很大的問題,商業爭鬥上固然是他更勝一籌,既然爭不過他,那我大可以把那些不乾不淨的事情一點點曝光出來。蘇氏集團最注重企業文化和民眾口碑,越是在金字塔頂端的人,就越是高處不勝寒,不敢去犯錯。左右都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且看看是誰先扛不住,爭個高低上下太難,不過要是想一損俱損,我還怕不成?”
紀廣帆冷笑了一聲,手中的純金鋼筆旋了一圈,又被他慢慢放在了桌面上。
“加之春.色滿園但凡人命官司扯上關係,對於發展來說,勢必會是當頭一棒。而蘇以漾在《驚夢》項目中牽扯了那麼多財力物力,再去扭轉春.色滿園的殘局,想必也是有幾分吃力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真逼到了二選一的時候,誰能不考慮自己,情情愛愛又算得了什麼呢?”
“可是......演出場地不是在京耀大劇院嗎,《驚夢》項目有多大上筋骨姑且不說,你這樣做,不是把京耀大劇院也拉下水了嗎?”梅寒秋緊鎖着眉頭,低聲囁喏一句,“這......可是人命啊,我們當年已經錯了一次了,怎麼能再重蹈覆轍呢......”
紀廣帆冷笑了一聲,與其說像是大陰謀家,倒不如說是徹底都迷了心竅的惡鬼。他全部的良善已經盡數撕裂,往日強行端着的道貌岸然和虛偽的仁慈和善此刻都化為烏有,剩下的只有蟄伏的毒蛇驟然露出的尖牙。
“人命?當年封肅楠和孫菁兩條人命,影響我們什麼了,小秋,你不能太心善了,眼下的局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要是封曇真把當年的證據查出來,我們誰都摘不幹凈。說穿了,眼下的僵局不是沒辦法破除,只要封曇一死,這些事也就解決了大半,當年的事癥結僅僅是在封肅楠身上,孫菁的死與你我關係不大,我們也未必不能與蘇家和解。”
“紀大哥,這樣做......這樣對嗎?”
“現在是談論對錯的時候嗎,等到蘇以漾進退兩難,我們出面主動言和,給出足夠多的讓步,蘇廣南是個明白人,更何況還有整個蘇氏集團的壓力橫在哪裏,他不會跟錢過不去的。或是作為籌碼,或是送他個順水人情,《驚夢》項目的博弈我可以主動退出,這些都有迴旋的可能......至於京耀大劇院,在明哲保身的前提下,沒有什麼是輸不起的,小秋,你懂嗎?”
或許是辦公室內的氣氛太過安靜,此刻只能聽到彼此之間的呼吸聲。
有那麼一瞬間,梅寒秋覺得時光倒退了十幾個年頭,好像回到了封肅楠居住的那個公寓裏。當時的她也是這樣被紀廣帆牽着鼻子走,一步步踏入罪惡的深淵,再也無法回頭。
今時和往昔交錯重疊,梅寒秋悲觀地發現,錯了就是錯了,命運的軌跡就是這樣殘忍而諷刺,根本沒有給她留下任何補救的可能。
彷彿所有的路都擺在這裏,情緒牽累着她一錯再錯,最後每一條路都被堵死了。
哪裏還有選擇的可能。
“小秋,這次只能拼一把了,如果當年的事情真被重新翻出來,我們都得身敗名裂,只要你聽我的,就不用擔心最後摘不出去——京耀大劇院是我的地盤,不論是監控還是人證,我都可以安排。只靠紀家力量不夠,得把你家老爺子也拉進來,真逼到了那種時候,他不會袖手旁觀的,你們梅家在京劇協會擁有相當大的權力,最後無非就是息事寧人。這是最後一次,一勞永逸之後,這事也就過去了。”
紀廣帆的聲音低沉而篤定,字字句句都像是在蠱惑着梅寒秋心靈。那短短几秒的掙扎與反覆,漫長猶如一整個世紀。最後,被壓抑着的魔鬼終於吞噬了全部理智,即便是明知道這樣太過危險,梅寒秋還是想再賭一次。
而在梅寒秋點頭的那一瞬間,很多事情徹底走入萬劫不復。
暗沉的夜色濃稠而壓抑,誰也沒有看到門口那個隱在陰影里的身影。穿着白色休閑唐裝的年輕人背靠牆壁,他微微垂下的劉海遮蓋着眼眸中的神色,自嘲的笑意卻像很苦澀似的。
那個人,正是紀穆楠。天才一秒記住三五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