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初漏鋒芒
眼看着脂粉一點一點的被擦得乾淨，夏曉君能夠清晰地端詳韓姨娘那張血色盡失，毫無生氣的面貌。
人氣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能夠用來區分一個人是死掉了，還是睡著了。
韓姨娘的氣息，弱得像三九天裏，放在雪地中的一個肉丸子所帶的熱氣一樣——有跟沒有，區別並不大。
夏曉君雖不願面對，卻也不得不面對。
若非這幾日她被心裏那種沒有攻略，沒有人可以商量，不能把控遊戲進度的那種心焦所支配。
若非她為了完成任務，一直給韓姨娘使用技能調理身體，韓姨娘也不會這般快速的恢復，也不會被大夫人察覺出不對勁來……
所以她着人傳兩句什麼引人難安的話，輕易便讓韓姨娘不得不拖着病體爬起來。
韓姨娘會如此，論情論理，都有她的原因在。罪魁禍首雖然另有其人，但她的所受的教育，讓她不能為自己開脫。
或許是想起遠在異世的母親，又或許是身體裏真正主人留下的痕迹還在作祟。
夏曉君心中將這幾日的事件，頭一次理順得乾淨又清晰。
撥開只緣身在此山中的重重迷障，像是理清了一個網游的脈絡一樣，站在局外者明晰的位置，使自己能夠看清前行的路。
夏曉君擰乾絹布，又彎下腰，徹底擦乾淨韓姨娘的臉，然後將絹布丟在一旁的水盆里。
然後甩了甩手，鄭重地轉回身：“去通稟老爺和大夫人，我娘病重，癆病又易傳染，不必他們再多費心，我們自請去京郊別苑住。”
也不管這句話在屋裏的人心裏驚起多大的風浪來，又一句不合常理的話緊接着從她的口中說了出來。
她搭了一眼邱大夫：“這位大夫，辛苦您走這一趟，我娘的身體，我心裏有數，你回去吧。”
居然連大夫都拒了，明月心說不好，拽着她身邊的一個丫鬟，趴着耳朵囑咐她趕緊通稟大夫人。
她心想，怕不是韓姨娘這又一病重，將二小姐嚇得魔怔了。
邱大夫聞言眯了眯眼睛，眼角夾出厚厚的魚尾紋來，十分有涵養地抽了抽眼尾，捋一下他的小鬍子，盡量和顏悅色地問她：“小姑娘，你說心裏有數，莫非你懂得醫理？”
“不懂。”
何須去懂那些。
夏曉君只答了邱大夫兩個字，然後側身坐在床邊，再也懶得搭理這位京城裏有名的大夫。
她繼續下着命令：“明月，你收拾一下東西，常用的物件都給我打包。”
明月被點了名，走上前來：“二小姐，您別衝動，姨娘今日發作得厲害，還是應該讓邱大夫診治才是！”
夏曉君看了一眼，只見那位頂着明晃晃的醫師頭銜的邱大夫，正用那一言難盡的神色看向她，那表情，彷彿正在嘲笑着她的無知。
夏曉君心裏冷笑了一聲：“明月，你不必勸我，娘這病反反覆復，本不該急在一時，京郊別苑勝在清靜，更適合娘靜養。”
卻是對邱大夫避而不談。
明月只是碰了這麼個不軟不硬的小釘子，怎麼肯聽，仍然反覆地勸着。
夏曉君卻充耳不聞，繼續發號施令。
她用手指點了幾處，吩咐說：“這裏，這裏，還有那些，也都包起來，通通帶去別苑。”
眼見自己勸不動她，明月兀自愣了一會兒，下定決心似的跺了一下腳，居然真的開始收拾行李。
等到明月剛整理出一個包裹的時候，大夫人已經聞訊趕過來了。
她一進門，先是攔住了幾乎被氣走的邱大夫，又去看向夏曉君：“怎麼回事？”
夏曉君深吸一口氣：“母親，女兒明白，癆病最易傳染，久居府中確實不好。”
大夫人聽她這麼說，神色稍緩：“你聽誰嚼這舌根，可是你身邊的丫鬟？來人吶…”
眼見着大夫人要施什麼命令，夏曉君心一橫，閉上眼睛，直直跪在了床邊：“並非是誰說了什麼，女兒心又不盲，只是今日看姨娘們的舉動，心有感慨罷了。別苑近山近水，環境應是適宜修養，請母親允准，女兒想帶娘去別苑住上幾日。”
夏曉君強忍着心中的厭惡，說出了備好的台詞。
她為自己的膝蓋默了一小會兒哀，哀悼它曾經純潔又有尊嚴的生命。心說人在屋檐下，權宜之計不可不施，大丈夫能屈能伸，練滿級來又是一條好漢。
顯然，受到小秋與小雨的啟發，夏曉君雖然恍惚明白了古人膝蓋不值錢的道理，方才仔細分析了從前看過的古裝劇，心知庶女求人，只能拿出態度來。
但決心下了是一回事，真在眾目睽睽之下跪過來，心中難以忍受，就是另一回事了。
夏曉君心中亂七八糟地翻滾過數完只羊駝，臉漲的通紅，顯然還需要時間來平復。
只是她口中所謂的別苑環境適宜修養一類的，在沒有霧霾，沒有尾氣的古代，這話幾真幾假，都不是她要計較的事情。
大夫人將目光越過夏曉君，去看向她身後的某一點，然後軟了語氣：“曉君，你聽着，你娘的病情很重，她需要好的照顧，好的大夫，還有好的藥材，你不許任性。”
“好的藥材，娘已經吃過很多了，前些日子，娘的病情便加重過一次……”夏曉君哽咽道。
抽搭了兩聲，夏曉君才又接著說：“都是我不好，今日娘出門，我原以為她這是在好轉，可沒一會就……大夫人，我心中憂愁，若真是無葯可醫，倒不如讓娘去個別苑裏討個清靜……求母親允准。”
大夫人聽她話裏有話，仔細一想便明白了她的憂慮。
韓姨娘今早的表現，可不就像是迴光返照么。
她心中最後的那一點疑惑終於被熨燙平整了，面上還是略帶艱難地點點頭：“曉君，你若執意如此，我也不好攔你，只是這事情，需得稟報老爺，而且，你娘還未蘇醒，不能上路……你總也該問問她的意思，快起來吧。”
夏曉君知道自己已經過了大夫人這關，不過看着侯爺的態度，並不像是在乎韓姨娘，應該不難把握。
現如今，最不知該如何勸的，倒是韓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