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割我心血,濃你心血
西嶺,村長在最後一道飛鴿傳書上,着重提到一件事:崔護病榻發現點點血跡。這就奇怪了,崔護中的是天下無雙的寒毒,而不是外傷,難道是大理寺一枝花身上流出的血?絳桃用她的熱血讓崔護脫離極地冰窟之苦?
那一刻究竟發生了什麼?不光使遠在嶺南官府的公子李尚禪和他的謀士周建平,絞盡腦汁想不出答案,也讓近在咫尺躲在暗道里的村長,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那一刻的記憶卻深入絳桃的骨髓,穿透崔護的心魄。
絳桃一步一步走向崔護,雙腿綁了沙袋似的沉重,雖和崔護一步之遙,卻遠如萬水千山。時隔多年,她介意的仍是他和她無奈的分手,她痛恨過他的絕情,又哀憐他為人倫所縛,
室內的花香變得越來越濃,濃得化不開,一如桃花影落,碧海潮生。桃花見證了她和他的相逢,亦見證了她和他的離傷。
彷彿在夢裏,還是在夢裏。眼前的崔護依舊是那個公子世無雙的翩翩少年,而她還是那個陌上人如玉的妙齡女子,金鳳玉露一相逢,便勝似人間無數。
“你心凍如石,結血成冰。我便奮不顧身,和你相依相擁,用我胸膛融化你身上的寒冰,用我的熱血驅逐你身上的極毒。”
衣袂飄處,幽幽的風吹動幔帳,她吹滅燭火,蠟燭凍結最後一滴眼淚,笑她守得雲開見月明,笑有情人終成眷屬......
※彷彿在夢裏,依然在夢裏。病榻上,崔護的意識模糊不清,他發現走在長安郊外,走在冰天雪地里。原本芳草萋萋的南庄小路枯枝敗葉,原來綠水蕩漾的河曲冰凍三尺。他加快腳步,走至南庄。
下雪了,南庄的柴門虛掩,他推門而入。院中雪花飛舞,風中立着一位女子,是絳桃。絳桃的綠羅裙,還如春草般柔麗,絳桃的鬢髮,仍散發著初生之花的約約芬芳。
他拾取絳桃髮髻的一片雪花,雪花晶瑩剔透、冰清玉潔,風一吹,冰消雪融,涼意沁入心脾。
絳桃笑他痴,嗔怪他來遲。
她把他迎進舍內,迎進內室。室內依然充斥着淡淡的竹香,東側的竹床,半掩的紗幔,桌子上的硯台,硯台擱着的毛筆,一切如故。
恍惚中,他看到一個妙曼的女子一動不動地仰卧在竹床上。不施粉黛,無可挑剔的五官略顯蒼白,一支玉臂軟搭搭橫曳在床沿。窗外雪落無聲,女子喘息細如遊絲。“絳娘!”他暗驚,輕輕地走了過去,卻發現竹床上空無一人,原來是看花了眼。
絳桃溫柔地拉起他的手,一起坐在床沿上,深情款款地注視他。他心亂如絲,心跳如鼓。絳桃順勢靠在他懷裏,含情脈脈道:“你欠我的,總要還給我。阿三為救小五,不惜以身試法,不惜坐大牢,你還守着條條框框幹嘛?”
他的心在搖擺,手腳不知往何處放,心裏有一個聲音在喊:“誰不曾年少,誰不曾輕狂,見到心儀的女子,只求和她在一起?”這個聲音很快被另一個聲音壓了下去:“為官者德為先,心不動於微利之誘,目止不眩於五色之惑。”
絳桃感到他在猶豫,柔若無骨的雙手箍着他的頭,咬着他的耳根,吹氣如蘭:“竹外桃花三二枝,正是河豚欲上時。一個男子平生中總會遇三二朵桃花,不必事事拘泥!”
他倒了下去,倒在這張他曾經不吃不喝,守着絳娘三日三夜的竹床上,然後他看到絳桃笑嫣如花,媚眼如絲......
※絳桃坐在病榻上,病榻冷如寒鐵,崔護頭髮上的雪花和眉毛上的霜花結成冰叉,一張臉白得透明。
她盯着他良久良久,心裏默念:“心心相印,用情至深,行魚水之歡,方能破解寒毒。罷!不就深深相印嗎?我割心頭之血,濃你的心頭之血,賭能驅逐你身上寒毒,還你我一個清白。”
絳桃亮出刀,毫不猶豫地扎進心房.......
※夢幻中,崔護看到絳桃的笑容稍縱即逝,臉色說不出的詭異。她一手蒙上了他的眼睛。眼前一片漆黑,他只覺得胸膛被絳桃用刀割開,撕心裂肺地疼痛,想喊又喊不出來。黑暗中心頭一熱,絳桃放開手。
他睜開酸痛的眼睛,眼前的一切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竹床還是那個竹床,南庄那個南庄,窗外奼紫嫣紅,雪止冰解,春色融融。
絳桃不知去向,崔護步出南庄,桃花依舊笑春風,一朵二朵撲入他的懷抱。他拾取一片落花,惆悵萬分:相愛過一場,曲終人散,不負光陰只負你。懂得放下,總好過長恨綿綿無絕期。
小路芳草萋萋,河曲綠水蕩漾。河岸恢復了往日的熱鬧:妖童媛女,嬉遊河曲,或振縴手,或濯素足。一見崔護過來,妖童媛女鴉雀無聲,一臉敬仰。
崔護步履輕鬆,走向長安,青山綠水徐徐隱去,城牆街道緩緩消失,他聽到了雷霆和雷鈞歡聲雷動:“大人,你可醒過來了,你可醒過來了。”朦朧中,他看到絳桃幾乎拘僂着身子,慢吞吞走向室外。
胸膛隱隱作痛,濃洽着絳桃熱血的血液,在他血管里奔騰不息,熱血正在向他送遞一個信息:“割我心頭之血,濃你心頭之血,驅你身上寒毒,還你我一個清白之身。”
魚水未成還又散,無奈與君絕。這一剎,他如夢初醒,這一剎,他如履薄冰。
※“我相信這十三隻風鈴,捨不得被我取下一隻。”兩廣之地,嶺南官所,李尚禪注視着屋檐下十二隻隨風而動的風鈴,一聲冷笑。
這句話被李尚禪重掛在嘴邊,周建平嚇得膽顫心驚,小聲道:“少爺,七情六慾十三種武器才破了一種,還有十二種,奴才敢保證剩下的每一種武器都不是省油的燈,餘下的十二關無疑是銅牆鐵壁。”
李尚禪臉色稍霽:“但願如此,如果本少爺記得沒錯,第二種武器應該是‘怒’吧?”
周建平點頭哈腰:“少爺所言極是,我將第二關取名‘怒髮衝冠’”
“怒髮衝冠,氣沖牛斗。老周,你欲加多大憤怒於其身?”李尚禪淡然問。
“大到令人髮指,大到大開殺戒!”周建平信口開河。
李尚禪欣慰地道:“好!期待你的好消息。”他話題一轉:“崔護他們出西嶺了嗎?”
周建平回答:“對,不出幾日,崔大人和他的衛隊將怒火焚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