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街頭巷斗
華燈初上的大街上,一個接一個的宮燈是可怖的昏黃的光。
花粥不僅打了一個寒戰,她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現一個場景:那些巨大的宮燈架子是用精鐵鑄造而成,成一個巨大的反轉的S形,從天宇城城門到祭天台的路上,曾經捆吊過數不清的魔珏將士,綿延十里,一根上面一個。
不知道他們的英靈是不是還在?
黑幢幢,一團團……
街上的人,也許不是人,反正各種東西反倒是漸漸地擁擠了起來。
……
“這是個雜種市場!”二傻又說,不等花粥開言,忙不疊地補充道:“姐姐肯定不知道,這裏專賣各種流行的蠱蟲,飛天蠱,情花蠱,真話蠱……”
賣餛飩的小販着急收攤,被二傻妹妹強留下來。
左等右等,已經熄火了的餛飩挑子,好不容易才冒起了白煙……
“姐姐可勿要着急!這是奴家最愛吃的,夜裏跑路久了,一碗熱乎乎地下肚……”
“別提多美了。你試試,五臟六腑一下子就都熱了……”
“來嘞,雞汁蝦皮大肉餛飩,兩碗,一大一小……”餛飩小販自覺把大碗給了二傻,小碗給了花粥。
“哪裏,師傅你搞錯了……能吃的那個又不是奴家……”二傻的話癆模式開啟了,就好像關不了籠頭似的。
“噓,噓……”二傻手握着肚子問餛飩小販:“茅廁何在?奴家要出恭——”
餛飩小販就眼睜睜指了個方向,返身看着那個蒙面的瘦弱女子,一大碗不眨眼間就下了肚;小販皺皺眉,咦,看着吃相挺文氣,也不見哧溜的聲音,很是奇怪,怎麼下得肚呢?
因此上,當偶爾寒風掀了那女子的面巾上下翻動時,就格外看清了許多:“好傢夥,那個女子根本不抬頭,用吸的……”
“哇,是吸飯?而非吃飯!”小販愣症間,寒風凜冽中像被人打了臉…
“嗒嗒,嗒——”
馬蹄急促……
一匹紅色駿馬在街道上奔馳,不顧來來往往眾多的行人,在街衢之上撲面而來。
近了,才見騎着紅色駿馬的是一個年輕女子,她一身白色騎馬服,銀色的靴子裏側太過顯眼的馬刺;她一隻手拉扯着韁繩,另一隻手揮打着馬鞭,拍在馬屁股上。
馬兒受痛,越發賣力地奔跑起來,來往的行人紛紛避讓,生怕被這匹馬撞到。
街面另一頭,也有的小販即使城門那方打得再厲害捨不得收攤,這回可倒好,只是一瞬間,面前的攤子已經稀巴爛,美人脖子形狀的瓶子滾了一地,圓蛋蛋各色蟲子爬了一地。
“郡主!郡主……”
有人識得馬上之人,知道這郡主應該是新帝的新寵,她在這天宇城是可以橫着走的,橫行霸道的說的就是她吧。
抬頭看時,卻被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摔倒,又被他趕緊扶起來豎直期間,花粥看出來了,白鬍子,禿頂,懷抱里那隻黑貓黑暗裏圓瞪的一雙玻璃眼兒。
她剛要打招呼,他卻低聲清晰耳邊道曰:“明日有人來買你。你務必允了!”
這些語句初聞時,花粥的心裏並沒有泛起任何漣漪,可是,不僅如此,甚至還有點讓她昏昏欲睡。
十年了,即使在故國的時間,她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很多東西是不敢妄想的,走了就是走了。
旁邊的鄰居路人看在眼裏,同情的看了小販一眼,搖了搖頭沒有多說什麼,拾起掉落在腳邊的瓜果,放在小販的破框子裏,轉身回到他的法定攤位,緊鎖了柵欄。
花粥也覺得新奇,又另方面同情小販生計,所以彎腰撿了一隻瓶子,意欲幫他放回攤位上。
漫無目的的,這系列的動作,花粥都是為了掩飾自己心下的激動和惶恐,是的,自己手裏被那個老乞丐爺爺硬塞進了一把梳子。
犀牛角潤滑的質感,自己食指甚至在梳子齒上彈奏了一個音。
花粥激動的手腳冰涼,卻一個勁地哆嗦,上下牙齒不住地打架……甚至臉上的面巾被風掀起,掉在地上也不自知。
……
“該死的女奴,本郡主最見不得你逍遙快活……”
一根鞭子一個忽哨,直接抽在了花粥的手背上——
“不行,我不能被逮,否則二傻妹妹肯定命不久矣!”第一反應,花粥居然蒙了頭,扭轉身軀,朝街道方向狂奔。“而且,我必須趕在天亮,回到鐵籠里去……”
一邊狂奔,卻覺得腦袋後面步步生風。
回頭看時,眼見發狂的馬上女子直接拔了束髮的玉簪,在她被扯飛的瞬間刺入了馬兒的后臀。
四周的風,立即亂七八糟的刮過耳畔,粉色羅裙的晚月好似一隻大風中掙扎的蝶,和那被風吹亂的青絲一起,製造出慌亂驚恐的氣氛。
青絲如墨,白色漢袍。奔馳中的花粥,白光瓢忽,確是俊雅如靈狐。
花粥發瘋狂奔,慌不擇路,花粥直接摔倒了地上……
“啊!不要!救命啊!”
驚馬一個奮蹄,嘶吼一聲,卻剎不了腳……
活該花粥成那馬下冤死鬼。
“嗯,當日一時心軟,放了你;今日讓我逮到——估計,本郡主想讓你不死都難!”郡主氣急,昨日女奴撞了鐵欄,不知道怎麼自己就讓了那太子,答應讓他處置她。
不想這廝倒能登鼻子上臉,如今人模狗樣地街邊吃上東西了。
不知道賤民不能與貴族通婚,甚至同桌吃飯都是罪不可赦嗎?
說時遲,那時快。
眼見一半人或許就成了車輛飛馳之下的一團亂泥。
有人見一干人快成了囊中物,只一閃,閃在粥兒之前迎上前去……那人東倒西歪間直接撲倒在馬蹄子前面,馬驚了一下,也許是道路泥濘,也許正好兩個半塊磚直接被那人撞進了車輪輪轂之內。
也許是神仙幫忙。
反正,人群的一場驚呼之中,有蒼老的聲音地上污雪中間痛哭流涕……
“你找死!敢擋本郡主的路——”紅棕馬之上的玲琅郡主赤赤條拎着鞭子,罵道“你他媽閃了老子的腰……”幾鞭子打下去之後,地上之人破棉襖被打得飛出了棉絮。
“老乞丐爺爺……爺爺你怎麼在這兒?”亮瞎人眼禿頭,少許白毛,手裏抱着那條三條腿兒的貓。破衣爛衫,頭上已經暴出了大包。花粥兒撲過去,無奈只擋了其中一些,另一些蛇形閃現在老丐身上,兩下之間己見了皮肉。那人一雙手死死鉗制住粥兒的雙肩,把她拍碎了揉成一團按到在地。
“驚了老爺的駕,快求饒!”粥兒腹背受鉗制,而且被不中用的老乞丐爺爺被強行要求磕了若干幾十個頭。
粥兒望着爺爺,他蒼老皺紋縱橫的臉上掛着麻木諂媚討好的笑容,滿臉橘子皮堆成一朵花兒一樣。
“有什麼了不起,半夜三更喧嘩於此!”郡主停止了她手上的舞蹈,一雙血紅的瞳仁直直地看向積雪污泥中這邊的方向,而另一邊的一團爛泥的老丐哥早就面目全非,渾身是血,卻偏偏還掩留着一口氣,說是生不如死一點也不過分。
眼見差一口氣就要歸西。
“怎麼樣才能將這廝的注意力吸引走,撕斗下去,再不做點什麼,恐怕後果不堪設想!”花粥兒越發地緊張,就連張口講話都顯得顫顫巍巍,爺爺太可憐了,況且他還帶代着自己的秘密。
“誓死效忠,郡主威武!”所有隨從們木偶都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筋骨,便轉身向四面八方不同方向跑去。啪啪啪幾下,四角兒站好,又喊了一遍:“誓死效忠,郡主威武!”
“真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一隻小麻雀,嘰嘰喳喳的,吵死了!本郡主這幾日心軟,留你在這世上多嘣噠了幾日,你倒要自己跳出來尋死。”郡主用手掏了掏耳朵,十分不耐地說道。
幾個隨從後面跟過來,手裏撕拉着要把老丐拖走,粥兒跪着地上嚷着,語氣中帶着赴死的決絕擋在了老丐面前。
老丐滿臉口水,一臉痴笑,跪向粥兒,驚天動地地一聲喊:“不要管我!”
兩團霧,一黑一白,這回是四隻爪。
那四隻爪在地下略按一按,和身望上一撲,從半空裏攛將下來。
慢空中飛出來,變成一條線,曲折離奇地直接進了馬的耳朵里……
其一白霧直接竄上了馬背,鬆開疆繩讓馬順勢一躍,跨過了地上花粥,走了幾步,才嘶吼一聲住了。
人群之中,地面之上粉藍綠紅髮出一片迷妹的歡呼聲:“帥死了,二爺!”
二爺羞澀地一笑:“人家又沒有作甚,不要亂喊”
“二爺,帥死了!”
“花爺,也不錯哦……”人群里指指點點,解釋道:“這花良臣自小就是太子的侍讀,承蒙太子照顧,久而久之,就這般女人氣息了!”
“二爺?那個太子!”花粥燜嗯一聲,顧不上疼痛,定睛盯着那個太子看,丹鳳眼,卧蠶眉,鼻若懸膽,面色紅潤,銀灰色長衫。
銀灰色長衫,遍尋記憶,出門時二傻妹妹女扮男裝,穿得就是這種衣衫。
“看來,這丫頭定是玩大了……定要告誡她安分守己才對!”
“嗖——嘶,”
一鞭子抽在花粥身上,太過熟悉的感覺。
“你為什麼一打架就撒嬌?這和你的人設不符啊!”花粥聽見有人道,眼光逡巡望去,卻應該是兩團霧中的另一個。
此人婀娜揮舞着粉嫰的一隻水袖,輕薄的嘴唇,眉飛色舞的一雙丹鳳眼罵道,拿另一手的食指輕彈一把另一個人的腮上鬍子上的風塵。
花粥又愣,此人甚是奇怪,說誰撒嬌!
“撒嬌?誰?我嗎?”花粥白了他一眼,又餘光里瞄了一眼自己上下領口道:“我站着沒動,你說我在撒嬌?”
“那……你怎麼知道我的人設?”花粥覺得對手買一送二,變成了三個,大敵當前,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大燈光底下躺在屎尿地上,狗屎的人設啊!”那人呲鼻罵道,水袖不斷揮舞,彷彿花粥是一舵新鮮的狗屎熏了他。
這邊灰衣男子卻不以為然,仍然是那種清冷的聲音,問肩上腦袋:“那她是怎麼撒嬌的呢?”
粉衣男子想也不想道:“她有意露了腿。”
粉衣男子扭妮過來,翅着蘭花指,“嘖嘖稱奇呀,真是。二爺,你瞧這兒……”說著,癩蛤蟆似的弓着背,奔騰而過直花粥近前,拿手指掀了花粥的褲腳兒拎起來看:“嘖嘖,二爺,你救了郡主口中所說的‘女奴’!”
可能是不忍直視,或許出於避嫌;二爺卻急急扭轉過去了頭,只留一個後腦勺給花粥看。
花粥只看見了他頭上的厄雲冠,和冠上的雪覆了一層。
“不是,不是!在下絕沒有唐突姑娘的意思。”花粥逼問的眼神,那邊的二爺卻似乎急了,近了跟前,彎下身子來,似乎是要拉花粥的手,拽着她起來。
“不用。承蒙關照!”花粥一時間有些尷尬,什麼?這二爺憑什麼關照我一個女奴,她縮回了手。
急急解釋。不言語了,僵立在雪地里,風雪一個忽旋,掀起了他灰色長袍的一角兒,裏面卻是罩了一件紫綢夾袍,袍子開衩的地方似乎叮啌作響着一塊玉佩。
“沒有嗎?”灰衣男子不明所以道:“反正在下什麼也沒看見……”說著他空着的那隻手在花粥腿腳的位置比比劃划,嚇得花粥趕緊縮回了腿。
摔跤掉憤坑裏了,還來了個大劈?。你怨誰。
“誓死效忠,郡主威武!”所有隨從們木偶都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筋骨,便轉身向四面八方不同方向跑去。啪啪啪幾下,四角兒站好,又喊了一遍:“誓死效忠,郡主威武!”
“真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一隻小麻雀,嘰嘰喳喳的,吵死了!”郡主用手掏了掏耳朵,十分不耐地說道。
幾個隨從後面跟過來,手裏撕拉着要把老丐拖走,粥兒跪着地上嚷着,語氣中帶着赴死的決絕擋在了老丐面前。
環顧四周,遍尋不見:“哦,二傻呢?我的二傻妹妹呢……她為何出個恭要出這麼久!”
“哈哈,也許茅廁濕滑,把她凍住了也未可知?”粉衣公子對着太子爺笑道。
花粥眉頭微緊,有些人老拿粗俗當有趣。
真是無語了。
好似他們倆插諢打科,那個郡主貌似看熱鬧,一時忘了自己要擲花粥於死地的執念了。
可以事情往往沒有想像中那麼美妙。
那隻三條腿的貓,一個雀躍,躍到了花粥腿上,一陣親昵亂滾——
“喵喵,喵——”
老丐滿臉口水,一臉痴笑,跪向粥兒,驚天動地地一聲喊:“青山少主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