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朱由檢的讀書先生

第三章朱由檢的讀書先生

被稱作陳先生的中年人,就先請朱由檢坐上了主位,才站在書房中間的地方開始講課。

看的出來他對自己要講的內容很熟悉,他用帶着南方蘇杭一帶的口音,抑揚頓挫的背誦了一段拗口的古言,才用白話文解釋了一遍內容。

這位陳先生的口才很不錯,故事也講得很精彩。不過他講的這一章孝順孝沖孝質帝紀第六,內容就有些蹊蹺了。

這位陳先生旁徵博引的,就差沒直接說魏忠賢就是今之跋扈將軍了,而他朱由檢就是漢質帝第二了。

陳中紀一邊口中慷慨陳詞,一邊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的觀看着這位信親王臉上的表情。

陳中紀原名曹永昌,南通州余西場人,現年40歲。他還有一個更出名的名字叫做柳敬亭,乃是揚州、杭州一帶嶄露頭角的說書藝人。

他15歲時犯法,被泰州府尹李三才開脫,所以改姓換名流落在外說書,曾在雲間(今上海市)得到莫后光的指點而書藝大進。

受過東林黨人李三才恩惠的他,一直對東林黨人仰慕不以。天啟三年,魏忠賢在朝堂上開始出聲。天啟五年,魏忠賢為首的閹黨開始大肆打擊東林黨人。

時在南方的應社士子對此悲憤莫名,但是在魏忠賢的淫威之下,應社諸子也處在自身難保的境地,他們對閹黨獨大的局面一籌莫展。

天啟六年,蘇州周順昌案爆發,應社領袖張溥做五人墓碑記,江南士人皆以為這是邪不勝正,天下人心厭閹黨而好東林黨人的結果。

但是世人都不知的是,此乃是張溥提議,應社後起之秀吳昌時策劃,而柳敬亭以口才煽動蘇州市民的傑作。

蘇州市民暴動之後,從此緹騎不敢出國門矣,天下士紳聲連氣結,應社聲威為之大振。

彼時張溥又再度提出,“今上被魏閹蒙蔽已深,若無陛下身邊的人親口揭破閹黨奸謀,恐天下事遲早會壞在魏閹手中。”

在張溥的刺激下,吳昌時馬上提出了一個具體的計劃:“今時今日,期待今上幡然醒悟掃蕩群奸,恐非一時一日之功。然上對魏忠賢再親,又豈能親過上之弟信王殿下。吾等應當使人接近信王殿下,使信王親東林而遠閹黨。則信王以手足之情,必能說動今上遠小人而近賢人。”

在幾人的謀划之下,最後決定還是讓柳敬亭化名上京,找機會接近信王殿下。

柳敬亭以為這是應社中人器重自己的表現,其實他不知道的是,天啟七年初,誰都不認為這是天啟的最後一年。而應社中人既不願意因為接近信王而招天啟嫉恨,更不願意應社中人有人交接親王而牽連到應社的名聲。所以,最後他們找了個壓根和東林、應社沒關係的柳敬亭。

拿着張溥的書信,柳敬亭化名陳中紀到了京城,投下帖子給了員外郎王守履。不出數日王守履就告訴他,已經賄賂了信王府的中官,將推薦他成為為信王講學的清客,而柳敬亭就成了泰州進京會試落榜的舉人陳中紀。

柳敬亭在經學上雖然不擅長,但是有王守履的相助,再加上他說書練就的口才和感染人心的表情,不過數日就贏得了信王的信任。

這時代皇宮內對非太子的其餘皇子,實行的是養豬的策略。如果不是朱由校疼愛自己的弟弟,朱由檢連找個太監教他讀書都不行。

身為內廷成員,教朱由檢讀書的這位太監,當然知道什麼是宮內的忌諱。他雖然教朱由檢讀書,但反覆講的都是君臣父子、兄友弟恭,這套道德禮教的東西。

生生把一個天真爛漫的,曾經問出:“這個官兒我可做得否?”的少年,教成了一個固執於道德操守的文青。然後剛移居自己的信王府不久,又遇到了居心叵測冒充舉人的柳敬亭。

在這4、5個月的熏陶下,朱由檢已經變得有些偏執狂了。在蘇長青沒到來之前,他已經變得對閹黨恨之入骨,並有些埋怨起自己的皇帝哥哥,為什麼要縱容魏忠賢這樣的奸賊,禍害大明江山。

若不是蘇長青意外的取代了他,恐怕他登基后,就要鐵了心的剷除這些禍害大明江山的閹賊,然後迎接東林黨中的正人君子回朝。建立一個眾正盈朝的朝堂,再創建一個超越三皇五帝時代的盛世,以慰藉他父兄的期望了。

柳敬亭已經從王守履那裏得知,天啟帝時日無多了。所以他今天特意前來講漢書這一章關於漢質帝的故事,一是警告朱由檢,魏忠賢是一個和跋扈將軍一樣惡毒的小人;二是想要朱由檢忍耐心性,不要像漢質帝那樣只圖口快,而打草驚蛇。

按照這幾個月他和信親王相處的經驗,這是一個操切而固執的,容易情緒激動的年輕人。以往他說到這裏時,信親王必定會跳起來像他請教,如何剷除這些閹黨。而柳敬亭今天不但準備好了如何清除魏忠賢的計劃,還寫了一張閹黨中一干人等的名單。

但是柳敬亭忽然發覺,自己懷中的名單似乎很難下決心遞出去了。原本應該怒不可遏的信親王,現在聽了自己講的漢質帝的故事,居然還能笑的出來。

而且信親王一邊用手指輕輕敲擊着黃花梨木的桌面,還一邊用目光不斷的打量着自己。“這不應該啊?”柳敬亭有些挫敗的對自己說道。

“到底是那裏出了問題,難道信親王就因為聽了我今天說的漢書,就開始懷疑起我來了嗎?”柳敬亭有些心神不寧了,原本口中精彩迭出的故事,也變得有些乾巴巴起來了。

待得柳敬亭說完這一章漢書,朱由檢微笑着說道:“陳先生的文章講的的確好,比那些書院裏的先生可強多了。一直以來都只聽陳先生你講文章,不如今天給我說說陳先生的家鄉泰州是個什麼地方吧?我長這麼大都還沒出過京城呢,能從先生口中聽聽江南風景也不錯啊。”

朱由檢的問題到讓柳敬亭心平氣和了下來,他雖然不是泰州人,但少年時在泰州犯事,倒也對泰州不算陌生。說起泰州的風光人物,不由讓柳敬亭回憶起自己少年時的情景。

一時之間他感懷滿腹,不由談起了當年經過揚州時看到的風景,“…揚州清明,城中男女畢出,家家展墓。於是簫鼓畫船,輕車駿馬,轉折再三,不辭往複…又鈔關、南門、古渡橋、天寧門、平山堂一帶,逶迤三十里,男女相雜,鮮衣潔服,扶老攜幼,匆匆往來。途中幼童放鳶,老僧說法,麗人歌吹,瞽者彈琴,林林總總。至於沿途攤販,可謂百物齊備、百味雜陳,不乏鮮花蔬果,鮮魚活蝦,古玩書畫,香爐紙錢…”

“果然是不愧是‘淮左名都,竹西佳處',日後定當要去看看這揚州風月,可惜此處無酒,否則定要敬上先生一杯。”朱由檢一臉嚮往的說道。

朱由檢的讚歎讓柳敬亭頓時從回憶中清醒了過來,他可不是來誘惑朱由檢下江南的,柳敬亭大驚失色的想到。

“殿下,不可。”柳敬亭脫口說道。

“為何不可?”朱由檢奇道。

“祖訓,宗室不可出邊城啊,殿下。”柳敬亭急中生智的說道。

朱由檢對柳敬亭的勸阻不置可否,不過也未再談及他去江南的想法。

朱由檢隨後詢問起了江南的糧、棉布、茶、瓷器、房子等物價起來了。

自入府以來,柳敬亭還是第一次聽到朱由檢不問自己經書疑義,而是詢問些市井之事。他雖然一一如實相告,但是末了還是加上了一句,“殿下何須汲汲於這些小事,今日之大明正是需要殿下匡扶正道之時啊。”

朱由檢只是奇怪的看了一眼柳敬亭,然後故意問道:“何為正道?”

朱由檢的問話讓柳敬亭一喜,他馬上激動的回答道:“自然是掃除奸黨,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朱由檢不為所動,繼續問道:“什麼是奸黨?”

柳敬亭面色白了白,然後咬咬牙說道:“正是今日盤踞在朝廷之上,蒙蔽陛下的魏忠賢一黨。”

雖然柳敬亭臉上一副破釜沉舟,置生死於度外的樣子。但是朱由檢臉色不變,依舊不緊不慢的說道:“為什麼魏忠賢一黨是奸黨?”

“因為他們陷害忠良,如楊文孺、左遺直、黃白安、周景文等諸公皆為賢良矣。”柳敬亭毫不畏懼的說道

聽着這些名字感到有些茫然的朱由檢有些納悶了,“東林黨人的名字我還是知道幾個的,這麼這人說的名字我一個都沒聽過?”

想了半天不明所以的朱由檢,不由問道:“他們都做了些什麼,能被叫做賢良?”

柳敬亭雖然有些吃驚朱由檢會問這個問題,但他還是老老實實的,把曾經過去幾個月內,對朱由檢說過的這些人的事迹重新說了一遍。

聽完了柳敬亭的話語,朱由檢不置可否的搖了搖頭反駁道:“楊文孺、黃白安兩人算得上品德上佳。左遺直在地方興修水利,上"三因十四議"可謂賢良。至於周景文這就是國蠹,殺之是輕縱了。”

柳敬亭頓時睜大了眼睛看着朱由檢,氣憤的有些口吃了。他怒火上頭,忘記了要遵守的禮儀,好似又回到了百無禁忌的少年時代。

他上前一步高聲說道:“周景文公為官清正,反對礦監稅使的殘民之舉,抓捕治稅監高採的爪牙究竟有何不妥,以至於殿下以為殺之而不夠后快的?”

看着因為激動而臉紅脖子粗的柳敬亭,朱由檢身上到也冒起了前世在網上辯論的勁頭,他反問道:“國家設置稅賦的意義為何?”

柳敬亭只是一愣就飛快的回答道:“是為了供養朝廷和軍隊。但是礦監稅使盤剝下民太苦,有違國家設置礦監稅使的初衷。”

“盤剝太過?本朝商稅30稅1,這也叫盤剝太過?如果任礦監稅使者徵稅超過30稅1,那麼為何周景文不上告朝廷,要求罷免和更換此人,而要阻擾礦監稅使收稅?這是勾結豪右侵吞國家財賦,周景文每月的俸祿和減免的田稅,那樣不是來自國庫的稅收?國家收不上稅賦,則國用不足;國用不足,則邊軍無餉;邊軍無餉,則外患起。周景文不是國蠹,是什麼?”

“呯”書房的門被打開了,王承恩驚慌失措的沖了進來,擋在了朱由檢的書桌前,指着柳敬亭訓斥道:“大膽,陳中紀,你可是想要以下犯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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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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