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再世為人

第一章再世為人

蘇長清從昏迷中悠悠醒來,卻發覺自己居然沒死。他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居然躺在一間,復古式樣的雕欄布幔圍成的小房間內。

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撫摸着被微風拂動的白色布幔,“原來不是布是紗啊,材質還真不錯。不過為什麼我不在醫院,而在這裏。”蘇長清有些納悶的想着。

不過很快他的眼睛注視着伸出的右手不動了,“我的手這麼變成這麼白嫩纖細了,這不對啊。”蘇長清腦子裏開始混亂了。

作為一名在工地上打滾的土建施工員,蘇長清的手絕不是他現在眼睛看到的這雙。

“我只是避讓不及,被水泥車倒車撞了下,用不用換一雙手給我啊。”蘇長清伸出了另外一隻手,反覆的看着,腦子冒出了許多奇奇怪怪的念頭。

“殿下,請更衣。上有旨意,命殿下進宮陛見。”紗帳外忽然傳來了一個陰柔的男聲。

面對着着這詭異的場景,蘇長清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還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看着帳內始終沒人回答,站在賬外的王承恩不由有些着急了。他對着俯首側立在邊上的小太監小聲問道:“殿下果然沒有起身嗎?”

“回公公,殿下委實沒有起身。”小太監惴惴不安的回答道。王承恩回頭看着面前的紗帳門,猶豫了下邊上前說道:“殿下,請恕老奴無禮。”

蘇長清此時終於屏不住呼吸,長長呼出了一口氣。正當這時右側的紗帳門被拉開了,一個面白無須穿着朱紅袍服,帶着一頂烏帽的青年人,兀然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這不是電視劇里看到過的明朝太監服飾嗎?尼瑪誰給我開這麼大玩笑。”蘇長清正想着大喊一聲,把作弄自己的人喊出來。

他正坐起身子想要說話的時候,面前的這位太監突然後退了幾步,然後轉頭說道:“你們還楞着幹嘛,快上去服侍殿下更衣,王公公還在殿外等候呢。”

這位太監的舉動,生生打斷了蘇長清想要說的話。似乎此人口中的王公公很了不起,他只說了一聲之後,幾位宮女就立刻拉開兩側的紗帳門,七手八腳的替他穿起衣服來了。

這幾名宮女忙而不亂,似乎經常為別人穿衣服一樣,每個人各司其職,一點都沒有讓他感到不適。

這種被人服侍的高級待遇,讓蘇長清分了心神,一時忘記了自己想要做什麼。他此時也終於發現。自己身下如一間小房子一樣的暖閣,原來是一張床。

當蘇長清穿戴好袍服並帶上了一頂烏紗翼善冠后,走下了大床時,他才發現自己正在一間大房子內。

他尚未來得及觀察這間房子的裝飾,就被之前發號施令的太監簇擁着走出了房間。

走到殿外才發覺天色已經接近黃昏了,另一個中年太監正在庭院中來回走動着,似乎心神不寧。

看到蘇長清等人走來之後,立刻停了下來站直身體,對着尚未走到面前的蘇長清中氣十足的說道:“上有旨,命信親王殿下進宮陛見。”

聽着這名太監的說話,蘇長清身邊的人都跪在了地上,只有蘇長清還摸不着頭腦的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這名宣旨的太監。

跪在一邊的王承恩,拚命的給蘇長清打着手勢,但是蘇長清楞是沒有向他看上一眼。

宣旨完畢的王體乾,看着眼前信親王發獃的樣子,也有些哭笑不得。不過天啟病危,這大廈將傾的危機感正縈繞在他心頭揮之不去,他可不敢在這時候出任何差錯。

“自己能否逃過眼前一劫,還要着落在眼前的這位少年親王身上了。”想到這裏,陰柔的司禮監掌印太監王體乾小聲提醒道:“請信親王殿下,接旨。”

“接旨?”還是暈暈乎乎的蘇長清,反問了一句。擔心天啟病情有變的王體乾,不願和眼前的少年親王磨蹭下去了,他含糊了一句之後,就說道:“…還不快些起身,服侍信親王殿下入宮復命。”

很快蘇長清就麻木的,被幾位內官送進了一頂便轎,感受着身下晃悠悠的轎子。坐在轎子裏的蘇長清已經明白過來了,他眼前看到的既不是在做夢,也不是有人作弄他。

他是被穿越了,這個莫名其妙的事實讓蘇長清有些不知所措。而他的腦海中,還不斷的閃過了這具身體的記憶片段。

正當蘇長清努力研究着這些畫面,想要搞清楚自己到底是在什麼時代。

約莫過了一個鐘頭,便轎停了下來。被扶持着走出轎子外面的蘇長清,發覺這裏居然是在故宮內。他還沒好好分析出本體記憶的究竟的時候,就被兩位內官引着走進了一座大殿,向西走入了一個暖閣中。

在暖閣內一位宮裝美女帶着幾位內官,正照料着半依靠在床背的一位年輕人。

看着這病怏怏躺在床上,面色慘白但對着自己努力做出微笑的年輕人,蘇長清忽然感到自己鼻子一酸,情不自禁的流下了眼淚來了。

“是吾弟來了嗎?”躺在床上的年輕人說著,就對一邊的內官看了一眼。一名機敏的內侍頓時搬了一張椅子,放在了距離床前4、5步距離的地方。

病怏怏的年輕人搖了搖頭,內侍便向床頭移動一些,直到椅子貼到了床邊,年輕人才滿意的微笑着說道:“來,吾弟來這邊坐,讓吾和你好好說說話。”

蘇長清渾渾噩噩的走到床邊坐了下來,腦子裏一片空白。…“文官們(東林黨)不可信,別聽他們胡言亂語。”…“忠賢‘恪謹忠貞,可計大事’”…

正說著,蘇長清忽然感覺有隻手從自己頭上摸過,他微微抬頭,淚眼中只看到天啟對着他臉帶微笑,然後好似突然恢復了活力的天啟,猛的拉着他的手說道:“來——,吾弟當為堯舜。”

聽着這句話,蘇長清的腦海中,頓時閃過了一副副畫面。裏面有床上的年輕人才登上皇位的時候,和自己這具身體說的話。

當時本體才是個兒童,看着穿上黃袍的年輕人深感羨慕,就歪着頭問道:“這個官兒我可做得否?”

年輕人摸着這具身體的頭髮,一臉寵溺的說道:“我做幾年時,當與汝做。”

蘇長清腦海中頓時浮現起了,這個恍如昨日的畫面,頓時他泣不成聲,身體不自覺的離開椅子,猛的伏在地上說道:“臣死罪。”

蘇長清如被雷擊一般,頓時了解了,“原來自己就是那個宵衣旰食,朝乾夕惕,20餘歲便有了白髮、皺紋;賣盡宮中物事,由周皇后洗衣縫補做飯(請不起宮女了)。連李自成查抄皇宮后亦評價說:君非甚暗,孤立而煬灶恆多;臣盡行私,比黨而公忠絕少。的朱由檢嗎?”

蘇長青大驚之下腦子頓時凌亂了,天啟帝接下去對自己說了什麼都沒聽進去。很快天啟這點迴光返照的精神也消耗殆盡了,在邊上宮裝美女的勸說下,他依依不捨的讓蘇長青離去了。這也是天啟在神志清醒時,最後一次見到自己的弟弟了。

腦子一片混亂之中,蘇長青如木像泥塑一般,被內侍們抬回了自己之前離開的府邸。

在府邸門前下轎后,蘇長青愣愣的看着眼前自己的住宅,大門前方左右各立着兩隻一人多高惟妙惟肖的漢白玉獅子。他抬頭向上方看去,12個門簪上是一面“信親王府”的金字牌匾。

“這尼瑪要是能帶着這房子穿越回去,我不是就發了?”朱由檢本體哀戚的情緒慢慢退去之後,蘇長青的思維開始重新運作起來了。

看着這位未來的大明皇帝,兩眼發直的看着自己府門前的招牌,一路陪行回來的王體乾試探的輕輕叫了幾聲,但是很顯然蘇長青完全沒聽進去。

這時王府內的內侍們已經打開大門,迎接信親王回府了,王體乾隨不再試圖向蘇長青搭話了。

被王承恩幾聲呼喚后,蘇長青終於從出神的狀態清醒了過來。他看着束手恭立在一邊的王體乾,和幾位抬着自己跑的氣喘吁吁的內官們,終於開口說道:“這位公公怎麼稱呼?”

王體乾有些錯愕的看着蘇長青說道:“老奴王體乾,不敢當殿下如此垂詢。”

看着王體乾的神情,蘇長青頓時知道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他看到王體乾身後那8名低頭看着地面,連眼睛都不敢撇向自己的內官。才想起自己現在呆的可是萬惡的封建社會,不是後世人人平等之說深入人心的新中國。

雖說明代比清代的社會風氣要自由一些,但那是相對讀書人來說的。這個時代沒有功名在身的底層民眾,依舊是被那些高門大戶視為腳下的草芥罷了。草民兩字在後世不過是自嘲,但是在這裏卻是實實在在的描述了大明百姓的生存狀態。

蘇長青隨即住口,轉頭對着身邊的近侍王承恩說道:“可有銀錢嗎?替我打賞給這幾位公公。”

蘇長青的話更讓王體乾感到疑心重重了,這位信親王一向親近讀書人,而遠離他們這些閹人,但今日的表現卻如此反常,如果不是他也算是看着信親王長大的老人,都要認為此人是冒充的了。

不過好歹也是在內宮中混出頭的厲害人物,王體乾馬上向蘇長青拜謝了賞賜。王承恩雖然覺的信親王有些反常,但也只以為是兄弟情深的關係,他按照信親王的吩咐發放了賞銀之後,對着王體乾作了一個揖手,就匆匆跟着蘇長青走進了府邸中去了。

王體乾捏了捏荷包,約莫是一個二兩的銀牌。他對着關上的王府大門沉思良久,才回頭叫上內侍們離去。

蘇長青剛剛繞過照壁,在青綠點金裝飾的長廊內,就遇到了一群前來迎接他的人。

看着一前兩後站在自己面前的三位古裝美女,蘇長青根本無法辨明這三人是朱由檢的誰誰誰,正在他頭疼之際。

站在最前方,身材纖細的美女一臉關切的問道:“王爺你怎麼樣了?妾身聽說午間王爺頭疼,一早就歇着去了。此去宮中探望陛下又頗為急促,你身體可覺得有什麼地方不適嗎?”

“是呀,殿下。我剛剛還在和周姐姐、袁姐姐她們一起擔心你呢?”位於後方右側,姿容最為艷麗的美女忍不住差嘴說道。

蘇長青略一注意,發現這位美女插話的時候,最前方被她稱作周姐姐的美女眉頭緊促了一下,而後方左側姓袁的美女只是小心的觀察着自己而不語。

蘇長青也不知該如何稱呼和對待這三位朱由檢的妻妾,隨即含糊了幾句,便以精神不濟的名義和三名美女作別,單獨返回了自己的寢殿。

進入到這個自己來到這個時代最初的地點之後,蘇長青立刻喝令寢殿內值勤的近侍們都趕緊離開,好讓他單獨待一會。

在蘇長青抬高嗓子訓斥了兩聲之後,殿內的近侍頓時放棄了,拿王府規矩說服暴躁的信親王的念頭。

看着空無一人的大殿,在蘇長青看來這裏除了沒有塑像,兼多了一張如小房間的床之外,和後世的廟宇真沒什麼區別。

蘇長青想了一會就重新鑽進大床,然後合衣躺下。他閉上眼睛祈求着,“上帝也好,佛祖也罷,那位把我送來的神靈,請把我再送回去吧。你們找錯對象了,我一點都不想穿越,明天我還得參加工程驗收呢?再說了,我一不會造槍炮,二不會練鋼鐵。我可沒興趣等17年後,找那棵歪脖子樹去說那句著名的亡國之言…”

蘇長青一覺醒來之後發覺,看來滿天的神佛誰都沒空搭理他。粗暴的趕走了要為他洗漱更衣的近侍,蘇長青雙手墊在腦後,躺在床上愁眉苦臉的看着頂上的紗賬發著呆。

“天啟帝眼看就要離世了,這位被後世文人污衊成木匠的皇帝,其實是一個聰明而又有人情味的天子。

如果不是因為落水而生病不治,以他的能力明朝未必會亡。從萬曆四十二年到天啟四年,北方有一個長達11年的大旱期,而接下來又是地震,又是黃河決口,又是蝗災,又是莫名其妙的王恭廠大爆炸。

但是帝國依然還能艱難的維持下去,這難道不是木匠皇帝的功勞嗎?老實說一個愛好木匠的人,最起碼也要具備數理知識和基本的邏輯能力,否則他打造出的東西怎麼能被時人稱讚機巧呢?

而等崇禎上台之後,聽信了東林黨人的謠言,砍掉了自己的爪牙之後,就被文官們關在宮牆之內成了一座泥塑木像了。眾正盈朝的崇禎時代,最後就讓野豬皮家族帶着幾十萬土蠻弄得江山變色了。

這不僅僅是崇禎自己的悲劇,也是漢民族的悲劇。明亡清初這60年的戰爭里,漢人從接近2億的人口跌落到了5000多萬,這真是大明劫啊。”

蘇長青對於明末最大的認識,就是這個時代的太監和廠衛是辦事不忘撈錢;而阿附這些太監的文官,也就是所謂的閹黨,是撈錢不忘辦事;至於所謂正氣凜然的東林黨人,則是自己不干事,也不許別人辦事。

其實思考一下也很好理解,太監和廠衛是依附於皇權存在的,大明倒下了他們這些皮毛還能生存嗎?所以他們是最忠心於皇室的存在。

而那些閹黨基本都是出自中下階層的家庭,為了改變自己和家族的命運才拚命往科舉的牢籠中鑽去。但是做了官之後,才發覺做清官吧要餓死自己;想做個貪官吧,天下財富十之七八都已經在縉紳豪族手中了,你想盤剝都找不到對象。阿附閹黨對抗那些縉紳豪族,不過是為了自己的私利罷了。

而自己不干事,也不許別人辦事的,就是這些出身縉紳豪族自以為正人君子的東林黨人了。到了明末制度崩壞,天下財富歸於縉紳豪族,而地方的治權一樣也被縉紳豪族所操縱。對於縉紳豪族來說,還有什麼時代會比現在更好。所以他們是最不願有所改變的人,敢觸動這個階層利益的如張居正,病逝之後整個家族都被粉碎了。

外面的大門突然響了一聲,然後一陣急沖沖的腳步聲靠近了蘇長青的床。“殿下你怎麼了?是不是身體哪裏不適,要不要我去請太醫來看看。”周王后惶恐的聲音傳進了蘇長青的耳朵。

蘇長青終於躺不下去了,他坐起身子拉開紗帳門下了床,“你怎麼來了?不用這麼大驚小怪,我只是昨日看到陛下情形感到難受,今日不想起身罷了。”

蘇長青坐在床沿,赤足踩在冰涼的地磚上,看着周王后強自鎮定的說道。

周王后看到朱由檢身上皺巴巴的衣服和踩在地上的赤足,頓時蛾眉輕蹙看着左右的近侍呵斥道:“你們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如此輕慢本職,還不趕快服侍殿下更衣,再下去自領責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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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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