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此去此從
蘇渺有點懵逼,她最後的意識是昏迷在ICU,護士小姐姐正在給她調試她輸液的速度,而如今她懶散的窩在床上不動彈,擦身子的護士小姐姐換成了十三歲的小丫頭。
轉轉眼球,斜睨着這小丫頭,身量纖纖,五官也挺秀美,這萬惡的社會,這樣的小姑娘拾掇拾掇在她那裏都能童星出道了。
感受到某人的目光,原本仔細給蘇渺擦身的巧雙抿緊了唇,自家姑娘自從好轉就怪怪的,以往也常盯着人看,但那目光直愣愣,不曉得看什麼,沒什麼壓迫力,而如今,這目光像是要把人盯個窟窿出來一樣。
微微低頭,迴避一下某人直勾勾的眼神。
“誒,給我擦擦後背。”某人發出糯糯的聲音,巧雙乖巧的給蘇渺翻了個身子,輕輕的給她擦起後背來。
蘇渺享受的眯起了眼睛,真舒服!倒不是她頤指氣使,主要這剛大病初癒的身子,像是被拖拉機壓過似的,渾身上下說不清的鈍痛,就有勞這小丫頭給她擦身了。
動動耳朵,蘇渺聽到有人輕輕的腳步聲,不用猜也知道是誰,她默默的把臉埋進了軟枕,最想逃避的人來了。
“渺兒這是怎麼了。”和氏擔憂的聲音傳來。
巧雙放下手中的帕子行禮,“回夫人,婢子正在給姑娘擦身,剛才姑娘就有些困頓,這會子怕是睡著了。”
和氏見狀,上前把蘇渺趴着的身子放正,又仔細的掖好了被子,隨後端坐在蘇渺跟前,巧雙見狀,安靜的收拾了帕子等一應東西,退出了房門。
和氏輕輕的撥開凌亂的粘在蘇渺臉上的頭髮,看着蘇渺的臉再不像從前那般灰敗,漸漸透出健康的紅暈,不由欣慰的笑了起來,看來女兒這次挺過去后,身子都好了不少。
但是看着女兒的尖尖下頜,她又有些憂心,這段時間渺兒大病小病纏連,不若等渺兒病好了,帶着她再去寺廟裏求幾個平安符。
這麼想着,又是陪了蘇渺好一會,才悄悄的走了。
聽到門口傳來的吱呀聲,曉得和氏是真的走了,蘇渺這才睜開眼來,煩悶的將被子扯上來,蓋住腦袋,不由得嗟嘆一聲:以後日子怎麼過啊!
蘇渺穿來前已經是一個二十四歲的女青年了,在初級“剩客”的危險邊緣試探,如今可好,不僅僅變成四歲女童,還要叫一個看着和她差不讀大的女人為“娘親”。
“老天欺我也!”蘇渺心中小人振臂高呼。
她不由想到前世她的母親,和如今的和氏分外不同,那個女人曾經在家庭最困難的時候,用自己的瘦弱的臂膀,扛起了她們全家。也不知道在那個世界,得知自己死亡消息的母親,會變成什麼樣子,希望媽媽一如既往的堅強!是女兒——我沒扛過去。
兩行清淚劃過臉頰,滲入繡花的軟枕,氤氳消失不見。
蘇渺漸漸真的睡著了,在夢裏她好像看到了自己母親,母親很堅強,對病床上不能自理的蘇渺依舊說著,“不要放棄,醫生會治好你的!”
母親會溫柔的為她按摩她已經無力抬起的手腳,很多時候還會坐在她的身邊,與蘇渺講着最近的趣事,最近的生意,最近的經歷。
到最後蘇渺被送進了ICU時,每日家屬探望的時間不過半個小時,起先有很多親人輪流探望她,叫她不要放棄希望,每個人如走馬觀花,恍惚之間半小時就過去了,又留下蘇渺孤寂的躺着,或昏睡,或渾渾噩噩的醒着。
到最後陪着她的就只有她的父母,蘇渺的父親是個妥妥的封建式家長,在家中掌握着絕對的話語權(只是蘇爸爸自己的感受),這個和人打架被打破頭需要縫針,卻不打麻醉的錚錚男兒,看到自己清麗的女兒形若枯槁,都不由得紅了眼眶。
他勾起蘇渺的曾經烏黑潤澤如今已經枯黃易斷的頭髮,最後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一把小梳子,輕輕的給蘇渺順起頭髮。
“爸,爸爸,你,你要給我梳,梳的好看點。”蘇渺的聲音透過氧氣罩,含混不清。
但蘇爸爸聽的異常清楚,他聲音哽咽,“我女兒就是隨我,都這麼在乎形象!你放心,爸爸絕對給你梳個最好看的髮型。”
蘇爸爸身為一個直男,又能會些什麼,最後只勉力的將頭髮梳順,散落一旁,盯着自己連眼睛都快睜不開的女兒,終於忍不住了,速速的起身,“爸爸給你叫媽媽進來,你等等!”
走到門口不舍的回頭又望了望蘇渺,終是出去了。
蘇媽媽進來,一如往常,幫蘇渺按摸着身子,卻始終不敢看蘇渺的眼睛,蘇媽媽怕從蘇渺曾經晶亮的生機勃勃的眼睛中看到草木成灰那般的絕望和無望。
她柔柔的按着蘇渺的胳膊,如今的皮膚一按便是一片下沉不回彈,皮膚也變的青紫,她不敢用力。
“媽,媽,我不疼,不疼的,您用點力。”
蘇媽媽看着渾身被各種醫療用具連接的女兒,終於是再忍不住,嗚咽着俯首埋在蘇渺的床前。
“媽,對,對不起。”對不起媽媽,早知道我陪您的時間是有限的,畢業后我就不會旅居各地。
“媽,爸,爸爸,我,我愛,你,你們。”如果知道生命的電池會消耗的這麼快,我會每天都說我愛您。
艱難的說出這句話的蘇渺終於抵抗不住上下眼皮想要親熱的心,合上眼睛。
然後她的意識就開始陷入一片渾噩之中,有時候感覺自己異常的清醒,有時候感覺自己就像空氣,存在着,但是沒有意識。
“渺兒——渺兒——夫君!渺兒昏睡不醒了!”夕陽西下,晚霞點點,終於忙完一天事務的蘇觀和,陪着和氏過來看望自己的小女兒,卻沒想到蘇渺自從和氏下午走後,至今仍在沉睡,和氏原本想着叫蘇渺起床用飯,卻沒想到自己女兒卻是如何都叫不醒。
蘇觀和又請了在蘇府小住的李大夫前來,李大夫前來看望蘇渺狀態,卻見她面容還有些枯黃,卻透露着紅潤,脈搏有些紊亂,但還算正常,輕輕的撥開蘇渺的眼皮,見蘇渺瞳孔反應雖有些緩慢,這也在正常範圍之內,他捋着自己的稀疏的山羊鬍子。
李大夫只覺得碰到蘇家小女,他都快把自己鬍子捋禿了,觀這女童分明是自己不願醒的樣子,難道是有什麼心魔,將自己神思都陷進去了?這麼大歲數的小孩能有什麼心魔?李大夫只覺得自己一個腦袋倆個大,他只是個專治小兒疑難雜症的大夫,不要難為他好伐!
瞥了眼和氏,正一臉殷切的看着自己,蘇大人也目光灼灼,他若直說是着孩子不願醒,會不會被當成庸醫砸了自己的招牌?
努力想着怎麼說的李大夫,捋掉自己好幾根鬍子的李大夫,終於想好措辭了,“令愛這是傷神了。大病傷神,多睡有助於心神恢復。”
“那大夫,渺兒何時能醒過來?”和氏急切的問道。
“這,這也不好說,待神養好了,自會醒了。”李大夫捋着自己的鬍子,想了想又把了把蘇渺的脈,小女娃,你既不醒,別怪我開別的“藥方”了。
輕咳兩聲,清清嗓子,“夫人不若每日前來,對着小姐說些她幼時的趣事。我觀小姐還是對外界有些反應,就是神思不屬,心神沒有着落,您多與她說說話,小孩子每日聽着娘親的聲音,自是恢復的快些,我再為小姐開些鞏固心神的藥方,過不了幾日便好了。”
諏完一套說辭的李大夫,深深舒了口氣,民間自有喊魂的說法,他變相的說出來,也是一味藥方吧。
說完了起身告辭,略有所思的蘇觀和相送,待送至門口,李大夫沖蘇觀和拱手,“老夫在此實在耽擱甚久,家中醫館仍需老夫坐診。蘇大人,老夫這就告辭了。”
蘇觀和回禮,“李大夫說的甚是,不若住過今晚,我明日遣人送您回去。”
李大夫推辭不過,便頜首答應,回房了。
蘇觀和默默在廊下站立良久,忽抬頭望了望天上明月皎皎,嘆了口氣,然後回到了蘇渺的房間。
“夫君,妾身今日想要留在此處與渺兒同睡,夫君還是快些回房歇息吧。”
蘇觀和見狀,便答應了“既如此,夫人你也早些休息,莫要太過勞累。”
走出蘇渺的房間,蘇觀和望着交橫的竹柏影子,一陣風來,吹的他衣角翻飛,他緩步行走於園中,竹柏影子影影綽綽落在他的身上。
一夜無話。
第二日,蘇觀和命人準備了厚重的酬金送走了李大夫,和氏便如李大夫所言,日日在蘇渺耳邊說話,她倒也沒有一直說個不停,取了賬本或搬來秀棚,就這麼有一遭沒一遭的對蘇渺絮絮叨叨,但願長眠不願醒的蘇渺只覺得隔一陣就像是有蚊子在自己耳邊嗡嗡不停。
到了夜晚,和氏就抱着蘇渺同塌而眠,這是蘇渺睡的最安穩的時候,四月的天,桃李花團開着謝着,夜裏仍有些涼,和氏溫暖的懷抱就是她安心的港灣,她睡的深沉。
到了第三日,和氏還如昨日,但蘇渺這時已然開始有了意識,人卻像鬼壓床般,動彈不得,和氏溫和的低語更加的清楚,蘇渺從和氏的話語中了解到自己的前身,原是個有些呆笨(在蘇渺看來這個說辭委婉了些)的女孩,卻甚是乖巧(呆笨的孩子能作什麼妖?),話不多,卻愛笑,總粘着和氏甜甜的叫着娘親。(蘇渺:……莫考驗我好伐?!)
覺得自己演小孩實在前途渺茫的蘇渺虔誠的祈禱上蒼: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回去吧!
卻也知道回去的希望十分渺茫,蘇渺心中小人嘆氣不止。
是夜,和氏又陪着蘇渺,溫柔的懷保環着蘇渺,讓蘇渺覺的甚是安心,被病痛折磨的內心都被溫和的和氏治癒了不少,又一次安眠。
翌日,蘇渺醒的倒早,睡熟的和氏無意識的將蘇渺的臉埋進自己的胸膛,蘇渺被憋醒的!
還有些渴,她努力挪動着自己的手指,手指能抬起來了,居然能控制身子了!
蓄力良久,又繼續努力想推開緊緊擁抱着她的和氏,無果,和氏卻醒了。
和氏惺忪的雙眼看着自己的女兒,只見女兒緊閉着嘴巴,一雙瑩亮的大眼睛望着自己,和氏還沒來的及反應,就聽到熟悉的糯糯的聲音在自己耳邊響起。
“娘親,我好渴,想喝水。”罷了,罷了,姐姐就做你一回女兒。
有些懵的和氏下床倒水,待看到女兒的小手捧着水杯,小嘴巴一努一努的喝水才反應過來,她的渺兒醒了!
霎時間,難以置信的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淚水無聲的滑落,竟是喜極而泣。
“渺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