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雖則如雲
秦暄明要娶二公主雲槿,皇上已下詔賜婚,婚期就定在太後生辰之後。
大公主哭鬧不止,甚至以絕食相挾,請求皇上收回旨意,接二連三,竟折騰病了。二公主得知要嫁給秦公子,驚喜交加,病了。三公主本就多病,自然跟着兩位姐姐一塊病了。聽說,皇後娘娘為大公主的事頭疼得厲害,秦暄明先發制人,將她的計劃打亂了,本來裝作沒事也就罷了,偏偏大公主連日不懂事地滿宮胡鬧。
這一樁意想不到的婚事,引發這麼多插曲,自然成了民間書樓茶肆的上好談資。本就是才子佳人、風花雪月之事,加上說書人的巧舌與新奇的想像,一時間秦暄明和二公主雲槿倒真成了命中注定,天下無雙的好姻緣。
民間悠哉悠哉談說,宮裏則更是忙亂。宮裏的老御醫們連夜研究藥方,小御醫更是忙的東跑西顛的,哪一個是好伺候的主子!宮人們更是忙分焦頭爛額,太后的壽禮循着舊例好好做就是,雲槿卻是東齊第一位出嫁的公主,何況皇上下旨,二公主的婚禮要格外隆重。皇上為表示對秦相父子的重識,每天新鮮珍奇、各色珍貴的香料胭脂、異域來的貢品流水似的送進毓秀宮,直看得各宮的娘娘、公主們羨慕不已。
毓秀宮本就是前朝寵妃瑛妃的宮殿,靈妃進宮時頗受寵,皇上特命人將毓秀宮整理一番。毓秀宮雖地勢不佳,確是經過匠人精心構造的。近年來雖未修葺,但如今處處張燈結綵的,到了夜間,竟有火樹銀花的美麗。
“公主,皇上身邊的李公公剛送來幾樣小點心,公主好歹嘗一嘗。”如娘看着站在窗口發獃的雲槿,小心哄道。
“他現在知不知道這事了?他會不會趕回來救我?”雲槿神色委屈到凄涼,低頭又小心地撫摸着手心裏的短劍。劍鞘雲紋精緻,劍柄上鑲着一顆紫玉,玉質清澈柔和,觸手生溫。
“公主,憂思傷身吶”如娘看着公主這般落寞,不禁心疼,嘆道“哎!原想等趙公子立功回來,就向皇上請求賜婚的,不曾想......公主,其實,秦公子也......”
“不要說他有多好,我不想聽,什麼都不好,我討厭這裏,我討厭當公主!”
如娘也無可奈何,靈妃病逝,小公主不得皇上皇后歡心,這些年那一點不是處處忍讓過來的。秦暄明非是不好,只是公主心裏早已有人。如今這般,真讓人心疼。
“公主,公主,秦公子來了,是秦公子!”幾個小丫頭幾乎是叫出來的,放佛見着神仙似的情不能已。雲槿聽到聲音,轉身向外殿看去,果然有一位年輕公子。
秦暄明穿了一件略顯寬鬆的藍色長衫,俊秀儒雅,此時正笑吟吟地看着雲槿。
不知為何,見到他時,總覺得他的眼神很溫柔,有一種似曾相識感覺。但這種感覺卻旋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感覺和別人沒什麼差別,他長得很好看。
好吧,雲槿不得不承認這點。
雲槿意識到自己短暫失神后,隨機冰起臉喝道,“大膽,本公主沒有召見你,你竟然敢直闖本公主寢殿!”
秦暄明笑了笑,“我只是來看看公主。”
如娘忙解釋道“公子莫怪,只因公主還未曾梳洗,擔心公子見怪,言語不免有些急了。”
“如娘......”雲槿嗔怒了一句。
“在下愚見,大公主以珠玉修飾,三公主以詩文修飾,和二公主以真性情修飾是一樣的道理,個人所愛不同,豈可以一而論?”秦暄明卻對雲槿的隨意裝扮獨有一番見解。雲槿長裙曳地,綢緞般秀髮隨意散着,倒真別有一番嫵媚風流。
“公子說的在理。”如娘不禁心中歡喜,早聽說秦暄明才智過人,今日果然,秦暄明家世不凡,人品相貌出眾自是不用說,眼下又對公主情有獨鍾,確實值得公主託付一生。
“本公主不想見你,你怎麼來得怎麼走!”雲槿聽到他的話語,倒不是酸文假醋迂腐之見,但總歸是不喜歡,憤然轉過身去。
“公主病了多日,於情於理我該是來看看公主的。”秦暄明轉身向如娘一笑,如娘會意,忙帶着丫頭退出殿外。
雲槿賭氣轉過身去不加理會,半晌覺得沒了動靜,回頭一看,正對上秦暄明帶着笑意的眼光,他本是春風和煦的公子,這一笑,倒是真好看。
雲槿不好再冷漠着,她放下手中的短劍,有模有樣地走到秦暄明前面,“你娶我,一點好處都沒有,父皇最不喜歡的人就是我。”
“公主的意思是要我退婚?”
“可以嗎?你可以的對不對?”雲槿大喜,忙不迭地給他再覓良緣,“你看,你這麼好,喜歡你的女子多得是,你應該找個跟你般配的才好!比如我三妹妹玉嫻,她是琴棋書畫樣樣皆通的才女,你們一定相處得來……還有,朝中大臣的千金小姐都很好,我聽說左相有一女,正值芳齡......”
“雖則如雲,匪我思存。”他輕聲打斷了她,神色溫和又堅定。
雲槿有些不敢再與他對視,只覺他得眼睛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人忍不住動情其中。她撇了撇嘴,“你為什麼要娶我,你娶我一點好處都沒有!”
“皇上很喜歡公主。”宮殿內外擺滿了皇上的賞賜,還有很多沒來得及收起來。
“他不問過我,便將我輕易許人,這些天也不曾來看我,這些不過是給別人看的,跟我有什麼關係?況且這些東西我也帶不走,不過是在我這裏做做樣子。任他美玉珍奇,我都不稀罕。”雖是說給秦暄明聽,但云槿所言非虛,她與皇上父女感情淺薄,其中緣由,她心裏最清楚。
“我東齊剛與北戎人簽下條約,陛下必想法子促使盟約穩固。自然,和親是最便宜之計。依公主所言,誰最有可能被送去和親。”
他淡淡一語,卻驚醒了雲槿。宮裏只有四位公主,四公主只有七歲,自然不會去。大公主是嫡公主,從小萬千恩寵,自不會嫁去北地。三公主病弱,漫漫長途,怎會受的了。況且有她二公主在,皇上自不會再去考慮其他人。想到此處,傷心之外,更多的是擔憂。趙鳴飛離開那日許下,“雲兒,此行回來,我就請求陛下賜婚,日月為證,山河可鑒,我定不負你。”
在趙鳴飛回來之前,雲槿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和親北地亦或嫁給秦暄明,結果一樣,並沒有什麼區別。
“我不喜歡繞彎子說話,你今日既與我說起,我倒要問問你,你我從不相識,你若不是為了什麼,斷不會作此。”
“不瞞公主,我確是有私心,因為我擔心皇後娘娘錯愛,將大公主許配給我。但這也非最重要的一點,鳴飛固然卓爾不群,但恐難護公主周全。我既心繫公主,必不會教公主受半分委屈。”他的坦然讓雲槿感到驚訝,“你既知我心有所屬,何苦這樣,他能不能護我周全,是我和他的事,和你不相干。正如你不想娶大公主一樣,我並不想嫁給你。”
他既已坦誠相告,雲槿也不妨道清心事。
“公主相信緣分嗎?”公主日後自會明白我的私心,也許我比鳴飛更早認識公主......”
這幾日雲槿回想起來,他們是見過面的,秦暄明救助過她。趙鳴飛出現后,雲槿慢慢淡忘了他。雲槿曾懷疑秦暄明書讀的太多,把腦子用壞了,才會忽生想法要娶她。現在看來他不但不傻,比自己聰明多了。從一開始,他就坦言相告,兩人談起話來倒像是熟知的好友,沒有半分猜忌與顧慮。但不管怎麼樣,雲槿相信他有句話是真心的,他不想娶大公主。
“我不會感念你的,你非要娶我,我只會惱你,怪你,恨你!”
秦暄明見雲槿緊抿雙唇,眼裏含着一泓清淚,可見她為了這樁婚事心裏悲苦,他心裏的念頭一時軟退,不知所言。
他退後幾步,深深一禮,“在下改日再來看公主,先告退了。”
雲槿知道自己言語過激,心中過意不去,“我其實並不是討厭你,只是……”
他是和鳴飛一樣賞心悅目的少年。雖然不想嫁給他,但也不忍傷他的心。
他只是看了看她,不再答話,作勢離去前仍是春風一笑。
有被風吹來的花雨,一片又一片的白玉蘭拂過他的肩,輕逐着他的靴子翻飛。雲槿發現諾大的毓秀宮空落落的,心底泛起一縷酸楚,莫名地難過起來,卻並不是因為趙鳴飛。宮人們忙進忙出,卻都是細碎低語,沒意思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