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把褲子穿上
?1993年,盛夏的重慶驕陽似火,長江職業技工學校廚師班的教室里大家也熱情似火。負責教學的余莽子是正兒八經的國家特一級廚師,在全市最高級的三星級酒店揚子江假日酒店擔任川菜的行政總廚,一個月工資七千多。
在那個大家都還在爭當“萬元戶”的年代,一個月七千多的工資是一個很討打的收入,至少明二娃、小山東和夾舌子三個人是這樣認為的。
明二娃大號明德軍,家中排行老二故得名明二娃,姐姐明德蓉今年剛高中畢業進了父母的單位重慶汽車運輸公司。父親明衛國是公司機務科的科長,母親袁秀華是公司工會的一般幹部,負責計劃生育工作。
明二娃對學校的課本“過敏”,一看見課本就哈欠連天。並且這種癥狀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到了初一開始對教室“過敏”,初二一進學校大門就開始打瞌睡,初三已經“病入膏肓”完全聽不得跟上學有關的任何字眼,聽了就跟毒癮發作一個癥狀必用逃學來解。
小山東和夾舌子跟明二娃既是汽車運輸公司同一個家屬院的發小,又是同班的“病友”,三人同病相憐惺惺相惜。小山東陳江渝和山東沒有半毛錢的關係,只因為體格壯碩明二娃說他像個山東毛大漢便留下了這個雅號。而夾舌子真的就是個結巴,三人中他最具明星的風采,一是有個瘋魔萬千少女的名字,黎明;二是長得與天皇巨星趙傳如出一轍。
三人經常在一起廢寢忘食的就如何快速有效的使厭學的病情惡化,直至逼迫學校和父母承認此為絕症,並最終放棄治療這一宏偉目標進行深入淺出的探討和嘗試。以至於班主任楊老師一度為自己的就業選擇追悔莫及,數次萌生將全市優秀教師的獎狀退還給教委的念頭。每逢大考最緊張的不是學生而是她,一世英名付諸東流倒也罷了,主要是實在丟不起這個人。
給別的學生輔導主要採用划重點的方式,對這三個寶貝則是直接勾題另附標準答案,並再三囑咐不要問為什麼反正看見這題就這麼回答包你及格。
別的老師上課時會制止調皮的學生講話,楊老師上課時會制止聽話的學生講話。
“噓——小聲點,把他們吵醒了這課還上不上啦?”
三人畢業考試考完的那一天,他們班的全體老師激動得手舞足蹈相擁而泣,楊老師更是含淚高歌了一曲《翻身農奴把歌唱》期間數度哽咽......
別看三人讀書不行,但每個人心中都有波瀾壯闊的遠大志向,翻譯成通俗易懂的話叫做:發橫財!
那個年頭有兩個職業比較吃香,一是司機一是廚師。司機工作又累又危險,見着警察就像見着親爹一樣,三人受不得這份苦和鳥氣。廚師就巴適多了,有一技之長收入還高,估計平時吃拿卡要也不在話下,所以三人義無反顧的報考了廚師的培訓班。
進了培訓班才發現學廚也不輕鬆,要先從水台和墩子做起。水台就是殺魚去鱗,墩子則是切菜配菜,這兩樣都離不開菜刀,所以廚師班學員的書包里都有一把寬刃厚背的大號菜刀。久而久之,菜刀班也就成了廚師班學員的別稱。
三人還發現學廚師不是有錢就行的,初學者只能考三級廚師證,要想升到更高的級別必須一步一步來。拿到三級廚師證並達到兩年工齡后才能考二級,考上二級再工作兩年方可考一級、特三級、特二級直至特一級。並且越往上越難考,有的特二級考了十幾年也沒能考上特一級。而在廚師這一行要想收入可觀,最次也得是個一級廚師起步,有的大酒店連二灶都是特三級,一級廚師干墩子的多如牛毛。
“上了狗日的賊船,你說我們去退學費他們干不幹?”
明二娃斂着眸子摸下巴緩緩問道。
“退,退坨毛線差——不多,喝,喝到肚皮頭的粉湯(油水)你——你,你得不得退嘛?”
夾舌子說完這話已經大汗淋漓,明二娃和小山東也聽得汗如雨下了。
“為啥子要退學費嘛?我覺得姓余的說得很有道理呀,未來隨着人們的生活水平提高,去餐廳和酒店消費的人群會大大增加,那個時候廚師就更是緊俏職業了。只要我們學好廚藝堅持到那一天,月收入上千也不是不可能的!”
啪!明二娃抬手給了小山東一個提板打在頭上。
“你個農豁皮(土賊),月收入上千就是你的奮鬥目標嗦?”
小山東摸着後腦委屈的說道:“那一千五嘛!”
啪!這次是夾舌子打的,他臉上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對着小山東罵道:“不,不成器的東西,你——你,你大大方方的說一千八嘛!”
明二娃內心一陣崩潰,望着兩個活寶欲哭無淚。
余莽子在講台上分析廚師未來的大好形勢,正講得口若懸河唾沫橫飛的時候,見下面竟有三個不開眼的學員在打鬧。不知道深淺的他張口就罵:“你三副顏色在幹啥子?不想聽就給老子滾出去,莫影響其他學員學習!”
三人齊齊的望向講台上的余莽子,就像在看一幅極有意思的畫卷,不但沒有生氣反而相視一笑每個人都不約而同的雙眼一亮,面部的肌肉因為興奮而在微微的跳動。
“你,說的是我們三個呀?”
明二娃指着他和其他兩人問余莽子,大是大非面前他必須要搞清楚一些基本事實。
“明知故問,除了你們還有哪個不遵守課堂紀律影響他人學習?”余莽子一臉正氣的說道。
明二娃聽罷立馬站起來走到教室最前排一個小個子學員面前,拍了下他的肩膀問道:“喂,我影響你學習沒得?”
小個子老實巴交的樣子哪裏是一身痞氣的明二娃的下飯菜,何況還有個壯得像牛的小山東和凶神惡煞的“趙傳”在惡狠狠的瞪着他,嚇得他趕緊搖搖頭。
“當到全班同學的面你不要打胡亂說喲,實話實說我們影響你學習沒得?”
明二娃正義凜然的樣子總帶着一些不懷好意,但這卻讓小個子更加堅定的搖搖頭,並大聲說道:“沒有就是沒有,未必我還怕說邁!”
余莽子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很難看,一絲不祥的預感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
“眼鏡,我們影響你學習沒得?”明二娃又沖小個子的同桌抬抬下巴。
“你們連他都沒影響到,啷個可能影響到我嘛?”眼鏡脆生生的答道。
教室後面的小山東猛然爆喝一聲:“眼鏡,說老實話喲!”
全班所有學員包括余莽子在內都被小山東的這聲爆喝嚇了一個激靈,唯獨眼鏡淡然一笑絲毫未受小山東的影響胸有成竹的朗聲說道:“我嫩個說是有科學依據並經得起推敲的,你們看,他距離你們比我還要近一個身位,聲波如果傳到他這裏就已經衰減,那麼傳到我這裏時就已經變成衰竭了,所以我說沒有受到影響並非信口雌黃。以後相處久了你們就曉得了,我其實是一個很嚴謹的人。”
“有沒得人剛才遭我們影響到的,舉個手來看哈呀?”明二娃對着全班學員大聲問道,班上的學員來自五湖四海誰也不認識誰,吃錯了葯才會去招惹這三個瘟神,所以明二娃的問題只能換來一片沉默。
“余師傅,我們明明沒有影響到其他人,你非要給我們亂安罪名是啥子意思呀?”
明二娃雙手抄在身前,一屁股坐在小個子的課桌上質問余莽子。
“你——”
“不要張口閉口總是你呀你的嘛,找一下自己的問題嘛!”小山東語重心長的打斷了余莽子的話,“這不是義務教育,這是有償服務。換句話說我們是消費者、是客戶,不是說顧客是上帝斗嘛,你對上帝就是這種態度呀?”
“噗嗤——”
班上的學員已經有人忍不住笑出聲來,這無異於當眾扇了余莽子一耳光,余莽子氣得臉紅筋漲嘴唇哆哆嗦嗦的欲言又止。
“還,還有——”夾舌子也登台亮相了,說話不利索並不影響他觀點的表達。“我,我們交,交錢是來學,學——廚藝的,不,不是來聽你日,日白的(吹牛),所以你,你才是在不務正業,浪費大家的時間和金~這個錢!”
“我最不能接受的就是你作為老師竟然當眾大小便!”
明二娃話音剛落全班哄堂大笑起來,余莽子氣急敗壞的跺着腳怒問:“放你.媽.的屁,老子好久當眾——”
“嘖嘖嘖......”明二娃捏着鼻子直搖頭,“滿嘴噴糞還說沒有當眾大小便!”
“你,你不五講四美!”夾舌子天真得像個小女孩。
小山東指着余莽子的嘴巴怒喝:“把褲子穿上!”
四周的笑聲已經變成了怪笑,此起彼伏時高時低。余莽子知道今天遇到高人了,此時走為上策,任何的不冷靜都是在給對手提供羞辱自己的機會和舞台,余莽子好歹是個老江湖不會一錯再錯。反正最後考證這一關要在他這裏硬過,不怕你幾個現在跳得歡,想到這兒余莽子心氣順了一點,抹了幾把臉讓自己冷靜下來。
“今天就到這兒,希望大家明天不要遲到,下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