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蕭蕭竹徑透輕紗
言畢蕭澈欲轉身離去,留歸雲在原地錯愕,根本不知蕭澈為何如此!
蕭澈剛下台階,身後忽然想起一聲輕語,極低極快,可蕭澈還是頓足怔住,難以置信。
顏琤一襲白衣,就站在門內,看着蕭澈即將離去的背影,輕喚:“蕭澈!”
蕭澈回身對上那雙桃花美目,眼神之中有顏琤刻意流露的冷淡,有他未來得及收起的欣喜,更有蕭澈期待的溫柔。
素衣翻飛,青絲抃舞,竟似微雲孤月一般,蕭澈生怕一閉目,眼前之人便會乘風歸去。
顏琤並不知道此刻歡喜,名曰相思。他只是想靜立此處,就這樣望着蕭澈,不言不語。
歸雲站在旁側,甚是尷尬,只好輕咳道:“我家公子親自相迎,將軍要不進來吧!”
蕭澈卻還是一動不動,他等着顏琤鬆口,期待着顏琤的挽留。
顏琤卻以為蕭澈是不願留下,只因那晚夜河邊,自己對其絕情寡義,將話言絕。
半晌,顏琤緩緩開口:“有勞將軍掛心,瑾瑜感激不盡!”
言畢,寬袖一翻,便回身離去,再無留戀。心中猛然一痛,讓他滯步。
可蕭澈並未看到,拱手一禮之後,蕭澈也未再有其他多餘的惦念,轉身上馬。
“駕~”一騎絕塵。
顏琤聽到之後,嘴角泛起一絲苦笑。緩步回屋,將自己關在屋中,再未出門。
夜深時分,飯菜已經熱了多次,顏琤依舊不食。
歸雲和江堯站在門外,皆無可奈何。
歸雲長嘆一聲道:“我雖未體會過這相思之苦,可看公子這樣,也心裏不好受。”
江堯冷哼道:“你不好受,我難道就好受了嗎?他們二人從前是那般要好,每次將軍下朝回來繞進王府,王爺便激動的衝出門外,跳着撲在將軍懷裏,便是一陣纏綿。
你還沒見王爺生病時,蕭將軍是如何待王爺的?那簡直寵的不能再寵了,王爺怕葯苦,蕭將軍就自己先喝一口再喂王爺,說苦味兒已經沒了,哄着王爺喝葯。”
歸雲雖未見過,可也知道他二人曾經多美好:“那後來為何分開?”
江堯眼前又出現了那連綿陰雨之中,蕭澈的託付:“皇帝用王爺的性命要挾將軍,逼他娶妻,逼他來與王爺決裂。
將軍年少勇猛,何懼生死,只是王爺便是他的軟肋,他只能這樣來護王爺安好。
可蕭將軍錯估了王爺對他的深愛,以為絕情便能讓王爺安好。
誰知他的絕情讓王爺徹底心灰意冷,最終選擇了在蕭將軍大婚之日,墜崖自盡。”
歸雲無奈嘆氣,這世間初遇真情本就不易,更何況還是兩個身份尊貴的男子相戀。
“師兄,不如我們幫幫他們,如何?”
江堯困惑不解:“如何幫?”
歸雲,目光靈動,挑眉一笑,附在江堯耳邊輕語幾句。江堯聞之,欣然同意。
印着“瑾瑜“二字的桃花信箋,幾經折轉被林鐘送來了神乾軍營。
林鐘冷麵如霜,將信箋遞給錯愕不已的蕭澈。
“給我的嗎?”蕭澈接過,便看到了“瑾瑜”二字。他心中立刻不安,急忙打開信箋,取出折信,細細讀起來。
“印月橋頭,與君一敘。”又是八字,蕭澈知道顏琤來信,只喜歡八字之言。無論是西北之役,還是斷無崖訣別之時,均是八字。
“送信之人可有說何時嗎?”
“今夜戌時!”林鐘言畢,便揚長而去。
信最初被送到將軍府時,林鐘本想將其撕碎,可腦海之中,不自覺浮現着蕭澈的笑顏,他知道唯一能帶給蕭澈歡悅的人就是顏琤。最終還是給蕭澈送來了。
蕭澈習慣了林鐘的喜怒無常,便並未在意。此刻,他雖表面冷靜,內心實則欣喜若狂。
印月橋乃白石拱橋,橫駕於秦河之上,每到月圓之夜,橋洞之下便可見一輪水中圓月,美妙絕倫。
九月,月圓之夜早已過去,可蕭澈想到此處,心中依舊激動難抑,竟比約定時間早到了一個時辰。
秦河之上的拱橋有十七座,唯獨印月橋地處秦河最南,並非在城中,倒是離顏琤所居寒宅極近,因此這裏並無多少行人。
約莫戌時左右,江堯也陪着顏琤來到此處,指了指站立橋頭的蕭澈,便識趣退後,讓顏琤自己前去。
顏琤得知蕭澈邀請自己來此,先是錯愕,之後心中滿足之感便毫無遮掩的外露於色。
蕭澈回頭邊看到了月下徐徐走來的顏琤,身着雪白直裾,錦帶曼佻腰際,銀冠束髮,余發似墨一般垂瀉腰際,引得蕭澈一陣心弛不已。
顏琤雖見蕭澈次數不多,可每次總能從他眼中看到似水柔情,顏琤也已習慣。
緩步行至蕭澈身旁,月色之下竟覺得這雙眼眸似湖水印月,曼妙無比。他好似失足落水,沉浸其中。
顏琤率先察覺自己的失態,收回眼神,問道:“你邀我來此,可有何事?”
蕭澈聞言蹙眉,這才明白,是有人故意如此,顏琤並未邀請自己,心中雖也悻悻,可還是展顏笑道:“今日約阿璃來此,一則是賞月,二則也是為蕭某那日魯莽道歉,我不該那般輕言!”
顏琤其實早已不怪蕭澈,他知他絕無惡意,且是真心希望自己莫被仇恨所累。
他似明了一般點點頭:“無妨!”
二人,又不再言語,靜立橋頭。蕭澈慢慢的靠近顏琤,試探他的反應。顏琤自然感覺到了,可也沒有阻止。
蕭澈輕咳,尷尬道:“今晚月色很美!”
“……”顏琤只好點點頭。
“咳,這秦河水也很美!”
顏琤餘光看到蕭澈略顯局促的表情,聽着他支支吾吾的與自己搭訕,忍俊不禁,粲然一笑。
這一笑落在蕭澈眼中,只覺朝思暮念之苦得到了慰藉滿足,他忘情的望着顏琤,溫柔道:“今夜阿璃也很美!”
顏琤先是一怔,隨後緋色染面,一雙美目緊張的睜合,修長的睫毛似掃在蕭澈心頭。
正想着如何應答,忽然眼前之人一個旋身將自己抱在懷裏。顏琤大驚,正欲推開蕭澈,便聽到一聲悶哼,蕭澈後背已中一箭。
顏琤立刻抬手扶着蕭澈,驚呼:“江堯!”隱藏在河邊暗處殺手與江堯同時現身,雙方交手。
蕭澈已站立不穩,軟在地上,顏琤再也無法泰然自若,面露擔憂之色,關切道:“你還好嗎?”
蕭澈額上滲着密汗,忍痛點頭,他不想讓顏琤擔心,便想掙紮起身,可心力不濟,還是暈了過去。
對方並非江堯對手,不消片刻,皆被江堯打敗。依舊是死士,一敗立刻服毒。
顏琤此刻擔憂道:不必理會,此地不宜久留,馬上回府。”
此處離寒宅並不遠,三人匆匆離開。
待蕭澈第二日醒來時,已是黃昏。他慢慢睜眼,看着四周陌生之境,不禁蹙眉。直到看見靜立旁側的顏琤和江堯等人,才放下心來,蒼白的面色盡展笑顏。
顏琤醫術得鬼先生真傳,箭矢無毒,傷口不深,只是拔劍,顏琤自然有把握蕭澈無礙。
可還是忍不住出言道:“感覺怎麼樣?”
蕭澈側卧在塌,聞顏琤關切之語,便蹙眉假裝痛苦閉目,叫喊道:“疼!疼死我了!”
顏琤也不知其何故,只得坐在床邊,俯身查看蕭澈的後背的傷口。他剛一坐下,蕭澈調皮一笑,忍痛抬手,將顏琤抱緊在懷裏。
江堯等人見狀,立刻回身,非禮勿視。顏琤也並未提防蕭澈如此:“蕭澈,你放開我!”
蕭澈故意耍賴道:“阿璃,我可是為救你才受重傷,你再推開我,我可真要傷心死了!”
顏琤滿面通紅,此刻蕭澈赤着上身,顏琤的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嗔怒道:“你快點放開我,還有外人在這裏!”
江堯等人聞言,立刻拱手告退。
顏琤:“……”
蕭澈笑道:“這下沒有外人了,只有內人!阿璃就抱抱我,我疼!”
蕭澈只是揶揄調侃,他卻沒想到,遲疑片刻,顏琤雙手真的輕輕的搭在蕭澈健碩的肩膀。
手掌的溫度讓本就體寒的蕭澈,渾身一激靈,竟不知該說什麼?
倒是顏琤大方道:“還疼嗎?”
熟稔的甘洌之香,陣陣撲鼻,讓蕭澈鼻子一酸,眼前竟有霧氣騰騰,他不禁暗自自嘲,好沒出息!
往常再尋常不過的關心,蕭澈卻覺得來之不易。
顏琤自然不知蕭澈為何如此,只覺堂堂將軍,竟還因為疼痛泣淚,他無奈道:“你多大了,也不怕被人笑話!你放開我,我去給你熬藥,喝了就沒那麼疼了!”
蕭澈哪裏肯鬆手,他怕一鬆開,顏琤再也不回來了,攬在顏琤腰際的力道更緊,幾乎要將顏琤拖拽上床。
顏琤唇角溢笑,輕柔道:“前塵如夢,我已醒來。只是,只是未料到,即使縱身一躍,還是躲不開你。”
蕭澈靜靜的聽着顏琤輕語,並未出言,可此刻卻忽然感覺到緊貼自己胸膛的顏琤,心跳加快。
顏琤支支吾吾道:“我,我雖不知道,什麼是情愛之事,但我也知道,男子不該相戀。”
蕭澈聞言,手上的力道漸微,心中悶痛不已,顏琤不接受他的理由可以有千萬種,但這一種着實讓他心寒。心中猶疑,難道真的要放手了嗎?
顏琤雙手卻像粘在蕭澈肩頭,依舊一動不動,略顯緊張繼續道:“可,可是,我好像,忘不了你!不知是你過於無賴,總來打擾我,還是前緣已定,今生無法避開。
這些日子,我總是不經意就會想你,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只是,我殺業太重,行陰詭之術,大逆之事,皇家玉碟也難容我之名,終究無法光明磊落,你,你別嫌棄!”
顏琤前言不搭后語,終於將昨夜印月橋頭的未盡之言悉數告知蕭澈。
涅槃重生之後,他背負深仇,不得不報,選擇陰暗荊棘之中行走餘生,是他的宿命,他並不後悔。
只是想到曾經的天家王爺,如今藏於一處攪弄暗流,終究配不上萬民敬仰的天朝將軍。若蕭澈拒絕,他也懂得。
蕭澈此刻早已似木石一般獃滯,想張口問詢顏琤何意,可卻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顏琤見蕭澈不言不語,只道他婉拒之言說不出口。顏琤微融的心瞬間結凍,收回雙手,在蕭澈懷裏掙紮起身道:“我明白了!將軍今日就當瑾瑜失言,未說過方才那番荒唐之語。”
蕭澈卻緊緊的禁錮着顏琤,後背的傷口已經開始滲血,顏琤見狀也不敢再動。
蕭澈喉結滾動,溫柔道:“阿璃若想要門當戶對,便當我還是街邊行乞之人吧!只是這次,我不乞討金銀施捨,不祈求命格輪轉,只求阿璃收留我,一生一世!如何?”
“你,你真這麼想?”
蕭澈鬆開顏琤,忍痛直起身來,蒼白的面色上洋溢着幸福之光,他有氣無力道:“我早就發過誓,若你肯回來,我必不放手。這一次,人擋殺人,神擋殺神!”
顏琤從蕭澈澄澈的眼神里看出了堅毅,讀懂了柔情。他溫潤一笑,竟似孩童一般知足的點頭。
他與他,就在今日,以心換心。
蕭澈望着垂眸嬌羞的顏琤,心中無限感慨,半生顛沛無依,換得餘生執子之手,足矣。
顏琤不敢抬頭看蕭澈炙熱的眼神,只能低着頭,卻也不舍離開。二人就這般對坐。
蕭澈忽然開口道:“阿璃我,我可以親親你嗎?”
顏琤倒也不詫異,只是他依舊因為初次袒露心扉,而緊張不已。他不怕錯付於人,只是從一人獨行到兩人並肩,他得適應。
顏琤略微頷首,緩緩閉目,等着蕭澈主動靠近。
蕭澈一手撫在顏琤的細腰處,對方身體瞬間緊繃,本能的抗拒這種親近。
他慢慢的靠近,在顏琤的唇角輕落一吻,並未貪戀,立刻退後。二人此刻都無比清醒,蕭澈也明白顏琤的難處。
顏琤這才睜眼,滿面通紅,低吶道:“我去給你熬藥,你先休息!”言畢,便扶着蕭澈重新躺好。
顏琤剛走出房門,便聽到屋內之人狂喜之聲,他不由失笑。一抬眸便看到在空地上站立的江堯與歸雲正在忍笑,立刻正色道:“咳!是有事回稟嗎?”
江堯立刻收斂,回道:“王爺,京兆府的賀斌查到了翟府,卻不再往下查,這幾日在府衙之中閉門謝客。”
顏琤邊朝葯坊走着,邊冷靜道:“賀斌雖是好官,可也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再查下去,怕是不保烏紗,無妨,此事賀斌管不了還有王哲,王哲管不了,還有皇帝!將京中輿論之勢再造大一些,最好傳到宮裏。”
“可若翟霖找好替罪之人,該怎麼辦?”
翟霖主管刑部,即使捨不得自己府中之人替罪,隨便牢獄之中一個處決犯也可頂罪。他若想尋替罪羊,再容易不過了。
顏琤輕描淡寫道:“這有何難?他本就是禽獸,獸性大發時讓別人親眼見見,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