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南風未起,念你成疾

第五十七章 南風未起,念你成疾

第二日天還未亮,秦安便匆匆趕來。門口兵卒昨夜受過林鐘一掌之後,依舊在昏睡,秦安也未叫醒他便進屋探望蕭澈。

蕭澈面色已然恢復正常?,呼吸綿長有力。不一會兒沈鐸帶着軍醫也趕來。

軍醫雙眼無神,整個人睏倦不已。

秦安正欲詢問,軍醫看到蕭澈面色正常,放心道:“看樣子,元帥燒退了!”

“發燒?何時發燒?”秦安困惑問道。

軍醫一時口快,將昨夜之事說出。此刻他想起林鐘那冷厲的眼神,便心有餘悸,支支吾吾道:“昨夜,昨夜,臣不放心,晚上便過來看看元帥,誰知元帥發燒!臣連忙煎好葯,才……”說到此處,軍醫想起昨晚自己喂葯時蕭澈一口也喝不進去。如今看來,是自己走後那人喂的。

沈鐸急道:“那你別愣着,趕緊看看還有沒有別的問題?”

軍醫連忙答應,幫蕭澈診脈。

昨日重傷脈搏虛浮,細弱無力,今日卻不沉不穩,和緩有力。他也暗暗心驚蕭澈身負重傷,恢復能力卻如此驚人,不過總算是有驚無險,遂連忙起身回道:“元帥傷勢已穩,已無性命之憂。不久便可醒來了!”

眾人聞言,也都放下心來。

正月初四,金陵城中隨處可見舞獅子、耍龍燈、演社火等各式各樣歡鬧新春的雜耍。朱雀大街花燈滿城,遊人滿街。

西北大軍再敗西戎的捷報昨日已傳回京中,普天同慶。

晌午時分,顏琤正與鬼先生用膳,若楓拿着蕭澈寄回的家書飛奔至與樰夢齋,剛進院門便高呼着“王爺!”直到進屋,眉飛色舞。

顏琤出言不滿道:“本王的侍衛如此冒失,讓先生看了笑話!何事不能進來再說!”

正在大快朵頤的鬼先生出言道:“看樣子,是有那臭小子的消息了!”

“對,王爺,蕭將軍的信!”

顏琤正欲夾菜的手一抖,筷子掉在桌上,難以置信的看向若楓。

若楓連忙將家書遞給顏琤,顏琤伸出的玉手在空中微微一滯,心中一時百感交集,激動,喜悅,責怪,怨懟,思念此刻似乎撕裂着眼眶,要奪目而出。

鬼先生見狀調笑道:“嘿!王爺,咱可說好了,你若要哭,以後就不給你刻小人了!”

顏琤止住在眸中打轉的淚,回笑道:“不會!翊璃告辭!”

顏琤接過信便一個人回到屋中細細品讀,蕭澈的字他自然熟悉。曾經就在這張桌案上,蕭澈握着顏琤的手一筆一畫寫着給師傅的請函。

顏琤並未先讀內容,他屈指輕輕拂過信箋上的每一個字,仿若碰到了蕭澈一般。

十五頁紙,顏琤在屋中讀了整整一下午。

院中石桌上,鬼先生吹着口哨,刻着小人。有時候是刻蕭澈,為了讓顏琤開心;有時候刻的是蕭年,為了緩解自己的思念。

若楓在院中來回踱步,擔憂的看向屋內。

“我說,你能不能坐會兒,來來回回我頭都暈了!我一頭暈就會眼花,一眼花,這刻刀就拿不穩了,刻刀拿不穩了,你們家王爺的如意郎君不是缺胳膊就少腿兒了,你再晃!”

若楓聞言,尷尬坐下道:“屬下是擔心王爺才……”

“我就不懂你們年輕人了,整天沒正事干啊,天天擔心來擔心去,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有什麼好擔心的,他多大個人了,用得着你操心!你娶媳婦兒了嗎?”

若楓羞赧的搖搖頭。

“你自己都沒討媳婦兒,還天天擔心人家小兩口的事,你說你這是不是,是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要我說啊,小兄弟,趁着大好年華,趕緊娶個美嬌娘回家過日子吧!”說完繼續吹着口哨刻冰人。

若楓苦笑道:“若楓回到京城便來到王府跟着王爺了,要是哪天王爺不需要若楓了,我才離開!”

鬼先生斜眼看向若楓,嘖嘖道:“你說你圖什麼?留個忠心的名聲?鍾老頭兒還在家裏等着你盡孝呢!”

若楓搖搖頭道:“義父說了,護好王爺就是最大的孝順了。”

鬼先生刻刀一頓,眼神里沒了戲謔神色,似乎出神想着別的什麼事。

若楓見此情景,大惑不解。

顏琤此時推門而出,才驚醒鬼先生。

顏琤將回信遞給若楓道:“明日幫本王寄出!”

若楓接過,卻覺得信封中似乎很薄,連忙問道:“王爺,蕭將軍給您寫了那麼厚,您回信就一張嗎?”

顏琤挑眉道:“大婚之時舍我而去,未與我商量擅自請戰。回信一張已是仁慈,他還妄想本王給他寫一本書嗎?”

鬼先生起身高喊道“對,就這麼干,解氣!”

顏琤回信只有八字:南風未起,念你成疾!

他也知道蕭澈不久便會回來,也不怕再讓其分心了。顏琤雖在京中卻對西北軍情分析透徹。

如今西戎折損最得力的大將,折損數萬精兵,而大虞除首戰敗北,全軍覆沒以外,蕭澈率領的軍隊幾乎無過多損失。

無論是作戰之兵還是率軍之將,西戎皆已處於下風。北夷五萬鐵騎在草原之上是猛虎出柵,可在大漠之中到底不如步兵,弩兵戰鬥力強。

如今西北大軍蟄伏不出,北夷失去耐心自然也會退兵,畢竟西戎大勢已去。

其實北夷撤軍,也因如此。刺葛當初將賭注下在西戎身上便是大錯特錯。

本以為首戰告捷,攻下函州城指日可待,可惜遇到了高手。此時烏勒戰死,西戎再無將可派,北夷再與其周旋下去也無意義。

蕭澈也在這日黃昏之後醒來,看到秦安,掙紮起身,沙啞着聲音急忙問道:“阿璃?”

身後還有季茗與沈鐸等人,秦安扶起蕭澈,順便高聲提醒道:“元帥,眾人都在屋中等元帥醒來呢!西北告捷的塘報已然送達京城,無人知道你受傷一事!”

秦安知道蕭澈怕顏琤擔心,遂塘報之中並未寫到蕭澈身負重傷。

季茗等人聞言連忙過來看蕭澈。

沈鐸看到蕭澈睜開眼睛,激動的雙手合十道:“多謝,多謝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如來佛祖,觀世音菩薩保佑!元帥可算醒了,等沈某回京便去報國寺給各位上香,人人有份兒!”

這幾日每次沈鐸看望蕭澈時,嘴裏一個勁兒的求神拜佛,眾人耳朵都快生繭子了。

孔生笑道:“元帥,你若再不醒來,沈將軍怕是要把天上的神仙都問候一遍了!”

季茗也大笑道:“何止天上的,昨天你們不在,就我和老沈,他連閻王爺都慰問了過了!”

眾人聞言,皆捧腹大笑起來。

蕭澈蒼白的臉上也泛出久違的笑意,隨後問道他昏迷這幾日,西北敵情。

季茗也正色道:“啟稟元帥,西戎得知烏勒被殺后,按兵不動,可北夷卻退兵了。昨日刺葛率軍啟程回北夷草原去了。

這一戰,我軍折損不足一萬人馬,全殲敵軍三萬餘眾。西戎即使不退敵,也無將可用,無兵可出了。此戰扭轉局勢,西北之圍算是解了!”

蕭澈點點頭,北夷退兵也甚奇怪,西戎不久必有動作,不足為懼。

蕭澈有氣無力道:“季將軍,讓三軍休整幾日,這個春節弟兄們都沒過好,這幾日讓大家好好熱鬧一番。”

隨後看向沈鐸等人道:“你們也是,如今戰爭主動權已在我們手中,只需靜待西戎動作即可,無需日日緊張了。這幾日因我負傷一事,你們又免不了憂心。如今我已無礙,爾等也可好好休息休息了!”

沈鐸笑道:“是是是,今晚可算是能睡個好覺了!”

眾人笑着也都散去了,只留下秦安在蕭澈床邊。

“此戰不久之後,大軍也可班師回朝了!你趕緊養好傷,我幫你瞞着聖上就是怕王爺知曉你受傷擔憂。你回去若讓他看到你如此,可真是辜負秦某一番苦心了!”

蕭澈此刻已平躺在床上,笑道:“不會,我本就不是留疤體質,等養好傷,阿璃不會看出端倪,這次多謝秦兄費心了!”

蕭澈隔着窗扉看到黑影掠過,他心中瞭然,也想鄭重的謝過此人,遂對秦安道:“秦兄多日勞累,也下去好好休息吧!”

秦安未做推辭,將蕭澈的被角掖好,也便起身告辭了。

秦安走後不走,蕭澈盡量抬高聲音道:“既然來了,為何不進來?”

話音剛落,林鐘從後窗躍入屋中,回身將窗掩好,遠遠靜立望着蕭澈。

蕭澈側首看向林鐘,只覺多日不見,此人周身幾無戾氣,眉宇間也少了寒意。看着他離自己這麼遠,蕭澈出言輕笑道:“你站那麼遠幹嘛?這麼怕我?”

林鐘回想起那日兇險,此刻這人竟還由有心揶揄,他目露不滿道:“還真是不怕死!”

蕭澈聞言,笑意更濃了,出言戲謔道:“我怎麼聽出你是在關心我?”

一語勾起林鐘那晚所有的回憶,此刻左臂的傷口還未癒合,那是他那晚離開之後為讓自己冷靜自裁所留。

此刻他雙臂交疊,手指嵌入傷口,讓自己的心定下來。

蕭澈見此人半天不回應,也正色道:“那日救我,蕭某萬分感激。此前傷我之事,就算扯平了!”

林鐘依舊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蕭澈問道:“袁將軍呢?聖上有何新的旨意?”

“准奏!”

“……”蕭澈知道這是皇上退步了,袁沖的命算是保住了。

蕭澈看向林鐘,覺得這人似乎也沒有那麼壞,只是這不愛說話的性格實在無趣。

蕭澈試探道:“如今我已無礙,恩人是否也可以下去休息了?”

林鐘卻依舊一動不動。

蕭澈困惑不已道:“難道聖上還有別的旨意?”

林鐘搖搖頭。

“那你為何?”

“我要……”林鐘第一次用第一人稱開口,自己也覺彆扭。

蕭澈蹙眉更加疑惑道:“你要什麼?”

“看你的傷!”

“……”蕭澈飛快的眨着眼睛看向林鐘,一時也不清楚他為何突然如此?

他的傷在背部,若軍醫察看自然沒什麼,可林鐘為何要看,他心中不免遲疑。

林鐘也覺得自己瘋了,此刻左臂傷口血已沁出浸濕衣袖。他清醒之後,正欲起身離開。

蕭澈卻掙扎着爬起身來,蹙眉看向林鐘道:“不是要看傷嗎?離那麼遠怎麼看?過來扶我一下!”

林鐘遲疑半晌,還是走過去扶着蕭澈端坐起來。

蕭澈只着一件素色中衣,他未猶豫,伸手解開衣結,褪下單衣,讓林鐘查看自己的傷口。

健碩的背部,斜亘着一道長長的傷痕。傷口縫合之後好的很快,只是背部中央傷口依舊能看到血肉,觸目驚心。

林鐘拿出御賜傷葯本想為其上藥,卻又猶豫不絕。

蕭澈也不知他彆扭什麼,只是笑道:“捨不得給我用就自己留着唄!聖上的美意豈非人人有福消受!”

林鐘聞言,未再猶豫,將傷葯塗抹在蕭澈傷口處。

林鐘冰冷的手指觸到蕭澈的背部時,他明顯感覺到蕭澈身子繃緊。

蕭澈咬牙忍着背後的痛癢道:“這世上竟還有比我體寒之人,你,你的血難不成真是冷的?”

林鐘上好葯,便起身回道:“不知!不過你可以試試!”

蕭澈尚未穿好中衣,便被林鐘這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吸引了注意。

林鐘看向蕭澈,緩緩道:“伸手!”

命令般的語氣讓蕭澈來不及問為什麼便照做了。

隨後林鐘伸出左臂,右手玄影一揚。

蕭澈尚未回神,只聽裂帛一聲,滾燙的血便滴在了自己手上。

蕭澈大驚,蒼白的臉寫滿驚恐。他伸手拉過林鐘的左臂,將自己未穿的中衣覆上傷口止血,咬牙低吼道:“你瘋了嗎?”

蕭澈的反應卻讓林鐘也大吃一驚。對於死士來說,流血是最簡單不過的事了,只是方才蕭澈一提,他也好奇自己的血究竟是冷是熱。

可蕭澈慌亂之中竟覆衣止血,林鐘定定的看着蕭澈。

蕭澈依舊低頭為其處理傷口,冷笑道:“聖上的親衛都是如此嗎?”

不斷湧出的血染紅素衣,蕭澈蹙眉道:“這樣也不能止血,我得看傷口深淺,你……”

林鐘驟然抽回手臂,轉身背對蕭澈,輕描淡寫道:“無礙!你早些休息!”

蕭澈未來得及出言阻止,林鐘便從後窗躍出。

蕭澈攤開手掌,手中粘稠的熱度在告訴他,那人並非冷血。

林鐘此刻即使自殘的疼痛也無法讓慌亂的心再定下來,從蕭澈赤裸上身出現在自己眼前,心便重重的拍擊着胸腔,此刻壓抑着生疼。

冰冷的手指觸碰到那略微灼人的肌膚時,他只覺得自己似乎想要看更多,甚至是順着傷口撕開對方,一探究竟。

他之前對此人純屬好奇,在林鐘的觀念中只有殺戮。當蕭澈認出自己便是在榮王府傷他之人時,他本以為對方身為一軍主帥找自己報仇很容易。

可等了多日,蕭澈似乎依舊沒有行動。

所以他才主動登門,可對方並不在意,反而三番五次多管他人閑事,不惜為別人央求自己。

可如今,林鐘也不明白自己整日壓抑心中的波瀾究竟是什麼!直到方才,生平竟是第一次有人看到自己流血那般慌亂。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早已中毒,一種名叫“蕭澈”的毒,而最可悲的是此毒無解。

一連幾日,大軍休整,蕭澈的體力也日復一日的恢復着,尤其當知道秦安拿着顏琤寄來的信時,蕭澈幾乎從被子中飛出,直衝到秦安面前,一把將信搶過來。

秦安無奈道:“元帥久病初愈,能不能先穿好衣服,鞋子?”

蕭澈坐在圓桌旁,迫不及待的打開信封。看到顏琤的八個字后,心中最柔軟的角落塌陷而下,墜入深淵。

蕭澈眉眼溢出笑意,自言自語道:“馬上回家替你治病!”

秦安卻困惑道:“怎麼?王爺生病了?”

蕭澈笑着將顏琤的書信遞給秦安道:“病了,而且是只有本帥才能治的病!”

秦安扶額,他此刻只後悔自己多嘴,他將信扔給蕭澈道:“那就趕緊好起來,料理完這裏的事,趕緊回京!我看這王爺病得不輕!”

蕭澈大笑道:“看到阿璃這八個字,比什麼葯都有效,我覺得我現在就已經大好,神清氣爽!”

秦安知道若再呆下去,自己非得被這倆人酸死,識趣的連忙起身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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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道使君無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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