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橫笛瀟瀟
?夜晚的街道上,秋風卷攜落葉在霓虹的光輝下打着旋兒,幾乎所有的店鋪都關了門,只有街角的一家理髮店還亮着燈。
蘇漠裹緊了自己的外套,拉開了理髮店的透明玻璃門。
裏面的紫色皮質沙發上七扭八歪的躺了四個姑娘,三個都睡著了,只剩一個還強撐着眼皮,瞧見了蘇漠,一個一個拍醒了身邊睡着的姑娘。
“來了來了。”
三個小姑娘剛剛醒過來,本來半睜着的眼睛,看到蘇漠的那個一刻瞪得老大。
“我的小祖宗啊,你怎麼才回來啊,這幾個都是在這等你的。”店裏的李經理,一見到蘇漠,趕忙的迎了上來。
蘇漠離開文苑社的這幾年,一直都在這個理髮店打工,只給客人洗頭,不理髮。
一個小姑娘自覺的坐到了躺椅上,蘇漠彎腰擼起袖子,扯過水管,打開了水龍頭開始試水溫。
“小哥哥,你都洗了好幾年頭髮了,什麼時候學剪頭髮啊,我到時候給你練手,你想剪成生么樣,就剪成什麼樣。”小姑娘的嘴很甜。
不過蘇漠都沒聽到,他從她說的前半句話的時候,就開始恍惚了。
五年前,他被幾位師叔聯手趕出了文苑社,來到理髮店打工。
他本以為陸川只要一回到文苑社,就肯定會過來接他。他根本就沒打算在理髮店待太長時間,所以一直都沒有學剪頭髮。
沒想到的是,陸川回來聽到他離開后,說了一句話:“走了就走了吧。”
再沒有其他表示。
師弟林安把這些話轉告給他的時候,蘇漠的靈魂都被抽走了。
他有別的去處,只能繼續待在理髮店。
這五年裏,蘇漠總覺得下一秒會突然出現在理髮店的門口,準備接他回去。
可是他沒有,理髮店跟文苑社不過就隔了兩條街,他連在門口路過一次,都沒有。
“小哥哥,你怎麼愣住了啊。”那個小姑娘問的話拉回了蘇漠的思緒。
蘇漠回過神來,開始洗頭,用水沖盡了頭髮上的泡沫之後,蘇漠把那個小姑娘的頭髮用毛巾包住,準備換到鏡子前面開始吹頭髮。
頭髮吹到半乾的時候,蘇漠忽然停了手,把吹風機放到了一邊,拿起了剪子,抬起頭,看着鏡子裏面人,溫聲問:“你想剪什麼樣子的。”
鏡子裏的小姑娘愣住了,生怕自己沒聽清楚一樣。
“哇——”坐在沙發上的三個小姑娘齊齊發出了羨慕的聲音。
“就,就剪短一點就好了。”小姑娘說道。
蘇漠比量了一下,一剪子下去,直接剪歪了,他手沒停,接着又剪了五六剪子,乾脆果斷,看上去確實是短了一大截。
“好了。”蘇漠淡淡的說道。
小姑娘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甩着狗啃一樣的長發發尾,非常開心。
幾個小姑娘嘰嘰喳喳結賬的時候,李經理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要不我免費給你們修修吧。”
“滾——”四個姑娘齊齊的朝着他吼道。
“好嘞。”
文苑社的後台。
陸川剛走到門口,就跟慌慌張張的師弟林安撞了一個滿懷。
林安是陸川師叔的徒弟,將將一米七的身高,五官都長得非常小巧,好在臉長得也小,還能看。
“師兄,我師父他他他他……”
林安的師父顧天海是陸川的師叔,最早文苑社的創始人之一,也是現在還留在文苑社唯一的天字輩相聲演員,年級也很大了。
陸川凝眉,文苑社這是怎麼了,杜鵬剛剛住進醫院裏,現在他師叔又出事了。
“他怎麼了?”
“他昨個聽說……”
陸川等不及,已經推門進了後台。
他師叔還好端端的坐在椅子上,師弟楊延奇在一旁陪着,並沒有什麼異樣。
“聽說蘇師兄回來了,吵着鬧着要見他。”林安的話也說完了。
陸川看着林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明明知道林安是個小題大做的性格,可是有時候還是能被他嚇到。
“那就快去請啊。”
“好好好。”
林安小跑着出去了。
陸川走進後台,跟顧天海打了一個招呼,從後台的桌子下面,摸出了一罐冰啤酒。
躺到了後台的沙發上,兩條腿交疊放在沙發扶手上,打開手機,帶上耳機,一邊聽音樂,一邊刷微博。
十幾分鐘以後,林安帶着蘇漠從外面回來了。
蘇漠裏面還穿着理髮店的員工服,外面一件黑色的基本款外套,乾淨的牛仔褲,顏色有些陳舊,利落的短髮,一雙眼眸亮晶晶的,算是唯一亮眼的地方了。
顧天海一見蘇漠,臉色立即陰沉了下來。
“你現在都這麼不把師叔放在眼裏了。”
陸川聽見,撇了撇嘴,小聲嘀咕:“裝的像個人似的。”
“當然不敢。”蘇漠低頭微微笑着說道,走過去坐到了顧天海的旁邊。
蘇漠倒是能經常見到顧天海,顧老經常在理髮店的門口路過,店裏要是忙,他就在一邊默默的看一會然後離開,店裏要是不忙,就跟蘇漠聊一會天。
“小漠兒啊,要不回來說相聲吧,守着個小理髮店也沒有什麼出路。”
蘇漠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就是抬頭看了一眼陸川。
陸川晃着腿,眼睛盯着屏幕,拇指在屏幕上划著,完全沒聽見兩個人說的什麼。
顧師叔一看蘇漠的眼神,心中便瞭然了。
是陸川不讓他回來。
隨便一句就揭過了這個話題,兩個人又閑聊了一會,蘇漠也不能出來太久,就要回理髮店了。
蘇漠離開的時候,陸川摘下耳機跟他擺了擺手,剛要再戴回去的時候,卻被顧天海按住了。
“你去跟小漠兒說說,讓他回來繼續說相聲吧。”顧天海開口說道。
陸川愣了一下,坐了起來,拎起了地上啤酒,喝了一口,又躺回去了。
“不行。”
“他總在外面這麼漂着,我這心裏總覺得對不起你師父。”
顧天海跟陸川的師父顧遠山是堂兄弟,也是親師兄弟,關係特別好,也算是看着陸川和蘇漠長大的。
每次他路過理髮店,看蘇漠在裏面忙忙碌碌的在裏面給別人洗頭髮,想起他小時候練功遭的罪,這是圖的什麼啊。
“現在社裏正是用人的時候,你讓他周日晚上過來說一場,掙點錢,也算是對的起你師父了。”
顧天海繼續說道。
陸川戴着耳機,拇指快速滑動,假裝沒有聽見顧天海說話。
顧天海見他沒反應很是不高興的小聲嘟噥道:“你不就是想……”
陸川飛快的從沙發上翻身坐了起來,大聲朝着外面喊道:“師叔,你怎麼又咳上了。”
“你能聽見!”顧天海指着陸川說道。
林安正在走廊上,跟社裏的演員談心,一聽到陸川的聲音,急急忙忙推門門進來。
“師父,師父,你怎麼了?”
林安拉着顧天海的胳膊,緊張兮兮的問道。
“我沒事,都是這小子瞎說的。”顧天海不耐煩的擺了擺手。
“您這麼大歲數,可得注意點,別老多說話了,年輕時候演出那麼拚命,到老了還不好好休息休息……”
林安年紀不大,天生的操心命,總是擔憂這擔憂那,日常擔心晨德園的橫樑會砸下來,一言不和就開始碎碎念。
顧天海年紀大了,林安更是擔心他的身體,只要見着他有一點不對勁,就要開始攆在他後面嘮叨。
顧天海為了擺脫林安轉來轉去,可是林安就像個小尾巴一樣,緊緊的黏在他身後碎碎念。
直到顧天海受不了,開門出去了,林安也跟着追了出去。
陸川滿意的笑了,翻了個身,世界總算是清凈了。
陸川最後還是同意了蘇漠每周日晚上回來說一場。
每到周日晚上,文苑社就像是過年了一般。
那些天天在理髮店排隊讓蘇漠洗頭髮的小姑娘,現在天天排隊買文苑社周日晚上的票,搞的現在周末演出都要加座。
周日晚上,站台上往下一瞧,幾乎全是小姑娘,一半是陸陸川的粉絲,一半是蘇漠的粉絲。
不僅粉絲開心,文苑社的社員也開心。
一到周末晚上,演出要開始之前,陸川就會操着低沉的嗓子,很是官方的說:“大家演出一周也辛苦了,安子,你去買點水果,零食什麼的吧。”
連帶着周末晚上演完出的聚餐,都比周六豐富。
更可貴的是,周末晚上是學員與這個傳說中的師叔近距離接觸的機會。
蘇漠一直是文苑社後台的一個傳說,顧天海說他說的好,陸川誇他唱的好,林安說他長得好。
學員們都以為這樣優秀的人,肯定也跟陸川一樣,骨子裏透着一股輕狂勁兒。
可是幾周相處下來,蘇漠好像並不像是他們心裏那樣的。
每一個周日晚上,蘇漠總是到的特別早,坐在文苑社的後台,低頭擦着自己的月琴和橫笛,安靜的過分。
雖然性格安靜,但是跟他在一起絲毫沒有沉悶壓抑的氣氛。他身上有種安靜的力量,讓你看着他就鎮定了下來。
他坐在角落裏,撥手裏的月琴,幾個簡單的音節,就能讓人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這才是天生的角兒,就算他坐在角落,不說話,你也能感受他身上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