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跟你回家
?元霽月的腰間一直繫着一把墨玉笛子。這把笛子通體漆黑有光澤,已然通靈,是個好寶貝。用它吹奏出來的聲音清脆空靈,沒有一絲雜音,用來打架可以擾亂人的心神,只要使用的人法力夠強,甚至能震碎敵人的經脈內丹,廢了人一身法力。
可惜她不會用。
把過去的百年時間掰開數,她有一半的時間留在望舒宗里修鍊,孝敬師尊,用其他時間雲遊四海,仗着有個厲害師父上上下下逛遍六界的風水寶地,沒少看人間的風土人情,揚州涼州冀州荊州,七夕中秋元宵花朝節,這頭大叔剛出鍋還冒熱氣的雲片糕,那頭大娘釀的陳年甜酒全部下肚,愛賞花品酒看風景,也愛欣賞美人,可她就是在音律這方面一竅不通!
再好的曲子在她聽來都和鋸木頭沒區別。揚州琴樓里的丹丹姑娘,誰不知道她的琴技一流,性格也溫柔,可謂一曲難求。好容易看元霽月風流有氣度,以為是個伯樂,請上樓彈了會兒,氣得把琴往元霽月臉上摔,指着鼻子讓她滾!
嘖嘖嘖。
聽都不會,更何況讓她自己吹。
這麼好的法寶在她這兒就一直當武器用。也沒正經取個名字,說它既然是笛子,那就叫笛子。
簡直糟蹋了。
比刀劍好用的一點就是,笛子上用靈力印了個“元”字,一旦附近有妖魔鬼怪靠近,它就會發燙泛光,提醒元霽月。
一路上大師傅不等她問,主動給她講起了那個弟子:“他叫董滿滿,五歲被他大哥送來,在我們白虎堂學了七年了,雖然年紀小可很有毅力,堅持給老二守了七天靈,他的品行如何,哪怕我不說,仙師只要看一眼,也就看明白了。”
這個弟子平時安靜又聽話,不怕熱不畏冷,七年來沒有一次借口逃過訓練,也不跟院裏的皮猴子一起翻牆出去玩,從來沒惹過事,給他的印象很深,讓他非常欣慰。
越想他就越不明白:“他平日裏都在我們堂里,逢年過節才回家幾天,這麼一個老實孩子,他能知道什麼?”
元霽月的注意力不在他的話里,她一直在看自己的笛子。
笛子在發亮,飄起來指向一個房間。
丁字六號房。
房裏很安靜。
“我若是知道,就不會來問他了。”元霽月把笛子從腰上解下來,握在手裏,慢慢朝前走。他們現在離屋子已經很近了,再走兩步,伸手就能推開門。
她交代大師傅:“別動。”
“這…”她這架勢讓大師傅察覺到什麼,視線來回打轉,不敢再多說話。
所有人都聚在前廳,這會兒院子裏就站了他們兩個,呼吸聲清晰可聞,氣氛格外凝重。
裏面藏着的東西,難道就是四處流竄的怪物?
又覺得不可能。
算了吧,要是能這麼容易就被找到,也就顯得她小師侄忙活這麼久太沒用了。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但不管是不是,它都不該出現在這兒。
“咚!”
“啊!”
乾脆利落地推開門。
一聲稚嫩的叫喊聲響起。
屋子不大,元霽月快速地掃了一眼。
能容納五個人的大通鋪在靠窗的一側,八仙桌和兩把椅子在右側,桌上乾乾淨淨,只有一套茶具。
大通鋪上被褥疊得整齊,被子上趴了個人。
是一個小娃娃,他不知所措地抓緊了一件銅綠色的外袍,本來是站在床上的,被突然闖進來的人一嚇,跌坐到了剛脫下的麻色喪服上。懵懵地瞪着元霽月,驚訝地大張着嘴。
你是誰?
他想問。
屋裏只有他一個人,別的也成不了精,笛子已經恢復如常,元霽月當下心裏就有數了。她把外面的大師傅叫了進來。
大師傅進來看清了情形,連忙把拿着照明的燈籠放到了桌上,過去坐到了床上,幫着他把衣服往上套,嘴裏念叨着:“不是說讓你回來睡一覺的嗎,怎麼這半天還醒着?”又對元霽月說,“這就是董滿滿。”
董滿滿回過神來,趕忙把胳膊伸進袖子裏,把袍子穿好蓋住了白色的中衣。
大師傅伸手撫了下他的衣領,拍了拍他的背脊道:“先不睡了,滿滿,快去拜見元仙師。”
“滿滿見過仙師!”董滿滿兩腿一蹬跳下床,在元霽月面前站好了,一副小大人的模樣,規規矩矩拱手沖她作揖。
他個子不高,只到元霽月的膝蓋,看她還得仰頭。因為剛才在陌生人面前衣冠不整,他白嫩的臉頰泛着紅暈,褪去了驚懼的眸子圓滾滾的,紅腫得像個核桃。
元霽月一低頭就和他對視上了。
身為妖怪的他眉目間竟然有股正氣,渾身沒有一絲血腥味兒,眼神清透乾淨。雖然是個妖怪,可看得出是個涉世未深,沒有害過人的小妖怪。能在白虎堂安生呆了七年,人類的規矩學得也好,就像大師傅說的,一眼就能分辨他是怎樣的品行。
應是碰到了機遇,才造就了他。
她不像某些修士,把妖怪一竿子打死。
董滿滿這麼乖,她就當是個正常的孩童來相處吧。不必橫生枝節。
“剛才是不是嚇到小公子了?”她蹲下身和董滿滿保持在一個高度上,一眼看到他穿的白虎堂的訓練服,上面畫著一隻打呵欠的老虎崽子,嬌憨的模樣和董滿滿倒是挺像的。
最近不太平,大晚上的突然被人推門,是有點被嚇到了。董滿滿小心地看了她一眼,老實說:“有一點點,我還以為有壞人。”
“仙師怎麼會是壞人呢,她是來幫忙抓壞人的。”大師傅默默看了他們半響,也跟着艱難地下蹲,只是他骨頭都硬了,索性直接坐地上了,“仙師這次來是想問你幾句話,你只管照實說便是。”
“不怕了啊。”元霽月笑着哄了他一句,開門見山地問,“滿滿告訴我,前幾天是不是有個中年男子來找你,也像我一樣要問你一些問題?”
董滿滿看了大師傅一眼,在大師傅點頭后想了想,毫不猶豫地搖頭了。
“沒有?就是七天前。”本來想說陳師傅遇害的晚上,話到嘴邊給改了。
“我一直都和師哥師姐們練武,練完武就在屋裏讀書,讀完書就睡覺,沒有人來找過我,問我什麼問題。”董滿滿一點就透,七天這個詞讓他想起了他的二師傅,還有和二師傅一起被發現的一個陌生人,最近堂里人一直在討論他們,不明白那夜大祭司來白虎堂做什麼。臉上紅暈褪下,他聲音發軟,試探地問,“仙師這麼問,是…大祭司嗎?他那天晚上是來找我的嗎?”
“是啊。”元霽月盯了他會兒,觀察他的神色,看出他沒撒謊,嘆了口氣,“現在看來,他根本就沒機會見你一面。”
那線索不就斷了嗎。讓她白來一趟嗎。
這兒沒線索,她還能往哪找?
她從懷裏掏出一張紙,展了開。
上面記載着案子所有被害人的信息,陳祭司留下的唯一一張辦案手記。
七月十六日,被害者是兩個打更人。
七月二十一,城東梅家大小姐。
七月二十二,城南米鋪老闆。
八月初二,城南驛站老闆。
八月十二,城南琴坊公子。
最下面寫了一個董字,被用硃筆圈了起來。
她再怎麼看,都不可能從一個字裏看出問題來。
“仙師。”
“嗯?”
“有件事滿滿不敢說,說了害怕是我想多了,耽誤仙師的時間,不說也怕耽誤了仙師。”董滿滿猶豫着說,“昨天我家裏來遞口信,有人在半夜看見一個陌生人,人離我大哥住的房間很近,問是誰也不回答,一眨眼又沒了。他們害怕,讓我回家看看。也不知是不是有什麼關聯。”
元霽月隱約抓到點什麼,突兀地問:“你家可也是在城南?”
董滿滿應了。
元霽月手指從紙上劃過,從七月二十二開始,行兇時間開始有規律,每隔十天行動一次,每個受害人固定在城南,董家同樣在城南,如果陳祭司是用某種方式推測出了下一個受害人呢。
可如果他知道董滿滿的大哥被盯上了,為何不直接去找他大哥,而是來找董滿滿?
九月初二,會是董大哥的死期?
“大師傅很傷心,也很忙,我已經跟三師傅告過假了,等二師傅出殯了,我就走。”
“胡鬧!”大師傅嚴肅道,“真要是…你回去有什麼用!你會武功也不是怪物的對手!去外頭看看你二師傅!”
“滿滿知道。”董滿滿認真地安慰道,“沒事的,銅綠巷八號院住了個大師,我大哥以前請過他看風水,滿滿打算請大師一起回家的。”
元霽月心思還在轉,聽他們提起有印象的地方,脫口說:“來的時候我路過了,銅綠巷八號,門上掛了個暫時不問事的木牌,裏面沒住人了。”
董滿滿“啊”了一聲,左手揪右手。
“小公子,不如我跟你回家去吧。”元霽月把紙翻個面,讓他也能看到,“論法力,我不一定會比那位大師差。論情理,這案子現在是我查,不能放過任何蛛絲馬跡,要是真的,我能抓了真兇,也能保護你大哥。”
她想不通的問題,只能暫且放一放,先去董家探查一番再說。
她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