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城南白虎堂

第一章 城南白虎堂

?洛陽城裏很安靜。

白天熱鬧的城入夜後百姓不再外出,做生意的店鋪一早打烊,顯得整條街空蕩蕩的。

除了某個地方。

有個小店開在巷子深處,門半掩,兩邊各掛着一盞明亮的白色燈籠,每個燈籠上各寫了一個字,合起來就是“凶肆”。店裏一條龍生意,從棺材花圈到紙錢童人一應俱全。

東西賣給死人的,可來買東西的都是大活人,活人覺得白天買這類物品太不吉利,只會在晚上出來買,所以凶肆徹夜營業,太陽一出來就關門

最近兩個月生意特別好。

“好嘞,東西都給您包好了,一共四百文。”

元霽月走了進去。屋裏很熱鬧,櫃枱正對大門,老闆就站在後頭,笑眯眯給一屋子的人挨個結賬。

“這些一兩八錢。”

“您好走!”老闆轉臉問元霽月,“這位姑娘買點什麼?”

幾個男人哄哄鬧鬧一走,店裏頓時就安靜了下來。

“一盞送魂燈,六打黃錢。”

“您這是要去白虎堂啊!”老闆彎腰取出了一盞紙紮的送魂燈。這是專門給死人送行的燈,相傳人死後的第七天魂魄會出體重走一遍生前走過的路,把燈點在棺材旁邊,在天亮前出殯的時候再給燒了,是給它們照亮的。

這是當地的習俗。

白虎堂的二師傅被不知道哪路的怪物害死了,他姓陳。這事兒鬧得沸沸揚揚,今天剛好是他的頭七。老闆不用想就知道她把燈買給誰的。

“燈是七十文,帶籃子一共給一百文便可。”看她兩手空空,老闆就取了個籃子出來,把她要的東西裝好,“雖說死者為重,可您也該找個人陪着來啊,大晚上的一個姑娘家,說句不好聽的,就不怕自己是下一個?”

“老闆好心。”

可她會怕這個?

櫃枱上點的燭火還沒門外的亮,元霽月什麼長相老闆沒看清,可他看見她笑了一下。

“在下走這一遭,還真怕碰不到什麼妖魔鬼怪,見不到什麼魑魅魍魎。”

她不怕走夜路,也根本不認識什麼白虎堂的陳師傅。走這一趟完全就是因為陳師傅死得蹊蹺,她去是為了調查,可去人家靈堂上,總不能空手吧。

死者為重。

白虎堂開在城南,是教人習武的地方,陳師傅教學了二十多年,很受弟子們愛戴,這一屆他們共收一百多名弟子,葬禮辦得很轟動。門前沒有安排人守着,他們以前教過的弟子,還有弟子的親人們會來祭拜,人太多了認不清,乾脆就敞開大門,來者不拒。

一群弟子們烏泱泱跪了一地。

一頭白髮的大師傅老淚縱橫,站在棺材旁邊。

“老人家還請節哀。”

元霽月一路暢通無阻,穿過人群走到大師傅面前。先有禮地點了點頭,才把手裏的籃子遞了上去。

大師傅下意識接了。抹了把眼淚,剛想說兩句客套話,看了她半天也沒認出來她是誰:“敢問姑娘大名?我人老了,一時間竟認不出來了。”

“不怪老人家認不出來,我不是白虎堂教過的弟子,我們也從未見過。”元霽月為他解釋,自報家門,“在下姓元,兩字霽月,是望舒宗的弟子。”

“原來是望舒宗的仙師!”大師傅努力眨了幾下眼,見她一身煙青色的裝束,漆黑長發用支白玉簪挽起一半,周身沾染凡塵煙火氣息,可不庸俗,確實是修士的打扮。他微微低腰,“仙師這通身的氣派,是我未能認出。”

他敬元霽月是高門派的修士,元霽月也尊重他年紀大了,還剛死了親人。

她伸手托住他,另一隻手一翻,金光一閃而過,已經到大師傅手裏的送魂燈自己亮了,她說:“冒昧來訪,還請老人家勿怪才是。我們先送了亡者再說,不必在此跟我客套。”

大師傅連聲應好。

陳師傅的棺材擺在靈堂的正中央,四周已經鋪滿了一層層蓮花樣子的送魂燈,按照送燈人輩分大小排的,每一盞都是由他親手擺上去的,每次他的手都在抖,這次也不例外。

燈,輕輕落在了中間。

元霽月靜靜地看着他動作,最後把視線落在二師傅身上。

這絕對不是人正常死亡的模樣。

要是不說,沒人能認出來裏面躺着的是個人,更像是塊陳年的人形木頭。裹在骨頭上的皮膚又干又皺,沒有血液,沒有水分,死不瞑目,湊近了能看見脖子上有一圈深深的牙印。人死後埋在土裏十年也會變成乾屍,再過幾年化為白骨,百年之後塵歸塵土歸土。可這人剛死就變成了乾屍。

他是近來第七個這種死法的人。

仵作驗屍后給出結論,是全身血液抽干致死。

都說有怪物害人。具體是個什麼什麼怪,沒人知道,有說是狐狸怪,有說是嗜血魔,也有說是專門吃人血的精怪,越傳越玄乎。宮裏早早派了大祭司來調查,半個月過去了,最後妖怪沒找出來,大祭司也完了,死在這白虎堂里。

“怎麼也沒想到,我二弟,竟然成了第七個!”大師傅直起身子的一瞬間沒站穩,晃了兩下勉強立住。哪怕他二弟現在就一動不動地躺在不遠處,他也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呼出一口氣,問出了自己的疑問,“有勞仙師來添燈,只是我們白虎堂和望舒宗一向沒有交集,也未聽我二弟說認識過什麼仙師,不知仙師來此,是有個什麼緣故?”

元霽月說:“實不相瞞,我之所以來此,是因為大祭司。”

大師傅愣住了,恍惚間他想起來,曾聽人說起過大祭司的事迹,拍了把自己的頭,恍然大悟地說:“我都給忘了,大祭司原來是在望舒宗修行過的,你們兩人想必是認識的!”

“正是,大祭司姓陳,三十年前離開師門,進宮成了祭司。”元霽月從懷中掏出封已經拆開的信,遞給他說,“這次城中有怪物傷人,宮裏派他追查,沒想到,最後他和陳師傅一起留在了白虎堂的後院裏…他夫人給師門寄了封信,信里說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坦白說,陳祭司哪怕在師門學習了幾十年,可他們一共也沒見過幾面,等他下山後更是沒有聯繫過,沒有多深的交情,但說到底,他們是同門。

陳祭司和陳師傅兩個人說來有緣,同一個姓,死在同一個地方,分不清他們誰是第七個,誰是第八個。

她不能不管。

她嘆了口氣:“陳夫人已經進宮稟明了,請我來繼續追查,一來免得有別的百姓再遇害,二來是替陳祭司…和諸位報仇。”

大師傅鬆開了顫顫巍巍扶着棺材的手,雙手接過陳夫人寫的信。他激動得手更抖了:“不知這次來了多少人?”

“就我一人。”

大師傅驚呼。

陳祭司的事迹他一清二楚,修行五十多年,剛上任就替百姓除去一個大患,坐上大祭司的位置七八年,期間沒有妖魔鬼怪敢來害人,可這次陳祭司他栽了,連陳祭司都栽了,更何況是個年輕的姑娘!

他又驚又疑:“還望仙師,慎重啊!”

“老人家,修士法力的深淺,不能光看皮囊。”元霽月神色自如,心下並不惱,她又看了眼乾屍,事情經過她清楚,可其餘受害者都已經下葬了,陳祭司安置在宮裏,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八個人里的屍身,“按照輩分來算,陳祭司還要叫我聲太師叔。”

“如此說,倒是我着相了。”這中間差了好幾輩。大師傅重複了一遍她這個稱呼,苦笑一聲,“我一介凡夫俗子真是不懂這些事,亂說話了,仙師自己有分寸就好。”

元霽月讓他放心:“我這次來是有要緊事要問的。”

大師傅穩了穩心神,正色道:“仙師請問,老朽一定知無不言!這信,我就不看了,仙師說的自然不是假話。”

“陳夫人信里寫到,陳祭司十六日晚上會來白虎堂的原因,那天他慌慌張張地從書房裏跑出來,撞到了陳夫人,夫人詢問得知他是發現了什麼線索,立馬就要來找一個姓董的弟子證實。具體是什麼線索,我也去府里問過,陳夫人是不知的。我這次來,就是想找這位弟子問清楚。”元霽月歪了歪頭,笑得溫和,“要找白虎堂的弟子,我總該來問過老人家的!”

她要找人家弟子,總要問過人家師傅。

“怪不得,怪不得陳祭司會來此處!”大師傅想了想,“姓董的弟子,我們這兒還真有一位,也只有一位。”

元霽月下意識看向地上的娃娃們。

“再過一個多時辰便要出殯了,年紀小的弟子都被趕回房了。”他跟着看過去,說話停頓了下,低聲補了句,“他住在後院丁字六號房,我帶仙師去。孩子們都還小,在這裏不方便。”

元霽月瞭然地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

“仙師稍等。”

大師傅取過靠在牆角的梯子,一頭橫在地上,一頭架在棺材上,他順着梯子爬了上去,一盞燈都沒有踩到。他狠狠一閉眼下了決心,雙手合十衝著陳師傅拜了三拜,朝他的手抓過去。

他早就發現了,他二弟的左手握成拳,從指縫間能看出有個金燦燦的物件,被他緊緊攥在手裏。

直到死他都沒有鬆手。

很有可能是從殺他的怪物身上拽下來的。

本來他是想等到陳師傅出殯前取出來交給官府的,現在既然元霽月找上門了,他決定動手了。

乾枯的手指很脆弱,哪怕大師傅已經老了,掰開它也不費力。

元霽月清楚地聽見“咔吧”一聲,不知道大師傅要做什麼,可她知道這是骨頭斷開的聲音。

已經很脆弱的骨頭,再掰就要碎了。

“還望善用。”

大師傅把他的手放好,從梯子上爬了回來。

這是一朵小小的簪花,東西不大做工算不上精緻,只是雕刻的花樣很奇特,沒有任何寶石點綴,元霽月接過來掂了掂重量,是純金的。

兩人往後院去,元霽月落後他小半步。

臨走前大師傅的腳步很沉重,元霽月沉默半響,把簪花收好了,帶着安慰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肩:“陳師傅品行端正,就連自己遇險也不忘給我們後來人鋪路,他的輪迴路,不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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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事見聞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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