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此生定要你加倍償還
清冷殘月消散,晨曦躍上地平線。
停於別苑前結駟連騎的錦帛珠玉車馬,人影憧憧,滿載箱篋行裝。
光華流瀉的階沿,持立一身形婀娜的女子,如墨般稠密的青絲垂落蝴蝶脊背,織錦紗裙迎風而舞動,恍若墜落凡間的仙子,清眸晶瑩如流溪,一瞬不瞬凝視府邸,若有所思。
“小姐,老爺喚您。”
季林甫翕合數下睫羽,默然斂眸,如蓮花般的步子輕移。
“可是有落下何物?”
她含笑搖了搖頭,言簡意賅:“並無。”
垂立一旁的紅綃恍然想起了某事,旋即口無遮攔出聲:“難不成是因為……嗷……”
正欲上車的季林甫狀似無意踩到她的鞋履,成功攔截下她的言語。
戛然而止的六個字,勾起瀛洲宰相季晉安的好奇之心:“因為什麼?”
“因為……”
季林甫捏了捏紅綃的手心,抿唇一笑:“因為這座別苑住久了,總會產生惦念之心。”
“對啊對啊,”收到如此明顯提示的紅綃一本正經點頭,如搗蒜般,“加之此府邸是大人送予小姐十五歲的生辰之禮,小姐依依不捨,也是人之常情……”
季晉安慈愛一笑,揉了揉女兒的鬢髮,意有所指道:“據父親所知,瀟王爺可絕非霸道專制之人。”
言下之意,若她要天上璀璨的星辰,梁榭瀟亦會想方設法摘下,親手捧到她跟前,更何況只是抽空回別苑小住?
“父親……您何時學會開女兒玩笑了……”雙腮緋紅的季林甫又羞又赧,旋身躲進車內,小聲低喃,“……女兒又還沒嫁,您這就如此胳膊肘往外拐了……”
我的傻女兒!
笑容漸斂的季晉安,默然垂眸,從不外露的低郁情緒徐徐浮上心頭:“除卻父母,唯有瀟王爺能護你一世周全!”
宅邸上方,如鷹般展翅翱翔的飛檐,閃過一道白影。
“小姐,為何不讓大人知曉您救過一位公子?”
蹲坐一旁的紅綃滿臉不解。
馬車瑽瑢前行,或明或暗的淺光投射簾內凝白如脂雪的嬌容。
“一個未出閣的女子,未經父母允許便救了一來歷不明的男子,且留他在府邸住了如此長的時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換做是你,會作何感想?”
“小姐的意思……”紅綃瞬間恍然大悟,忙掩住胸口,隱隱有些后怕:“是紅綃思慮不周,差些毀了小姐的名聲。”
未曾想過,那位魏公子竟然對小姐……善心伊始,反遭餓狼惦記。
樹蔭余影灑落車廂,青蔥素手不疾不徐摩挲坐墊上方几縷柔綠的細密繁紋,嗓音乾脆又平淡:“無礙,既是萍水相逢,亦可相忘江湖。”
“不錯不錯,從今日起,小姐只需安心靜待青梅竹馬的瀟王爺風風光光將您迎娶入門,與王爺吟詩作對,舉案齊眉,盡顯伉儷情深……”
提及仲白,季林甫細長如柳的娥眉彎了彎,柔嫩唇瓣旋即露出釋然一笑,傾國傾城。
薄簾搖晃撩動,透出的斜角光圈中,勾勒一模糊白影。琥珀沉眸倒映那絕美清容之笑,飛掠的長身猛地頓住。浩浩湯湯的車馬漸次消失不見,突如其來噴出一口長血。
啪嗒啪嗒——
鮮血滴落檀木摺扇,暈染支骨如紅梅,深垂琥珀瞳眸抬起時,已被暴戾恣睢之色侵佔!
“接下來,懷恨在心的魏剡動用足以毀天滅地的冷魂祭,強行逆天改命!致使身處不同空間的四人命運輪盤發生錯位,多了位本不該存在的人物---魏剡!”
唇齒嗬嗬作響的清逸,長臂橫空厲指,扭曲的面容猙獰如洪水猛獸,步步緊逼:“季林甫墜河、梁仲白殞命,你們夫妻二人被迫來到此地,歷經九死一生,皆是魏剡一手造成!”
玄衣破裂下的長臂小心翼翼將木訥獃滯的妻子摟入懷中,對唯恐天下不亂的清逸之言置若罔聞。
“清逸,身為上古神器的你,不該如此信口開河、混淆視聽!”
渾厚沉音郎朗,花白鬍子浮蕩夜空,飄逸如雪的浮塵前後揮動間,隨同仙身之軀的司命一併穩落於地,擋在梁榭瀟夫妻跟前!
“你居然沒死?”
“不只是本君,仙界眾神皆安然無恙,”司命一瞬不瞬對上他憤懣不已的視線,雲淡風輕一笑,“且,魏剡已將天庭歸還天帝,清逸,你的如意算盤落空了!”
緊接着,空蕩的廊檐驟然傳來井然有序的腳步聲,明晃晃的火把將四周映照得燈火通明。梁榭晗率領御林軍,將整座菩提寺圍得水泄不通。
魏剡掩着胸口,在鯤鵬的攙扶下踽踽獨行:“清逸,今日,就算你插翅,也難逃!”
向來唯我獨尊的清逸四肢大張,仰天放出接連數聲的嘲笑:“你們未免太小瞧本神了!”
話音甫落,陰沉冷笑的清逸雙腿盤地,雙手合十,分別豎起食指和中指,互抵間,口中如念咒般不停上下翕合。
怒號狂風平地乍起,風雲際變中,寒心徹骨。
神色渙散的季梵音忽地抬眸,髣髴受到某種術法控制,垂落的細臂攥緊成拳,如彎月般的指甲深嵌掌心。
血痕累累的腰腹猛地傳來如遭巨石重創般的抽疼,梁榭瀟不可置信垂落瞳眸,倒映懷中之人沉冷如冰窖的容顏。
“音兒……”
髣髴魔鬼附身的季梵音輕而易舉擊落毫無防備的梁榭瀟,素白襕袍包裹下的瘦削之軀,頓生清冷寒艷之氣。
清逸再次發笑,聲音極其刺耳。
目睹一切的魏剡神色驟然一凜:“她中了清逸的夢魘術法!”
什麼!
眸色沉翳的司命迅速出手,欲點住她的穴道,偏拂塵還未觸到她半分,就瞬間被彈開。驀然間,眾人才發現,她身上不知何時罩落了一個無形的屏障,所過之處,但凡觸碰到其邊緣之凡人,皆被震出十數米開外。
“王妃,得罪了!”
李久長等人將毫無神識的季梵音團團圍住,欲行五年前攻擊耄耋之陣法。
“統統給本王住手!”
拂開梁榭晗攙扶的瀟王爺,強忍經脈俱損的錐心刺骨之痛,玄衣長身持立,厲聲叱走圍攻之人。深邃如海的墨眸面無表情對上清逸狂狷之笑,如山巒般的眉宇冷峻沉肅:“清逸,你究竟意欲何為?”
清逸斜勾唇角,瞥向幾將白衣染成鮮袍的魏剡,攤手,不可一世命令:“交出三方上古令牌!”
魏剡巋然未動,雲淡風輕道了句:“上古令牌已隨同蓯佩令符灰飛煙滅。”
“好!很好!”面色猙獰的清逸闔眸,從喉頭髮出一聲粗重的詭譎冷哼,旋即齜牙咧嘴下了道指令,“林甫,將上古令牌從他手上奪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季梵音縱身一躍,如猛虎下山般發動迅猛進攻。護在魏剡身旁的鯤鵬出手擋住她的攻擊,內力互拼間,他試圖出聲喚醒她:“秀秀姐,你快醒醒!”
多此一舉!
清逸森冷一笑,陰惻惻命令:“殺了它!”
一道凝聚八成功力的旋風破空而來,驟然分開纏鬥不休的一人一鵬!
“上古令牌在此!”
巴掌般大小的三方令牌從司命手中拋擲而出,瞬間攫住清逸的視線,凝力一個騰躍。趁此時,司命連同李久長等人,以凌厲的掌風從四面八方進攻。
“以卵擊石!”
清逸冷嗤一笑,徒掌旋身橫劈。一陣跌落聲中,青銅令牌篆刻的上古神獸栩栩如生,他高舉不費吹灰之力得來的上古令牌,放肆大笑。燭火將他的黑影投射於地,猙獰又詭譎!
距離他恢復巨斧真身,指日可待!
“司命,這事歸根結底,還得多謝你。”
林甫以心頭之血禁錮他的神力,做好了與他同歸於盡的準備。沾染血色的斧身即將灰飛煙滅之時,於心不忍的司命撈出林甫兩縷精魄,巨斧驟然裂成四塊,在幹將莫邪耗盡心血的鑄造之下,衍變成了而今的上古令牌---神御之龍、玄冥之龜、天命麒麟、南禹之凰!
清逸雲淡風輕顛了顛獨缺南禹之凰的三方青銅令牌,眸色倏然一狠,火速掏出檀木摺扇,飛撲向佇立如山的梁榭瀟。
“三弟----”
“王爺小心----”
塵埃落定后,眾人才醒覺,適才這一招不過是清逸的掩耳盜鈴之術,他真正的目的還是瀟王妃!
“你若敢傷她分毫,我梁榭瀟此生定要你加倍償還!”
言語鏗鏘、擲地有聲!
“好啊,本神倒想知道,你一介凡人,如何斗得過法力無邊的上古神器!”
久未出聲的司命,早有所料般看了他一眼,那毫無波瀾的眼神,如同街邊衣衫襤褸的乞丐,儘是可憐之色:“清逸,無需白費力氣,你是不會成功的!”
置若罔聞的清逸以掌凝力,吸回殘破垮塌的檀木摺扇,遞上鎏金瑪瑙匕首,朝心神被控的季梵音雲淡風輕道:“以血,祭扇!”
魏剡心下一個咯噔,俊容上的兩條長痕驀然突兀,這不是......
五年前耄耋意欲喚醒他體內的魔族之首旻嬜,以遠昇八大鎮器之一的蓯佩指揮三方令牌,於所謂的靈域之地作法。而今,清逸亦打算效仿之?
可林甫之血明明是鎮壓,難道她......便是第四塊上古令牌?
“音兒-----”
“林甫快住手---”
“王妃不可啊---”
不為所動的季梵音如同被他操控的傀儡,鋒利刀刃割破素指,滴灑難以辨出原貌的檀木摺扇。
下一瞬,風起雲湧,電閃雷鳴,密密匝匝的雨水兜頭而下。瓢潑大雨迷濛了視線,清逸揚起勝利在望的嘴角,旋即反手,陰狠劈向自己胸口,殘破的摺扇融合了二人的血液。
冷魂祭乃魔界推崇的至高無上之邪法,除卻魔族血脈與耄耋,再無他人能於靈域之地召喚。可若得到沾染了魔族血脈之物,那就另當別論了!
清逸將三令一扇拋擲空中,遊刃有餘啟動冷魂祭,毫無顧忌大聲炫耀:“耄耋啊耄耋,你費勁千辛萬苦尋得的靈域之地,卻不過是着了覃蜉蝣的道,導致旻嬜雖醒,卻無法將魏剡合為一體,亦未能將他除去!白白喪了你的性命,真是可悲至極!”
而真正的靈域之地,而今在他腳下!
仿若天塌地陷般,地輿崩裂,壁甃廊檐兀自坍塌。夜幕愈發深濃,雷電肆虐,暴雨颶風席捲,人間一片風雨飄搖。此情形,相比五年前而言,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朝滅,動蕩局;二擁城,天譴降;三分天下,相安無事;四既出,天下歸一......”三方令牌匯聚,灑落銀光罩落清逸全身,他譏諷咧嘴,大放厥詞,“司命啊司命,南禹之凰即將現身,本神亦將回歸斧身,屆時,別說人間三國,就連仙魔兩界更是本神囊中之物,呵呵,天下歸一......天地再次歸入混沌,本神不介意效仿盤古與女媧,開天闢地、重造三界!”
忽地,頓覺不對。
他的身形未發生任何改變,濕漉漉的袈裟紅袍黏膩不堪,而本該與他一同騰空並融化成南禹之凰的季梵音,巋然未動。
他臉色大變,怎麼回事?
趁他思緒紊亂無法匯聚之際,沉眉肅目的司命趁勢而上,以鳴鎏瓶之口對準他,終解決這一心腹大患!
“送到此處即可。”
潁上城門口,長風蕭蕭兮,並轡而行的兩匹駿馬,氣息勻稱,精神奕奕。馬背上之人,玄衣男子神色冷峻,如刀削般的完美輪廓格外惹人注目。白衣清雋的男子,雖戴了個銀色面具,卻遮擋不住俊逸修拔的氣質。
“萬分抱歉……連累你們來到如此陌生的國度,深陷爾虞我詐的境地……”
梁榭瀟凝眸遠眺,原本灰濛濛的天際,因清晨一場濛濛細雨而洗刷透凈,雲朵翻卷,宛若新生嬰兒的肌膚般,映襯天穹澄澈碧透。
“此事,並非你一人罪責。”
若說罪魁禍首,清逸當仁不讓!
他利用魏剡的身體,明目張胆啟動冷魂祭,逆天改命。
魏剡默然抿唇:“可我的確對你……或者說是你們……起過殺心……甚至……不止一次……”
不論是瀛洲國的戰神瀟王爺,亦或當代禹城的總裁梁榭瀟!
若非如此,清逸不可能如此輕易得手。逆天改命本就是大忌,仙界猶為忌憚。啟動陣法之人,包括圈寰眾輩,不論人、仙、魔,皆已脫離命簿之掌控,生死盡在一瞬之間,且毫無轉圜的餘地。
這,便是冷魂祭最可怕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