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隨風而逝
鵝毛大雪遮天蔽日。
雪娘驚喜的看到自己連夜的精氣輸送終於有了成效。
烈陽精神奕奕地睜大雙眼,對着漫天大雪驚嘆道:
“這雪怎麼突然下的這麼大。”
轉頭看到喜形於色的少女不知何時臉上早已水光瀲灧,他眼中神色一暗,輕聲嘆道:“你哭了......”
“我看你精神好多了,再吃顆金丹說不定就痊癒了。”雪娘滿眼希翼。
“吃那勞什子仙丹做什麼!老子壯實着呢。”少年咧嘴一笑,匆忙避開她期待的目光,緩緩從少女緊握的掌間抽出手腕。
“別!”雪娘加大力道握緊他,指尖都已泛白。
“我給你吹首笛子吧。”少年突然說。
“吹什麼?”
“《青山雨後》,你記住,我們相遇的那個夏天,我常吹得便是這《青山雨後》。”少年深深的望着她。
“連名字都這麼好聽。”雪娘破涕為笑。
......
幽暗的山洞中,響起斷斷續續的笛音,虛弱的如同耳邊夢囈,調子卻是初見時的歡快明麗。
“小老虎,記住了嗎?”少年的唇離開綠笛,更顯蒼白,卻彎彎帶笑。
“嗯”
雪娘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驚恐的涼意爬過脊背。
她輕輕拭去少年嘴角又溢出的血跡,扶他平躺,自己也並排躺下,伸出顫抖的手復又狠狠握住那方才吹笛時逃離的手腕。
少年不再掙扎,安靜的將頭靠向她,兩人頭抵着頭。
“烈陽,坐騎是什麼意思?”雪娘在他耳邊輕聲問道,這是她以少女的姿態第一次與他共枕而眠。
“傻妞!你居然不知道坐騎什麼?”蒼白的臉上綻開笑容:“不知道也罷,那是我嚇唬外人的,意思是......”
少年皺眉想了想,許久,溫柔道:“意思是你很厲害,但是,是我的。”
雪娘不語,側頭緊緊的盯着他輕闔的雙目,那飛揚的眉眼不再英氣逼人,彷彿蒙塵的利劍,漸漸暗淡。她心中翻江倒海,恨意洶湧:
如果沒有那個玉璇!
如果他倆一刻也不分離!
......
“雪娘,如果有來世,我去尋你。”
少年忽然開口,第一次直呼她的人名。
語畢,他吃力的睜開眼,努力掩藏的疲憊和痛楚終於無處可逃,隨淚溢滿眼眶。
將她驚訝痛楚的面容狠狠烙印在心間。他緩緩閉上眼,儘力舒展眉頭,嘆出最後一口氣。
“烈陽,烈陽!”雪娘驚恐大叫,眼淚奪眶而出,她不舍的追問:“烈陽,你說什麼,你可是喜歡我?”
雪娘慌亂的晃着手裏的不再跳動的手腕,卻感覺到那大手不知何時以抽出半掌,緊緊地與她雙手相握。
手背上新舊疤痕粗糙覆蓋,掌心間殘留餘溫暖暖呵護。
雪娘撐起虛弱的上半身,用力掰開他蒼白的嘴唇,驅趕全身妖氣,逼出一顆豌豆大的金色丹珠。
雙唇相覆,她用舌尖探向他喉嚨深處,將那金色小珠頂入他體內。
金珠一離體,雪娘便再也支撐不住,趴倒在他身上。
那是老虎雪娘的內丹。內丹是妖獸的命丹,一旦離體被他人吸收,原主重則瞬間斃命,輕則化為混沌原型。
金色的光點沿着少年周身不緩不急的運轉一周后,化成一縷金光,穿過他的額頭,浮現在絕望的雪娘眼前。
“不!”她撐起最後一口氣,再次將它固執的推入他口中。
但那金豌豆似有靈性般,捨不得主人以命相救,一次次沒入少年口中,悠悠運轉一圈后,又再次回歸。
任由瘋狂的雪娘一次次的故技重施。
金丹一次次的悠閑輪轉。
直到少年的身體逐漸如洞外的大雪般冰涼,雪娘的手腕上傳來輕輕的“啪”的一聲,在寂靜的洞中格外清脆。
那樸素玉鐲一聲不吭碎裂滿地。
那是她的“定情物”鎖魂鐲,隨着契主的消亡,自然破碎了。
洞外的大雪夾着北風呼號來去。
雪娘終於松他開僵硬回握的手指,一支玉笛靜卧在他另一隻手掌中。
鼻息間還殘存着兩唇相接時留下的氣息,獨屬他的陽光氣息混雜着淡淡血腥味和濕鹹的淚水在她唇齒間做着最後的纏繞。
短短一個年,她和他相伴,剛好輪迴了一個四季。
短短這一年,她初嘗情苦,不覺已蓋過百年的甜。
雪還在下,像無邊無際的夜。
雪娘緩緩爬起,將玉笛珍藏在懷,輕輕理順少年的長發,又安靜的躺回他僵硬的臂彎中,熬過漫漫寒夜。
她聽到耳邊風雪呼號。
她聽到遠處野獸咆哮。
似乎還有人類軍隊整齊劃一的戰鼓聲,廝殺聲。
這個世界一如她初生的時候,充滿了戰鬥和殺戮。
妖怪們為搶奪妖力,彼此廝殺。
人類為消滅同類和妖邪,打響一場又一場血腥的戰鬥。
不知道今夜,又會有多少人命歸黃泉。
不知道今夜,又會有哪個妖,歷經百劫化身成人,興緻勃勃的踏入紅塵。
人妖都在重複一場又一場苦難輪迴的修行。
“我等你來世。”雪娘倚在他懷中輕聲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