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滄海一粟
第二天一大早,林國慶來接她。她們一塊上山,文言蹊去拜訪自己的故人。
“現在國家不允許土葬,我媽的遺體也是火化了被統一葬在公墓里。按照我們老家人的觀念,有點難接受。不過現在也習慣了,而且我想,這墳園裏人多,我媽不會感到寂寞,你說是不是。”文言蹊微笑,她不信這些鬼神之說,但是仍然對生者對死者的緬懷心懷敬畏。
公墓的環境遠比她想像的要好,依山傍水,樹木青郁,是個好地方。林國慶在前面帶路,七拐八繞得把她引至一方小小的潔白的墓前,“到了,這就是我媽的最後歸宿了。”林國慶麻利的掏出祭品,還清掃了墓。
“林哥,能不能讓我自己和張姨呆一會兒。”
“好,我在車上等你。”
“張姨,好久不見。”文言蹊沒有跪拜,她只是筆直的站在張姨的墳前。墓碑上的照片,張姨已經有些發胖了,和她記憶中有些出入。
“我終於來看你了,那麼多年,不知道你還能不能認得出當年的那個小草莓。這個名字還是你給我起的,我和你分開后,再也沒有誰,這樣叫過我。”
存在心裏的很多記憶突然咆哮着湧進自己的腦海,文言蹊覺得頭頂發麻,但是她的眼眶依然乾涸。她好像生來淚腺就有問題,那麼多年她對自己哭泣的記憶,竟然只有兩次。
“你真是個冷血的女孩。”自己母親對自己的評價沒錯。
“其實我明白我現在站在這裏,都是自己說給自己聽。你聽不到了,永遠都聽不到了,但是我還是好想說。張姨,我這些年,憋了滿肚子的話,都不知道該找誰說。”
唐瀛把準備好的白酒全部灑在戰友的墓前,再把擺在墓前的鮮花理了理,“走了,老三,我下次再來看你。”
墓碑上的面孔年輕溫和,眼神清澈。
唐瀛理了理心情,準備下山。這兩天不是掃墓時節,墓園裏的人很少,唐瀛下到半道,見到文言蹊。
他先只看見一個極瘦極瘦的女人低着頭站在那裏,沒跪也不動。他不是一個同情心泛濫的人,也無意到處沾花惹草,但是此刻那個女人看起來,就是很想讓人去保護。
他悄悄繞到那個女人的后一排,想搞清楚她在幹什麼。
“張姨,雖然這樣說會有些虛偽,但是生活,真是欠我許多。尤其是對於我來說,詛咒無時不在,偏偏其他人都覺得是莫大的恩賜。這個世界又不善良又虛偽,真是沒意思,對吧。所以你解脫了,對吧。那麼我呢,我需要熬到什麼時候呢?”
女人口氣里的厭世和悲傷讓唐瀛皺了眉頭。他忍不住出聲,“如果這個世界沒有一點讓人留戀的地方,那麼為什麼那麼多人都在努力的活着?這個世界也許不那麼圓滿,但是姑娘,人間值得。”
言蹊抬頭,那張驚艷自己的面孔又出現在自己眼前。
文言蹊聽到男性低沉的嗓音,抬頭,竟然又見到那個男人。
唐瀛見到文言蹊的時候,也一愣,女人漂亮的眼睛裏,全部是支離破碎的悲傷。
“請問你是?”文言蹊先出聲,就算她因為初見對這個男人抱有某種莫名的好感,但是也十分討厭別人隨隨便便就撞見自己的感傷。
“額,只是一個路人。我路過的時候聽到你自怨自艾,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只是一個小小的開導。如有冒犯,請見諒。”
“那多謝你了。但是我說什麼想什麼,總是我自己的私事。”文言蹊語調比之前更冷,唐瀛卻好像沒聽到,自哂道,“大概是職業病吧,我就是喜歡多管閑事。人死不能復生,但是活着的人要好好生活。看着小姐還很年輕,開心一點。”唐瀛輕輕的朝文言蹊笑笑。
人總是不能輕易拒絕陌生人的善意,如果輕易厭惡,會顯得這個世界都不善良。
“多謝你。”文言蹊眼睛裏也含了淺淺的笑意,這次是真誠的。
朦朧淡月雲來去。
唐瀛一愣,不由得想起這句詞。女人眸中帶水,星星點點,就那個淺淺的一笑,一直笑到自己心裏去。
“你好,唐瀛。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知道姑娘的姓名?”
“文言蹊,你好。”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人如其名,這句話是不錯。
“今日天熱,下山當心中暑。”唐瀛問了姓名之後,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憋了半晌只憋出這句話。
“多謝。”
唐瀛便離開。他們兩個誰也沒有再對彼此多走出一步。
文言蹊在男人離開后,又獨自多站了一會兒,最後她端端正正的跪下給張姨磕了三個頭,也就離開了。
張姨,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能相見。對您是,對那個男人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