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5章 坦白
“了空。”七妄低喃,微微側頭避開了空手中的棉帕。
了空停在半空的手頓了一下,對上七妄的目光后,又如常的放下。
身子後退了一步,拉開與七妄的距離。
“七妄師叔,你醒了。”
月色如水,樹影婆娑,偶有風拂過,安靜的山洞兩人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七妄半躺着,目光注視着了空,神色隱晦莫名,他的目光並不避諱了空,一時間,讓了空感到壓抑和恐慌。
了空下意識開口喚他。
“七妄、師叔。”
“謝謝。”七妄的嘴張張合合,終是一聲輕嘆,“歇息吧。”
“師叔,晚安。”點頭,了空側身躺下,呼吸漸漸平穩,似乎是睡了。
七妄卻是再睡不着,只閉了眼沉思夢中所聞。
腦海里充斥着那句“生死劫,福禍相依。”
七妄心緒不寧,自然無法安睡,閉着的眼皮下不時滾動。
她,會如何?
七妄的眼前忽然看見一雙明眸滴淚,一滴一滴墜落,落地成珠,瑩潤光澤。
然後化作血淚,揩不盡,擦不盡,往下,是蒼白的唇,無力的揚起,像是安慰般,然後突然整個人轟然消逝。
七妄猛然睜開眼,怔怔地盯着頭頂的洞穴,他的目光渙散而空洞,連呼吸一時都停了下來,一動不動地就與死人一般。
許久,才緩過神來,猛然吸了口氣,扭頭頭看向了空,他閉着眼,呼吸平靜。七妄鬆了口氣,眼裏是失而復得的安慰與欣喜。
剛才的幻象會是預言嗎?
不。
生死劫,若是在七妄身上,他是無懼的,可若是發生在她身上,七妄不敢想。
渡得過嗎?
會渡得過吧,
她一定會渡過。
我,一定會助她渡過。
那麼美好的她,那麼認真努力着的她,一定不會消失的,一定不會,只要我護住她,守住她,就一定可以。
緋璃,緋璃。
七妄重新閉下眼,眼皮下來回滾動的眼珠,顯示着他的不安。
許久,七妄才入睡。
而一旁呼吸平緩的了空卻是睜開眼,他側頭看向七妄,他睡得不安穩,眉心溝壑很深,唇緊緊抿着。
自他從夢中醒來,便一直處於不安中。
優曇法師的那縷神識,告訴了他什麼?
了空探出手,想撫上他的眉心,卻遲遲未落下。
心中暗嘆了下,他無聲吟誦清心咒。
第二日清晨,兩人就着溪水洗漱完畢。
“了空,明日我們便回虛空寺吧。”七妄突然開口。
虛空寺,邪祟不可靠近,又有住持和諸多大能在,定能護住她。
只要,回去的這一路,保障緋璃的安全就好。
“她便是你的姻緣。”
世間離合,莫不過緣分二字。七妄與緋璃便是彼此的因果,一根紅線相系,一段姻緣相牽。
“本是註定姻緣,奈何人妖殊途。”
“緣斷成佛,或夫妻情深,皆在你的選擇。”
師父說天機不可泄露,但何嘗不是給了他提示。
兩人的劫數,於他全是生機,他的生機定然是緋璃的成全。
成佛,還是成緣?
七妄從未想過背離他的佛。
也從未想過緋璃會死。
“師叔,是約定的日期到了嗎?”了空詫異回望,七妄離開虛空寺前與明德住持有過談話,遊歷也有一年之約。
現如今不過幾月,七妄一向堅定,不輕易改變決定。了空心下愈發疑惑重重。
“我想回去看看師父。”七妄點了點頭,低頭整理這包裹中的物品,“歷練只為解心中疑惑。我想,如今我已明了困惑。”
“了空,你說,什麼是愛?”輕輕的低問,彷彿回到了優曇法師閉關那日,他也是這般問的。
“了空不知,”了空怔了,為何又問,他低頭,想像那日一般回答。
七妄卻是打斷他的話:“可我如今好像明白了一些。”
明白了一些,愛嗎?是他想的那般?
了空睜圓了眼,不可思議地看着他,張口卻是一句話也問不出來。
只是七妄並沒有結束的打算:“我,”七妄的拳緊了又松,唇開開合合,遲疑卻在抬頭望進了空擔憂而又緊張的眼時,一下子放鬆了,突然輕笑出聲,眉眼間儘是釋然。
他眉眼本就生得極好,平日裏少笑,這一笑卻像是帶着陽光,絢爛而溫暖,一下子晃了了空的眼,恰如初見。“緋璃。”
這一聲極輕,像是低語,也像嘆息,卻是了空剛好能聽見的。
了空閉了閉眼,復又睜開,目光沉沉,看着七妄,瞳里有緋色在漫延。也不語,就這樣安靜地看着,像是在等着判刑的重犯,沒有辯解的需要。
“師父曾說我只是逃避,我否認,不願聽。”七妄垂眸撫了撫腕上的佛珠,“師父說,逃避是孩子才愛的撒嬌,我一再逃避真心,到底是過於幼稚了些。”
“七妄。”‘了空’看着他,低低念着他的名字,眼裏複雜。
“我想着,這對你總是太過苛刻。”指下的佛珠輕輕滾動,低低輕輕的聲響。
原來他一直知道她在是嗎?
“若是拒絕,我仍是不會答應的。”‘了空’輕聲說著,掌交握在身前已有些顫抖。
七妄點頭,他知道她的堅持。
不然,也不貴用“了空”的身份呆在他身邊兩年。
七妄本意想勸她離開,好躲避這場劫數。可如果真這般輕易,師父又如何會留下神識引他入夢,只為事先警告。
而且,若是緋璃又化作其他的身份,或是躲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該如何護她?
他明白愛嗎?像桃夭和傾顏前輩待師父?像劉施主待傾顏前輩?張女鬼又或者楊夫人?
無一不是遺憾。
七妄仍不解,如他對師父說的,他愚鈍。
“緣斷成佛,或夫妻情深。”
只是,他唯一確定的是他不希望緋璃死,若是成佛,緋璃如他未曾謀面的桃夭前輩一般,徒留枯樹讓師父看了四十年。
讓緋璃成全他的佛。
七妄不願。
這生死劫,只能生。
“不會”,七妄抬頭看着她的眼,搖了搖頭,唇角仍帶着笑,溫暖而和煦:“我想看看你,可以嗎?”
了空不說話,靜靜地點頭,一瞬間,眉目漸變,青絲飛揚,眉若煙柳,雙頰不施粉黛而帶着暈紅,嬌艷的面容,粉唇微抿,她安靜地跪坐着,看着他。一襲粉色裙裳,她美得無暇,恰如初見。
七妄看着她,伸出了手,微僵的唇顯示出他的緊張,黝黑的瞳,清澈得彷彿一眼便能看透,又彷彿是深不見底的濃。
“緋璃,如今,你可願執我的手?”
緋璃訝然,交握着的手一下子砸在了裙裾上,她卻是沒知覺般,緊緊地盯着七妄的眼睛,想要確認。
七妄任她看着,臉頰染上粉色,唇角帶着笑,有些羞澀卻是滿眼認真而堅定地回視。心裏卻不是不澀的,她就像蹣跚行走在荒漠的人,對突然出現的綠洲希冀而畏懼。他,做過那麼多錯。
相視,彷彿時間都在此刻凝住。
緋璃揚起唇,露出大大的笑容,那雙眼裏卻是滾出了兩滴淚花,落地成珠,“噠噠”地打破了這分沉寂。
緋璃一下子撲倒在七妄懷裏,由低低啜泣到嗚咽,泣不成聲。七妄安靜地一下一下地撫她的發,清秀地眉眼此刻溫柔如水,似呢喃般一句一句地重複着抱歉。
緋璃,我會護着你,會助你渡過生死劫。七妄的眸色一點一點的加深,黝黑的,深不可測,彷彿滲不見一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