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2 斗折蛇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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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六點。
黑夜漸漸消退,天邊的雲半白半金,春日晴空初現端倪。
二十九樓的客廳里,厚重的窗帘掩去了天邊漸亮的光芒,室內依舊是一片濃稠的黑。
煤球已經醒了,它從牆角走過,一身漆黑惟有眼瞳黃亮。
它拉長聲音叫了一聲,忽然看到客廳沙發里的一團黑影,馬上警惕地停下腳步,背微微拱起,閃閃發亮的楊靜在黑暗中猶如兩盞小燈籠,尤其醒目。
待察覺沙發里的是誰,它周身的肌肉放鬆,邁着貓步無聲無息地繞過牆角,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
何莞爾蜷縮在沙發里,腰背緊繃著,視線集中在空無一物的茶几上。
莫春山住的地方,一如他的清冷,六百來平米的地方東西少得可憐,還都是非黑即灰的色調。
昏暗的光線里,這些顏色落在眼裏尤其地冷,一如她手心的溫度。
她不禁打了個冷顫,然後聽到身後大門的方向,傳來輕輕開鎖的聲音。
莫春山推門進屋,順手開了燈,然而還沒來得及換鞋,已經看到沙發上回首的身影。
他微微一怔:“這麼早起來了?”
說著,他換了鞋幾步上前,在離沙發五六米的地方站住,垂眸看着她尖尖的臉,皺起眉頭:“你不會是,還沒睡吧?”
何莞爾起身,光腳踩在地磚上,腳掌傳來的冰涼讓她身體的溫度更涼了一些。
“我在等你。”她說完,便看到他唇邊泛起的溫淺笑意。
“抱歉,沒有提前告訴你,”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着她似要走上前,忽而轉身,“我身上有煙味,你等我五分鐘,洗完澡就出來。”
何莞爾沒來得及叫住他,莫春山已然從她身邊掠過,帶起的一陣風裏,果然有着濃烈混濁的煙臭味。
她知道他是不抽煙的,身上這擋也擋不住的味道,必定是因為昨晚他應酬的人里有抽煙的。
他應該是熬了個通宵,但似乎最近公司的事根本不多,內環路已經竣工,那座特大的橋也已經解決了技術難題,也不知道還有什麼事情值得莫春山如此辛勞、連每天四小時睡眠都保證不了。
驚覺自己開始操心他的公事,何莞爾猛地甩了甩頭,深吸了一口氣后,按下遙控器上的按鈕。
自動窗帘緩緩向兩側打開,一整面牆的落地窗里,漸漸呈現江景日出的美景,那橙紅溫暖的光透過玻璃映進偌大的空間,卻帶不來一絲溫度。
莫春山向來守時,不多不少的五分鐘之後,再次出現在何莞爾面前。
他穿着深藍的居家服,濕發還來不及吹乾,絲絲縷縷的黑髮垂在額前,遮去了大半個額頭。
何莞爾忽然想起那副來自於某個小國的畫像,和那些照片里年輕到有些陌生的他。
畫像里的人既像他,又不像他,但來自於大洋彼岸的照片里的男人毫無疑問是他。
他消失的時間,他被作為法律上亡故的人的那幾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還有,他與那位老Fort,到底是怎樣的關係?
他和卓安然,又是怎麼扯上的聯繫?
太多她一夜未眠未能釐清的疑問充斥在腦海里,如果不能親自問一問,她覺得自己腦袋都會爆炸,所以才會固執地等到天亮,等到他回來。
何莞爾走近了一步,站在莫春山面前堪堪一臂的距離,下巴微微勾起,直視着他:“我記得我曾經在海西省問過你,關於卓安然的事。現在,我想再問一遍,你到底是不是卓安然。”
忽然聽她提起那個名字,莫春山眉心一跳,接着下意識地咬緊了腮幫,不過不到一秒已然放鬆。
幾秒后,他似笑非笑地回答:“我以為我們之間有了默契,誰都不會提安若愚的事了。可能我在安若愚那件事上嚇到了你,但你知道桐城路橋對我的重要性,我給過他很多次機會,是他自己不肯回頭的。”
何莞爾面無表情地搖頭:“我並不是在意安若愚的事,我是想知道,為什麼某個被卓安然當做照片目標的小國家,內部流傳的所謂卓安然的通緝照片會是你?”
“是我?”莫春山眉頭擰起,“怎麼會是我?又怎麼可能是我?”
他的模樣似乎很吃驚,也像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信息。
何莞爾看着他,仔細觀察他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和動作,想要分辨他是在演戲還是真的吃驚。
然而一如既往的,她心裏混亂一片,已然喪失了基本的判斷力。
好半天,她扔掉抱枕,頹然地坐下,捂着額頭回答:“我不知道該如何說起,我現在腦子也很亂。”
莫春山輕易地聽出她聲音裏帶的一絲鼻音,也不由輕皺起眉頭。
一晚上高強度的用腦,現在他急需休息,但何莞爾這個樣子,讓他沒辦法放下心來。
他在她身邊佈下了那樣多的眼線,他當然知道何莞爾前一天見了白廷海,還從白廷海手裏拿走了一個文件袋。
現在看來,白廷海交給她的東西,應該和他的過去有關,和那個名字有關。
只是不知道那些東西里,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果然,何莞爾身邊的各色人等里,也有不少那個人的佈下的棋子,白廷海應該也是其中之一,但如果這就是那個人想要擾亂他心緒的手段,又何必如此地粗淺,又如此地刻意?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莫春山輕輕的一聲嘆息后,終於開口:“何莞爾,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會這樣在意卓安然這三個字?據我所知這是一個並不為大眾所知的詐騙犯,要不是因為安若愚的舉報,我也不會知道這個名字。你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問我這個名字?”
何莞爾一動不動,好半天才說道:“如果我告訴你原因,你要保證不要告訴其他人。”
“好,你說吧。”他乾脆地應了下來,說完便靜靜地等待何莞爾開口。
何莞爾卻搖着頭,終於抬眼只是着他:“還有,我一會兒問你的問題,如果有你不想回答的內容,你可以沉默。但,你能不能答應我,不要騙我?”
莫春山定定地看着她,十幾秒後點了點頭,聲音沉然:“好。”
“答案很簡單,”她一字一句地說道,桃花眼裏的明媚不再,有的是是前所未有凝重,“因為我爸爸的死,可能和卓安然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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