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1 鏡花水月
莫春山能和這老人合影,且兩人之間的距離和動作不像是陌生人,更像是長輩和晚輩之間的交談。
照片之後的百多頁的資料,更是載明了莫春山在那家基金公司呆了兩年之久,隨時隨地跟着大佬出入,甚至以匿名的方式指導交易員,隱名操作某支基金里過億美元的資金,像是在練手一般。
也就是說,莫春山和那位大佬之間交往甚密,而他的身份更像是大佬所謂的“關門弟子”,屬於重點培養的那種。
至於為什麼會離開那裏,資料里沒有給出明確答案,但還有一張照片以及另一個人的資料,讓何莞爾覺得,她似乎離答案很近了。
與那一張翻拍的某國重點通緝犯的低像素不一樣,來自於大洋彼岸的這一組照片都異常地清晰。
尤其是何莞爾手裏這一張,甚至清晰到她能毫不費力看清楚照片里兩人臉上細小的絨毛。
照片是在一片陽光下拍攝的,採光極佳,是莫春山在數十年前與一個女人的合照。
背景是藍天下的向日葵花田,花田前方,一男一女都穿着格子襯衫、牛仔褲,幾乎一般高。
那時候的莫春山不過二十齣頭,皮膚與現在比起來微黑一些,五官稚嫩新鮮似個靦腆的少年一般。
因為面朝太陽,他微微虛着眼睛,但視線的方向並不是在看鏡頭,而是落在和他並肩而立的女人的側臉。
即使穿着寬大的襯衫,也能看出那女人削肩細腰、身材高挑,黑色的長發垂墜至腰際,五官的輪廓比大多數東亞人都深刻,但又有那麼一絲絲東方的味道。
而她右眼側下一厘米的位置,有一顆小小的淚痣。
在看清楚那顆淚痣的一瞬間,何莞爾心口似是被誰猛捶了一下,悶悶鈍鈍的疼瞬間襲來,大腦里一片空白。
她深吸了一口氣,閉着眼睛不敢再多看,一直翻過那粘着照片的頁碼,看到隨之而來的人物資料。
女人名叫HaloHikaruFort,Firstname和Middlename是怪到不能再怪的組合。至於姓則普通到極致,不過將莫春山視為徒弟的那位大佬,正好姓Fort。
果然,資料里進一步註明,這個名字怪怪的女人是那位大佬和第二任妻子的女兒,美日混血兒。她名字裏的Hikaru正是日語裏的“光”,Halo則是英語的光暈。
所以這個怪怪的名字,實際上有着父母對孩子很美好的希冀。
Halo比莫春山大三歲,哥大心理學學生,大學畢業以後進了父親公司,工作兩年以後嫁給了DC一位地產大亨,她婚禮前半個月,莫春山離開了大洋彼岸的那個國家。
關於她婚禮的時間,和莫春山離開Fort公司的時間,被白廷海用黑色的簽字筆重點圈了出來。
半個月是個相當微妙的時機。如果不是什麼天大的事,那麼恩師女兒的婚禮,即使要離開,他於情於理也應該參加完再走。
所以他離開的原因就很耐人尋味了。
何莞爾忍不住腦補了劇情——年少時顛沛流離,好容易得遇名師有了施展才華的機會,正準備展翅高飛之際,與他朝夕相伴兩年的青梅竹馬另嫁了他人,於是傷心之下離開了那個最能展現他天賦的地方。
這本來是沒有根據的胡思亂想,然而,結合莫春山這半年來的舉動以後,答案卻明了。
何莞爾眼眶有些發脹發疼,忙抬眼望着天花板,好容易平靜了些,一低頭卻看到了對面梳妝枱鏡子裏的自己。
她看到自己眼裏是前所未有的無措和茫然,心裏一疼,一滴眼淚已經順着臉頰淌下,滴落在白色浴袍上,馬上不見了痕迹。
其實從第一眼看那照片時候,何莞爾就知道,她和那位Halo,雖然臉型和眼睛形狀都不一樣,但乍一看來其實是很有些相似的。
同樣的身材高挑,同樣的深眼高鼻,同樣的黑髮齊腰,而那顆淚痣的位置,更是幾乎一模一樣。
這答案來得猝不及防,何莞爾沒有絲毫準備。
她有些品過來,白廷海對她說莫春山不是良配時候,眼裏悲憫中帶點不忍的神色,到底是從何而來。
她心亂如麻,手指顫抖地翻過了照片后的寥寥數頁,再也看不進去一個字,而心裏卻冒出個蓋也蓋不住的念頭。
Hola這個名字,難道就是莫春山對她另眼相看的原因?
原來,她以為的緣分天定,其實不過只是別人的替身而已?
所以他才會不追究她打翻了他十多萬的紅酒,不嫌麻煩從高原上帶回來她,甚至害怕她想不開,不惜折返幾百公里,還錯過一個重要的會議?
如果這一切都是因為人有相似,那她寧願生得平庸。
如果不曾擁有,也就不會害怕失去。
忽然間情緒失控,她將手裏的資料,憤怒地砸向了窗戶。
玻璃震動以及重物落地的沉重的悶響后,何莞爾捂住了臉,頹然地跌坐在了床尾。
她本以為自己會大哭一場,然而心裏酸澀難當,眼淚卻始終不見痕迹。
何莞爾終究放開了手,對着鏡子裏自嘲地一笑。不過就是和以前一樣罷了,孤孤單單地來,孤孤單單地去,她不是早就該習慣了嗎?
收拾好心情,何莞爾從地板上拾起那疊資料,重新翻看了後面十幾頁的內容。
資料里,終於對莫春山在大佬身邊干過些什麼具體的事有了隻言片語的描述。
後面數頁的記錄顯示,數年前那位大佬之所以被SEC調查,是因為他當年極為盈利的內線消息獲取模式,實際上很可能是來自於莫春山的主意。
因為在檢察官接連定罪八位Fort的交易員,要求他們轉做污點證人的時候,他們都異口同聲稱這個模式是來自於一位神秘的“Mo”的想法,一切都和Fort無關。至於Mo是誰,他們又都表示好幾年前已經沒見過Mo了,應該已經離開公司。
何莞爾忽然想起莫春山在內環路上融資的手段。
就像邀請銀行主管入股基金,讓他們成為“自己人”從而獲取國有基金投資動向的方式一樣,莫春山通過讓目標公司有話語權的高層或者股東獲利,構建了一個大型的利益共同體,光明正大地獲得外部融資。
這樣一來,他就不用自己去資本市場上斬獲利潤注入公司,不用落人口實,也能讓工程不受銀行貸款的桎梏,能夠資金充足、進度超前地完成。
也許,這也是他避免風險的方式之一,畢竟身為董事長,如果他自己被證監會以“內幕交易”的名目立案調查,也會影響他最看重的桐城路橋的股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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