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見到眼前這位年輕的王爺一直沉默,良久都沒有給出答覆,熊庭一心中有些着急卻是不敢催促。在別人,甚至皇帝面前他可以倚老賣老,但到了如今這份上,為了能保住太子一條性命,跟這位目前最受皇帝器重,極有可能成為,不,應該是肯定會成為這大齊朝下任皇上的英王他卻是不敢。生怕因為自己得罪了這位雖然年輕,但卻心狠手辣,在鄭州一口氣殺了上百官員的王爺,而誤了太子的性命。剛剛的聖旨他也聽到了。能讓皇帝打破自大齊開國以來皇子概不授官,即便是名義上的官職也不授予的慣例,委這位年輕王爺予以重任,甚至不惜打破當年太祖皇帝再三強調的,也是大齊歷代皇帝一直奉行的文武不得兼職的規矩,想來在皇帝心中這下任儲君已經基本上有了眉目。皇帝在位,太子雖然失去了自由,但性命卻可無憂,這一點熊庭一還是敢肯定的。侍奉皇帝多年的熊庭一對皇帝的心思還算是有一定的了解,知道就算太子犯了滔天的罪行,皇帝也不會下狠手,會留下太子一條性命。但下任皇帝可就說不準了,恐怕沒有幾個會不殺之而後快。為了保住太子的性命,熊庭一儘管心中焦急想知道現在是親王,但基本上已經肯定是大齊下任皇帝的英王答覆。但英王沒有開口之前,卻是無論如何不敢催促,只是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英王。看着這位三朝元老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自己,不禁有些心軟的黃瓊沉思良久才道:“熊老大人,非是小子不答應,只是太子今後的命運如何不在小子身上而在於父皇與下任天子,小子只怕是有心無力。眼下已經是年關將至,過了年小子便已經十七,後年便到了就藩的年齡。到時候遠離京城,小子即便相幫太子也無能為力。”“英王,老臣要的不是你現在得承諾。您現在還沒有這個能力這老臣清楚,老臣要的不是現在而是以後。若是有一天,英王身為儲君,甚至登基為帝,君臨這大齊朝的天下,您能不能答應老臣留下太子的一條性命?”對於黃瓊回答的後半句話,熊庭一好似沒有聽到一般,只是看着黃瓊,想到從黃瓊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承諾。對於這位熊大學士的不依不饒,黃瓊只能苦笑搖頭道:“熊大人,小子如今即不是一國之君,更不是新的儲君,你讓小子如何給您做什麼承諾?即便小子做出承諾,也達不成啊。”“英王,為人圓滑一些不是毛病,但過於圓滑便算的上虛偽了。老臣眼睛沒有瞎,耳朵更沒有聾。英王自出宮以來的一些事情老臣早已經是有耳聞,今日的聖旨老臣也聽的很清楚。皇上的心裏究竟是怎麼想的,老臣同樣清楚。”“如今我大齊究竟是一個什麼情況,英王清楚,老臣清楚,而皇上更清楚。諸皇子的為人,英王不一定清楚,但作為皇子的師傅,諸成年皇子的品性如何,老臣明白,而作為諸皇子的父皇,皇上心中也清楚的很。”“如今我大齊外有北遼一直對中原虎視眈眈,內部土地兼并日益嚴重,諸宗室多有魚肉百姓之事,這天下大多數的膏腴之地都集中到了宗室的手中,百姓日益艱難,而朝廷的歲入幾乎每年都在遞減,實則以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說道這裏,熊庭一搖搖頭道:“對於如今天下大勢皇上心中很明白,但對於怎麼去改變這種情況,如今一直求穩的皇上已經是有心無力。皇上如今也只能將改變這種局面的希望放在了下任天子的身上。”“如今中宮所出四子,韓、陳二王已經身死,太子又落到如此田地。而蜀王,英王您還不知道吧,蜀王昨日**於自己的別院。除此四子之外,其餘諸皇子,哼哼,不是老臣妄言,一個個狂妄自大,眼高於頂,將這個天下交給他們只能丟的更快。”說道這裏,熊庭一長長地嘆息了一聲道:“自己教出的弟子自己知道。老臣這些人枉為人師,卻做出愧對皇上,愧對這天下百姓的事情。皇子之師與尋常百姓家的西席不同。尋常百姓家的西席誤人子弟,不過誤的是一個人,而帝師誤的是這個天下。老臣沒有能教好太子,妄負這太子太傅之名,更妄負這飽讀聖賢書的美名。”感慨良久,熊庭一才抬起頭來看着黃瓊道:“英王殿下,剛剛皇上的聖旨您也聽到了。皇上既然打破我大齊自開國以來的慣例,委您高職,想必心中對這個人選已經有了定論。”“皇上不是無的放矢的人,一旦下定決心便很難改變。剛剛老臣說過,知子莫若父,皇上對諸皇子的為人、能力、才幹還是相當明白的。”“英王非是老臣恭維您。老臣雖為官多年,但卻從未阿諛奉承過任何人。說句不中聽的話,即便當年權傾朝野的淮南郡王,老臣是滿朝文武唯一一個敢當年呵斥之人。”“英王,自您出宮以來,老臣便注意上了您。您的一舉一動,老臣都看在眼底。說句不中聽的話,自您出宮以後,也許是之前從未接觸過,也許是對您不了解,再見過您第一面之後,老臣心中便有隱隱有一種感覺,感覺您也許會是太子最大的敵手。到了今日老臣果然沒有看錯。”“前些日子您給皇上上的那個整頓宗室的條陳,老臣也看到了。那些幾乎是一針見血的分析與見解,讓老臣幾乎不敢相信這是出自一個寓居冷宮多年,今年不過十六,之前從未接觸過朝政,不過是看了皇上給的一些資料而已之人的手筆。”“老臣在看到您的那份奏摺心中可謂是五味雜陳。老臣心中多麼希望這份條陳是太子所出。可老臣知道,以太子的為人他寫不出,也不會寫這樣的條陳。太子的心都被功利給沾滿了,他太患得患失了。”“之後陸陸續續發生的事情,讓老臣知道老臣的擔憂並沒有錯。與您相比,太子的心胸太狹窄了,沒有仁君之量。老臣自為太子之師的那一日起,便教他的為上位者要有海納百川的胸襟之言早已經都被他丟到腦後了。”“熊老不必過於懊惱。民間有句俗話講: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太子無論做出什麼事情,是他個人的事情,與您這個做師傅的並無太大的關係。您能管一時,又豈能管一世?您能管得住他的人又如何能管得住他的心?況且,讀聖賢書的人不見得都是正人君子,讀的一肚子男盜女娼的人又豈是少數?歷代亡國之君,那個不是飽讀聖賢書的人?”“修身養性,聖人這句話才是讀書真正需要去領悟的。修身不養性,這書讀不讀也沒有什麼不一樣。太子走到如今的地步,若說熊老一點責任沒有這不現實。但若說責任全在熊老身上,這也恐難服眾。太子走到今日,非是熊老之過,是他讀書不養性的緣故,與熊老並無多大的關係,熊老也不必過於自責。”說道這裏,看着眼前這位自責極深的老臣,微微一笑道:“小子記當初母親教得小子識字之時,讀的第一本書便是三字經。三字經有云,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熊老若是認為太子走到今天的都是您這個做師傅的沒有盡到責任,那熊老又把父皇至於何地?您的意思是不是太子走到今天的地步也是父皇造成的?”黃瓊口中安慰着這位對於太子走到如今的這個地步而陷入深深自責的三朝元老,實則心中卻是嘆息良久。太子走到今日地步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卻是自己始終無法說出口的。後世有一句名言:“性格決定命運。”太子走到今天的地步最根本的原因是與他患得患失,行事好偏激的心態有關。而造成太子這種心態的原因固然與老爺子有一部分原因,但最大的罪魁禍首卻是自己的那個外公。黃瓊自己在冷宮度過的歲月要比太子長的多,那種滋味可算是刻骨銘心。雖說自己有一個本領高強,才高於頂的母親,到了關鍵時候自會想辦法保護自己,但有一個事實黃瓊也知道,無論再高強的武功也無法與大軍相抗衡。若是老爺子鐵了心的要除掉自己,便是母親恐怕也護不住自己。多年來的冷宮生活,雖說黃瓊表面上看起來從未提起過,但內心中的恐懼始終也未曾平息過。自己有一個神通廣大的母親,都尚且活的心驚膽戰,更何況當時雖身為老爺子嫡長子,但境況遠比自己糟糕,一個自進入冷宮之後身體便垮掉的母親,一個有心無力的父親,無人可依靠的太子?雖說有母親百般維護,但黃瓊知道若是自己那位外公不死,只要自己一出生,冷宮中的母子幾人必死無疑。想要篡權奪取這大齊朝江山的外公到時候連自己這個嫡親外孫都不會留下,那裏還會放過身為老爺子嫡長子的太子?斬草除根,將潛在的危險消滅在萌芽中,是每一個有野心的人最樂意做,也是絕對不會錯過的事情。太子入冷宮之後一直生活在朝不保夕的恐懼日子裏,出宮之後又因為朝局的需要而被迅速的立為太子。無論是生活,還是其他方面的天差地別,讓太子註定會不擇手段捍衛自己的權益與地位。無論這個與他爭奪的人是誰,哪怕是自己的嫡親兄弟也不會放過。太子心態上的問題,才是導致了他走到今日的根本原因。只是這些原因黃瓊卻無論如何不能說出口來的。這年頭可沒有什麼心理學。話里話外只能說太子走到今天的地步是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而對於黃瓊的這番安慰,熊庭一心中卻是別樣的一股子滋味。太子事發,朝中諸臣雪中送炭的不多,落井下石的不少。自己多年為宦,雖說一直未掌多大的實權,但也履任禮部、翰林院、督察院主官多年,這朝中樹敵不算少數。太子如今出事,朝中對手攻擊自己的奏摺實在不在少數。自己那些門生中落井下石的也大有人在。若不是皇上是聖明之主,將那些攻擊自己的奏摺一直留中不發,自己便是想要頤養天年都不容易。想想自己為宦數十年,雖說樹敵不在少數,可這朋友也不少,自己多次任主考官,取中的門生也遍及天下,但如今這麼大張旗鼓的為自己說話的卻是只有英王一人,怎麼能不讓他心感嘆。不過感嘆歸感嘆,但熊庭一卻始終沒有忘記自己來英王府的初衷。看着眼前的英王,熊庭一拱了拱手道:“英王殿下,老臣今日不請自來不是為了給自己辯白來的。老臣只希望王爺能看在老臣多年來衷心國事的份上,答應老臣所請,以全老臣與太子的師徒之義。老臣如今以是風燭殘年,沒有幾年活頭了。老臣懇求英王能讓老臣死的時候能閉上眼睛。”聽到熊庭一的話,黃瓊不禁一陣陣頭大。搞了半天,自己苦口婆心這麼長時間全白費了,合著這位老先生原來是半點沒聽進去。看着這位老先生不從自己口中得到承諾決不罷休的架勢,黃瓊哭的心都有。看看天色,無奈之下,黃瓊只能硬着頭皮道:“熊老您要的這個承諾小子實在無法答應。這樣小子與你保證,無論將來形勢如何,若是太子真的被廢,小子都會盡量照顧太子。想辦法保全他的性命。”說罷,黃瓊手一攤道:“熊老不管您滿意不滿意,小子如今只能給您這個答覆,再多,就不是小子能夠做得到的了。很抱歉,熊老,小子的能力有限。”“好,英王殿下,老臣相信你是言出必行的人。有了您的這個承諾,老臣也知足了,就算是死也瞑目了。”雖然對黃瓊這個頗為有些滑頭的答覆不太滿意,但熊庭一也明白這也是這位英王殿下能做的最大曾諾了。送走也算得上心滿意足的熊庭一,看着這位對太子忠心耿耿,將全部心血都放在太子身上,一心想要教出一個聖君,但到如今卻落得個身敗名裂下場的老臣蕭瑟的背影,黃瓊深深地長嘆了一口氣。轉過頭吩咐李海照顧好酒醉的永王之後,急忙的趕往宮中。老爺子這次明顯是對黃瓊不接聖旨的舉動火大了,黃瓊這次牌子遞進去之後足足在宮外被罰了大半個時辰的站才被放進宮中。看着出來迎接的高無庸,站的雙腿有些發麻的黃瓊苦笑的摸了摸鼻子道:“高大家,父皇是不是很生氣?”“唉,英王,您這讓老奴怎麼說您好那?您這次可真把聖上給惹惱了。您也不想想,您在那麼多大臣的面前拒接聖旨,讓皇上的面子往那裏擱?皇上雖然沒有說什麼,但老奴看的出來,皇上真的是很生氣。一會您進去千萬不要再激怒皇上他老人家了。”“英王殿下,皇上自大行皇后賓天之後,身體一直不是很好。尤其自韓、陳二王之事到如今,幾乎整夜的失眠。您可千萬別在讓他老人家激動了。”聽到黃瓊的問話,高無庸嘆息道。聽罷高無庸的話,黃瓊只能搖搖頭,沒有說什麼,跟在高無庸身後向宮中走去。只是高無庸並未將黃瓊帶往平日裏老爺子接見自己的御書房,而是將黃瓊帶到大行皇後生前的寢宮之後對着一頭霧水的黃瓊道:“英王殿下,皇上在裏面等您那。”黃瓊雖然不明白老爺子怎麼會在這裏等自己,但也識趣的沒有多問,而是直接走了進去。進到裏面之後,看到正端坐在一把椅子拿着一本書正看得津津有味的老爺子,連忙恭恭敬敬的下跪請安。聽到黃瓊的請安聲,老爺子卻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也沒有說話,而是象沒聽到似的,就在那裏穩當的坐着。老爺子不發話,黃瓊自然不敢站起來,只能老實的在那裏跪着。先前在宮門外被晾了大半個時辰,已經站的兩腿又麻又酸,現在又被老爺子晾在這裏跪着,不到一會這雙腿便已經麻木了。好在這次老爺子沒有讓他跪太長時間,沒過半個時辰便抬手示意他可以起來了。揉着幾乎已經失去知覺的雙腿,黃瓊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站了起來。看着呲牙咧嘴的黃瓊,老爺子這才發話問道:“感覺怎麼樣?現在想通沒有?”聽到老爺子語氣極為平緩,聽不出有任何怒意的話,黃瓊不由得微微一愣。老爺子話中的意思他倒是聽出來了,只是卻不知該如何回答為好。看着不說話的黃瓊,老爺子放下手中的書站起身來走到黃瓊面前看着他良久才轉過身,背對着黃瓊道:“你心中究竟想些什麼,你雖不說,但朕能大致猜的出來。不過朕告訴你,該你去想的你去想。不該你想的,不要瞎琢磨。朕一時半會還死不了。”說罷,老爺子轉過頭對着黃瓊說了一句讓黃瓊極為意外的話:“你是不相信朕,對朕沒有信心,還是對你自己沒有信心?”聽罷老爺子這句說的極重的話,黃瓊心中一緊連忙道:“父皇,兒臣絕對沒有不相信您。若是自己的父母都不能相信,那這個世上兒臣還能相信誰?”對於黃瓊的解釋,老爺子明顯不相信。老爺子看着黃瓊,冷冷的道:“今日只有你我父子二人,你也不用拿話糊弄朕。朕今日要聽你的真心話。你若不是不相信朕,為何拒接聖旨?那以為朕是晉惠帝那樣的白痴皇帝,好糊弄?朕做到這個地步,心思以你的為人恐怕也猜出來了。”聽到老爺子終於將心中的怒氣發了出來,黃瓊心中暗自鬆了一口氣。他知道老爺子現在雖說語氣冷的嚇人,語氣中也包含怒氣。但畢竟還是給了自己一個解釋的機會。只要給自己解釋的機會,雖不見得能夠完全說服老爺子,但想必平息老爺子的怒氣還是沒有什麼大問題的。聽到老爺子給自己一個解釋的機會,黃瓊不敢有絲毫的猶豫連忙道:“父皇,您真的是冤枉兒臣了。兒臣真的不是不信任您,兒臣之所以拒接聖旨,是因為兒臣認為此事實為不妥。”“我大齊祖制:皇子非太子不得參與朝政,不得兼任任何官職。父皇,當年太祖皇帝定下此制,固然是出於避免皇子之間內為了爭奪帝位而出現西晉末年八王之亂那樣的相互殘殺,更是為了保證不出現令出多門,大權掌握在我大齊歷代帝王手中,我大齊歷代皇帝行政不受宗室內部的掣肘。”“之前,父皇委兒臣與蜀王領兵平定韓、陳二王叛亂,已經是特例,可一為但絕對不可再為。如今父皇再委兒臣以重任,併兼領文武,是父皇對兒臣的信任,兒臣感激肺腑。但父皇此事卻是極為不妥。”“父皇,兒臣身為皇子為國出力,兒臣並無任何怨言。無論父皇將來意將兒臣至於何地,但值此國事艱難之時,兒臣身為皇子為父皇效力,自是理所當然。”“但父皇,您如今委兒臣如此重任,您讓後任皇帝該如何做?此舉無異於開了一個惡劣的先例。後代的皇帝若是有如父皇一樣的明君到也罷了。但若是昏聵之君,若是效仿您今日此舉豈不是給他們廢長立幼找了一個絕佳的借口,豈不是陷我大齊於內亂之中?到時候南朝之事恐會在我大齊上演。父皇,您熟讀史書。南朝四朝的宋、齊、梁三朝與其說是亡於外人之手,不如說是亡於自己之手。”“前事不忘後事之師。父皇,兒臣這個差事可以接,也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好。但,這個官職還請您收回成命。朝中諸臣子之中,才華超越兒臣的不在少數,想必找出幾個能夠忠心為國的官員不難。兒臣以為此事若是父皇真的想讓兒臣主理,兒臣以為此事兒臣還是在幕後策劃為好。”說到這裏,黃瓊一拱手苦笑着搖頭道:“父皇,兒臣的身份與其他皇子不同。您委兒臣如此重任,又授予兒臣這天大的權利,您難道就真的不在意天下宗室的感受?”
父親又住院了,今日才出院。這些日子一直在醫院護理,耽誤了更新實在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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