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漏洞百出
在牢頭的指引下,張知遠很快來到楊叢義牢房外,只見犯人盤膝而坐,雙手疊加放在小腹處,精神十足,細細一看,只覺得這犯人居然還帶着幾分浩然正氣的氣息。
張知遠就那麼看着,沒說一句話,也沒有任何錶示,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這讓陳知縣心裏很沒底,在這種地方又不好問。
張知遠靜看了一會兒,便轉身朝監牢外走去。陳知縣趕緊跟上,牢裏的氣味還是很難聞,他是再也不想進來。
呼吸着清新的空氣,陳知縣感覺愜意無比。正在享受之時,卻聽張知遠說道,“陳知縣,把楊叢義的案卷送到我房裏來。”
陳知縣心裏一驚,問道,“張大人這是?”
張知遠道,“我是想看看這個年紀輕輕的犯人,是如何犯下殺人重罪的。”
陳知縣問道,“張大人喜好探究犯人如何犯罪?”
張知遠答道,“從如何犯罪,便能追出為何犯罪,如果知道了犯罪的原因,能不能在下次類似的案子發生之前介入,消除犯罪?這是我最近正想研究的問題。”
陳知縣道,“原來如此,下官稍後讓書吏把案犯的案卷和證物送過來。”
張知遠道,“好。陳知縣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有事會找你。”
吃過晚飯,張知遠喜歡散步,活動一下。院子很寬敞,種的這些花草樹木都是叫的上名的品種,看來歷任縣官都很會享受。正在感慨時,隨行的年輕人過來跟他說,書吏把東西送來了。
聽說案卷送到,便顧不得繼續散步,畢竟只有十五天,人命關天的事,怠慢不得。
先前在提刑司見到一封匿名信件,看了之後憑藉斷獄多年的直覺,覺得太湖縣這個小松坡血案大有疑點。可這案子是由前任提刑官審核,連刑部都已經複核,還批了文書,若是要重審,不只會得罪前任提刑官,就連刑部那幫大人都得給得罪了。要是查明此案確實是冤假錯案,佔個理字在先,就算他們臉上無光,也不敢把他怎樣。可要是查不明白,他就得丟官罷職。
但審案斷獄,人命關天,作為提刑官,他眼裏容不得疑點和瑕疵,就算舍了這身官服,也得去一探究竟。因此,他悄悄的來了。
張知遠細細看完案卷,又查看比對物證之後,氣得大罵愚蠢糊塗。身邊的年輕人不知道大人這是在罵誰,便勸道,“大人消消氣,有問題我去找他們就是。”
張知遠氣道,“找他們有什麼用,從下到上一群糊塗蛋,一個漏洞百出的大案血案,縣衙還沒查清就結案,提刑司還給審核通過,刑部居然也複核下了批文。你說說,哪有這麼辦案的,這不是草菅人命嗎?”
年輕人道,“大人,既然有漏洞,那我們就查清楚。”
發泄完,張知遠平靜下來,“你說的容易,刑部已經複核,就是有漏洞也很難翻案。”
年輕人道,“我們就不管了?那要提刑司有什麼用?”
張知遠道,“在朝廷大員面前,提刑司人微言輕,確實沒什麼用。不過這件案子不能不查,得罪刑部也要查。”
年輕人激動的說道,“對,有漏洞我們就查,就該讓刑部那些官老爺臉上無光!”
張知遠道,“先別這麼激動,問題沒那麼簡單。這個案子是要查清,但得先洗冤,刑部複核的死刑執行日期是八月十七,只有十五天了。案子還不能明着查,不然上面會施加壓力,那就沒法查了。你跟我去一趟死牢。”
兩人來到監牢前,獄卒問都沒問,趕緊開門帶他們進去。年輕人低聲道一聲死牢,獄卒便帶他們徑直來到死牢前。
楊叢義正躺着在睡覺,獄卒是這麼覺得,這個死刑犯不是打坐就是睡覺。他敲響牢門叫道,“起來起來,提刑大人問話。”
楊叢義並沒有睡着,他是在練習老道傳他的秘法,聽到大人問話,他迅速翻起身來,只見牢門外站着兩人氣度不凡,想必他們就是來救自己的人,於是連忙來到他們面前,正要開口卻被中年人伸手制止。
張知遠低聲說道,“你的案子我看過了,現在問你話,你只需要答是或者不是,知道嗎?”
楊叢義不知道他在做什麼,還是點點頭。
張知遠道,“你劫殺的是前吏部侍郎莫大人一家,是嗎?”
楊叢義連忙辯解道,“不是劫殺,是救。”
張知遠道,“你只要說是,或者不是。是莫大人一家嗎?”
楊叢義不情願的點頭道,“是。”
張知遠又問道,“他們是要去江陵嗎?”
楊叢義肯定的點頭道,“是。”
張知遠兩個問題問完轉身便走,留下楊叢義和獄卒一臉的不解。
回到房裏,張知遠吩咐道,“張鵬,你現在立即出發去江陵尋找莫悠莫大人,有了線索立刻飛書回報。”
年輕人道一聲是,便去準備行李。
張知遠提醒道,“把提刑司的銘牌帶着,必要的時候請當地官府協助。”
張鵬當晚便輕裝直奔江陵而去。此案重審的關鍵便在他身上,他深知身上所負責任重大,此行若是找不到線索,牢裏的人就要被殺頭,漏洞百出的案子也只能不再過問,因此他一定要儘快找到線索。
張知遠看完案卷和物證后,對於小松坡血案已經有了基本的推斷,但是要推翻原判必須要受害人現身作為人證,要是找不到受害人,這個案子即使是糊塗案也只能結案,而真兇依然可以逍遙法外。
在沒找到莫大人和他女兒前,不管張知遠做什麼,對於翻案重審都沒有用處,眼下也只能等張鵬的消息。
接下來的十多天,張知遠要陳知縣每天陪着查看審核一個重型案件,陳知縣很不情願陪同,因為幾乎每個案子他審判的都有瑕疵,少不得每天被一頓說教,他又不好反駁,畢竟自己官職沒對方大,恨不得張知遠趕緊從他眼前消失,天天搞的他煩透了,每天早上一睜眼想到要見那個瘟神頭就疼,一整天的心情都會被破壞。
幾天共事下來,陳知縣發現這個新上任的提刑官其實是面冷心熱,自己審理的案子雖然有瑕疵,量刑有些重,刑罰有些嚴,但也沒錯太遠,都是可以改正和補救的,所以也就不像初見面時那麼擔心自己的烏紗帽,畢竟整個太湖縣的治安狀況任何人都能看到。
陳知縣粗略計算了一下,若是每天一個案子,把剩下的都審核完,至少還要二十天。過去的十天就讓他快要崩潰,再來二十天那真是要命了,所以他婉轉的向張知遠提出加快審核進度。但張知遠不置可否,一上午還是只審核了一件案子。陳知縣煩在心中,毫無辦法,上司不想走,他能怎麼辦,但去談談口風還是可以。
於是這天下午他準備了一個小箱子,裝滿金銀珠寶,捧着便去見張知遠。
張知遠獨自在房中查閱案卷,做批註記錄,見陳知縣來了,便起身說道,“陳知縣,你來得正好,我正有事找你。”
陳知縣連忙上前回道,“大人有事儘管說。”
張知遠坐下,拿起一卷案卷問道,“陳知縣,你對小松坡血案有什麼看法?”
陳知縣驚訝地回問道,“大人要複核這個案子?”
張知遠笑道,“陳知縣說笑了,刑部複核過的案子,哪裏還要我來複核。就是想問問你對這個案子有什麼想法?”
陳知縣道,“這個案子性質十分惡劣,外地土匪強盜夥同本地土匪強盜所做的搶劫殺人案,對於這種目無王法、毫無人性的兇手就應該削首示眾,殺一儆百。”
張知遠道,“陳知縣嫉惡如仇,我見識過了。你也說了,此案是外地盜匪夥同本地盜匪做下的案子,那要伏法的至少應該有兩個人。你說對嗎?”
陳知縣心中一驚,自己怎麼沒想到,要是死牢裏的這個外地兇手伏法了,那本地的兇手誰來指認?血案倖存的僕人也不知道去了哪裏,如此一來豈不是死無對證,只能讓這伙匪徒繼續逍遙法外,繼續作惡?想到這裏,他十分惶恐,起身道,“下官未考慮周全,願受責罰。”
張知遠道,“陳知縣不必如此,坐下說話。責罰還不是時候,這案子還能補救,眼下最重要是有三件事要做,需要你全力配合。”
陳知縣道,“大人請吩咐。”
張知遠道,“第一件事,立即向刑部上報小松坡血案又發現了重大線索,請求將犯人楊叢義作為人證,延後死刑執行日期,待案情查明之後一同上報。第二件事,立即設法抓捕涉案的另一夥盜匪。第三件事,找到莫大人父女,或者是他們的屍首。”
陳知縣聽完問道,“現在離八月十七沒幾天了,能行嗎?”
張知遠道,“不做怎麼知道行不行。莫大人我已經派人去找了,這兩天就會有確切的消息,另外的盜匪需要你派人去抓。至於上報刑部的公文,我提刑司自然會簽名落印,上面追究下來不會讓你一個人擔責。”
聽到張知遠的保證后,陳知縣點頭道,“好,下官馬上去辦。”他擔心兇手漏網,更怕朝廷追究責任,把上報刑部核准之後的案子推翻,讓刑部那些位高權重者怎麼想,他們稍不高興,自己這個小知縣丟官是小,入獄都有可能。有提刑司干預,上面還是要給幾分薄面。
臨走前,陳知縣把小木箱開打,低聲說道,“大人,這些天辛苦了,下官辦事不力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小小物件,聊表歉意。”
張知遠看到金銀之物,臉色微變道,“陳知縣,這恐怕不合適吧,我不能收。”
陳知縣略顯尷尬,“大人這些天在鄙縣廣施仁義教化,百姓們都把你當作神明來敬,下官作為知縣,代表百姓表示表示,也是應該的,請大人收下。”
張知遠聽完這話便不再推辭,“好,我收下,不過我不會帶走,你以官府的名義補償給那些量刑過重的人。”
陳知縣聽到這話入耳,一時之間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過他隨即就想明白了,官府刑罰過重,事後安撫一下,實屬正常。
心裏想着小松坡的案子,無心久坐,便抱着箱子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