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提刑查獄
提刑官來查獄的消息,迅速傳到獄卒的耳朵里,不等張知遠來,監獄門前已經列了一隊人。
張知遠在陳知縣的陪同下來到獄前,見到眾獄卒這個樣子,他的臉色更加難看,對陳知縣說道,“陳大人,請吧。”說著當先向監牢裏走去,陳知縣趕緊跟上。
眼見牢房裏人擠人,汗臭味混合著屎尿味,在炎熱潮濕的季節實在是令聞者反胃,在這種環境裏呆的時間長了可能不覺得有多難聞,但他們從外面進來的人卻難以忍受。陳知縣忍不住死死的捂住了鼻子,這種氣味他一絲一縷都不願多聞。
監牢不大,他們匆匆看完,便快步出來。看着陳知縣大口的呼氣,張知遠道,“陳知縣,有何感想?”
陳知縣如實回道,“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張知遠冷冷地說道,“你知道啊。”然後轉頭吩咐獄卒,“來人,給你們陳知縣搬張椅子,他要認一認這牢裏的犯人。”
牢頭得令趕緊去搬來三張椅子,請提刑官和知縣大人坐下。
張知遠坐下后,接過青年手中獄冊,吩咐道,“帶李牛。”
不多時一個叫李牛的漢子被帶了出來,跪在二人面前。
張知遠問道,“你叫李牛?生的跟牛一樣壯實,不回家種田,可惜了你這一身力氣。你是因為打老婆入獄?”
李牛小心答道,“是。那婆娘沒事就跟我娘吵架,都把我娘氣病了,不打她,給她些教訓,會把我娘氣死的。”
張知遠笑道,“你老婆不尊重婆婆,是有錯,可一大家子在一起過日子,吵架拌嘴實屬正常。但打人就是你的不對了,特別是打自己老婆,讓兒女看到多不好,也壞了夫妻情分。家庭矛盾,婆媳矛盾,一家人在一起好好說一說,談一談,總會有解決辦法,以後可不能再打媳婦。現在是秋收季節,正忙的時候,你卻躲在這兒偷閑,你知錯嗎?”
李牛低聲道,“小人知道錯了。”
張知遠揮揮手道,“知道錯了就好,趕緊回家,好好乾活,將功補過。”
聽到這位大人自己回家,讓李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聽錯了,跪在地上沒敢動,轉頭去看陳知縣。
陳知縣厲聲道,“張大人讓你回家去,你聽不懂嗎?”
張知遠冷冷地制止道,“陳大人!”他對陳如是面對百姓的態度極為反感。
李牛吞吞吐吐的問道,“小人的刑期還沒完,幹完活還要回來嗎?”
見到這種糊塗人,陳知縣都快要被氣死,沒好氣地道,“張大人改判你無罪,趕緊回去。”
李牛聽明白了,憨憨的笑起來,對着張知遠和陳知縣叩拜,“謝謝大人。”
張知遠揮手道,“回去吧。”李牛起身大步飛奔出去。
張知遠見人走遠之後說道,“陳知縣,看來你真的是把太祖留下的戒碑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在百姓面前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陳知縣拱手道,“張大人有所不知,在太湖縣這種偏遠的地方,做父母官的不樹立威信,很難管教住治下的百姓。”
張知遠道,“你也說了難管,難管不是管不了,多花些心思在百姓身上,自然就好管。不是我說你,若是你時常出縣衙走動,像李牛這種事需要到縣衙公堂上來說?有時間多上街走走,幾句話就能調節的事情,何必弄得這麼嚴重。”
陳知縣不好再反駁,回道,“謝大人指教。”
張知遠拿起獄冊,又道:“帶李狗蛋。”
不多時,一瘦弱之人被帶到二人面前跪下。
張知遠問道,“李狗蛋,你因為到王員外家招惹是非入獄?”
李狗蛋戰戰兢兢的點頭道,“是。”
張知遠高聲道,“是就是,不是就不要隨便說是。本官再問你一遍,是不是?”
李狗蛋聽到這話,就低頭不語了。
等了一會兒,還不見他回話,張知遠便知有隱情,並不是一個簡單的招惹是非。便向眾人問道,“你們有誰知道是怎麼回事?”
眾獄卒和聞訊而來的衙役你看我,我望你,最後有一衙役上前,稟報道,“回大人,小人知道一些。”
張知遠道,“好,說來聽聽。”
那衙役道,“李狗蛋家住城西,靠打漁為生,平常打的魚都直接送到王員外家,王員外每隔一段時間給他結賬,幾個月前李狗蛋的娘病了,需要錢抓藥,就去王員外家要魚錢,可王員外說結賬的時間沒到,一個銅板都不給,李狗蛋就在他家鬧,打爛了一個瓦罐,就被王員外告到衙門來了。”
張知遠聽完問道,“他家裏還有什麼人?”
衙役回道,“一個老娘,一個妹妹。”
張知遠又問道,“他娘的病到底好了沒?魚錢可要回來了?”
衙役回道,“他娘的病倒是好了,魚錢他妹妹去要過,沒要回來,好像還被王員外奚落了一番,臭罵了一頓。”
聽完衙役的回話,張知遠對陳知縣說道,“陳大人,要是你對民生了解的如他這般清楚,就不會胡亂斷案了。”
陳知縣只能說是,這些雞毛蒜皮的事他確實不知道,也根本懶得去了解。
張知遠又問道,“李狗蛋,他說的可是實情?”
李狗蛋這才開口答道,“是。”
接着張知遠高聲說道,“陳知縣,事情的經過你也聽到了,現在你考慮清楚再判一次。”
陳知縣回道,“下官遵命。”看看張知遠,乾咳兩聲之後,對李狗蛋說道,“你向王員外討錢治病原本沒有錯,可你不該要不到錢就砸人家東西啊,理本來在你這邊,一動手理就跑別人那邊去了。要不到錢,你可以來找本官做主嘛,為什麼要動手。本縣念你上有老母,下有弱妹,今天就放你回去,以後要好好照顧家小,不要再惹事生非。”
李狗蛋磕頭道,“是,謝大人。”
那衙役提醒陳知縣道,“那魚錢?”
陳知縣瞪了多話的衙役一眼,又看看張知遠,只得向李狗蛋保證道,“至於你的魚錢,本縣自會派人幫你討回。”說完又看向張知遠。
張知遠輕輕點頭,這陳如是倒是不糊塗,就是做事簡單粗暴。
陳知縣見張知遠點頭,鬆了一口氣,“李狗蛋,回去吧。記住,以後有事解決不了,就來衙門找本縣,本縣給你做主。”
李狗蛋連連磕頭,感動的眼淚都留下來了,謝完兩位大人,直直向家奔去。
陳知縣在烈日下曬了這許久,現在終於感覺到有點熱了,便對張知遠笑道,“張大人,剩下的就由下官來辦吧。”
張知遠順口接道,“那就辛苦陳大人了,有重罪在身的,還要麻煩陳大人整理出來,我要一一查看核對。”
陳知縣接過張知遠手中的獄冊,答道,“下官遵命。”接着向衙役吩咐道,“帶張大人去休息。”
張知遠起身又道,“整理好之後,直接送到我房裏來。”說完便隨衙役去住處休息。
接下來的事對陳知縣來說不難,不就是從輕發落嗎,只要把那些犯有殺人放火、打家劫舍、欺男霸女等性質惡劣的犯人關押起來,其他人教育一番,統統放回去,事情就算辦完。
陳知縣心裏這麼想,也就這麼做。他沒有依着張提刑的意思一個個再判一遍,只要知道了上面要求的分寸,他做起事來很麻利。一個時辰不到,他便把一百多人放了回去,整個牢獄頓時一空,然而令他頭疼的事情卻出來了。
擁擠的牢房,由於絕大多數人的離去,變得空蕩蕩。原本平靜的監牢,也因為多數人的離開,變得喧囂。那些沒離開的犯人喊冤之聲此起彼伏,吵的陳如是耳朵都疼,最後他乾脆帶書吏去整理重刑犯名冊,一走了之,來個耳根清凈。
傍晚時分,張知遠收到陳知縣親自送來的名冊,他當即翻開查看,名冊中只有二十九人,這跟他翻看獄冊時初步預算的人數差不多,這陳如是還是懂分寸的明白人,知錯能改就好。細細看完名冊后,問道,“陳大人,前幾天刑部複核了太湖縣今年四月發生的一起重大殺人劫財血案,離執行日期不遠了吧。”
陳知縣答道,“刑部核准,八月十七執行,還有半個月。”
張知遠沉思了一下,“我朝歷來不提倡死刑,這又是你監牢裏在押的唯一死刑犯,你還是帶我去看看。”
陳知縣驚訝地問道,“張大人是想重新審理?”
張知遠答道,“刑部複核過的案子,哪能說審就審,我只是去看看,太湖縣民風淳樸,死刑犯幾年難得出現一個,你就不想推敲一下?”
陳知縣勸道,“死刑犯有什麼好推敲的,馬上就要被砍頭了,別去沾一身晦氣。”
張知遠道,“我與陳大人不同,身在提刑司,也就只能跟犯人打交道。還是去看看。”
說完便起身出門,不容陳知縣再推脫。
監牢裏空蕩蕩的,冷冷清清,與之前已經大大不同。陳知縣陪着張知遠走過一道道牢門,心裏十分忐忑,這些犯人可別胡亂喊冤,他平常怎麼辦案,自己很清楚,難保不會有一些瑕疵被張提刑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