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32
他去了醫院,她就在他爸爸的床頭,還是那樣溫婉,眼裏透着悲傷。
妳到底是什麼?妳到底還在執着於什麼?
一年又一年,她還是不開口,有時她在,有時她不在。後來,他找不到她了。
她走了?不可能的。她從出生到現在的記憶全是她,想這麼就消失掉,不可能的。她還沒有回答他,為什麼。
“為什麼非他不可,我就不行嗎?”
空空的院落中央,楚翹抱着頭,哭得撕心裂肺。
她真的到最後都不曾在他身上落下一個眼光,哪怕就一下。
他對她,一直都那麼地……
一張黃符紙飛了下來,那是許向晚做結界用釘在房檐四角的。
結界破了。
主屋的屋頂轟然坍塌,不知是否跟那大邪祟剛才擊中的一下有關。眾人都嚇了一跳,除了沉浸於痛苦中的少年。
院中央的大槐樹無火自焚,那熊熊火焰一上來就不可熄滅。真實的熾熱的火帶起厚重的煙,馬上便聽到了鄰居們的大呼小叫。
這間老宅,其實早就已經不行了。
破敗來的洶湧,少年始終沒心思抬起頭來。
他們不知道這個只有16歲的少年,心中哪來如此的悲慟,可誰又能知曉別人的悲慟?大家都不說話。周遭的喧囂越發蒸騰,已經有人在敲院門大喊,只有裏面的人全都靜靜地。
“你是不是傻?”宋益也捂着她的腰蹲下,看楚翹的頭頂,“為什麼你們全家都遇了事,只有你這個作天作地的壞小子活蹦亂跳?她把內丹給了你,你還想怎樣?”
楚翹迷惑地抬起頭,已經忘了自己身體發生的那奇異一幕。
“她一直都在看着你。”只是和他想要的不同。宋益也長出口氣,“去看看你爺爺吧。”
私立醫院的高級病房裏,護工阿姨被陣風吹得一哆嗦。
奇了怪了,這窗戶怎麼又開了?風吹了頭可不得了。
她匆忙過去掩好窗戶,把窗帘拉好,轉過頭時習慣性地看了眼床上的楚秀濤。
她直覺他有些奇怪,這種直覺來的非常突然,心一下沉到了底差點砸得她邁不開步子。她踉蹌着快走兩步,按響了呼叫鈴。
楚秀濤走的無聲無息,就如同他這六年來一樣平靜。
另一邊,許多護士簇擁着醫生衝進了ICU。護士拿掉了楚昕富的氧氣罩,醫生的手電光在他眼前晃了晃。
“看得見我嗎?”
楚昕富有些渾濁的眼獃滯了會,又漸漸合上,一滴眼淚順着他已有紋路的眼角落下,不知是不是手電光太刺眼的緣故。
他乾涸的嘴唇開啟,動了動,醫生連忙俯下身去聽。
他說。
青玉。
爺孫倆的再次相見是在醫院的特級病房,本該是喜極而泣的再見,卻透着股劫後餘生的無奈。
沒有人露出笑臉,連醫護人員都覺得奇怪,他們給爺爺講又給孫子講,這個醫學上的奇迹。他們講楚昕富恢復的有多快,之前體征又有多麼差,他們自己興奮的要命,聽的人卻並不覺得喜悅。
真是奇怪。
楚昕富的腿上打着石膏,但人已經可以坐起來,也能正常吃飯,先前的數次病危都像是假的。他面色紅潤,與他的孫子面對着面。
“秀濤……你爸爸的事,怎麼處理的?”楚昕富先開口。
王媽本在一旁收拾東西,聽到這裏很自覺地出去了,並且帶上了門。
“燒了,二爺爺幫着操辦的。”楚翹說。
楚昕富點了點頭,嘆了聲,“咱們家真是沒人了,遇個事,你連個親近的長輩都沒有。”
楚翹沒說話,喝了口水,爺孫倆又各自發了會呆。以前一見面就吵的人,這會倒沒話了。
楚翹開口說:“對了,咱家老宅房塌了還上了新聞,我聽新聞那意思又開始要整治那片平房了。真要是強制拆遷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房子都那樣了,聽說樹也沒了,拆不拆的有區別嗎。”
“那主屋下面呢?”楚翹問。
楚昕富愣在那裏,像看外星人一樣看着他,緩了半天,僵硬的肩膀才又往下沉了沉。
“楚翹,你想知道什麼。”
“你是不是也見過她?”楚翹沒了往常的那種針鋒相對,只是很平常地問他的爺爺,“以前我一說起白色幽靈你就罵我,那會我覺得你是無法與我感同身受。但知道了她是咱家的家仙,再回頭想想,也許是太過感同身受了呢,也許是你比我知道的更多才那樣諱莫如深。”
“楚翹,無論是什麼,都已經沒了,今後只有咱們兩個了。”
“我知道,我不會再提她了,這是最後一次。”
楚昕富瞧着孫子的臉,嘆了口氣,“不止是你,或者我,身為楚家長子的人,小的時候都能看到她,爸爸會給兒子講,兒子再給孫子講。你二爺爺對此事就幾乎毫不知情,這是只在楚家第一個男孩間代代相傳的,關於保家仙的秘密。”
“但是從來沒人告訴過我啊?”楚翹神色一變。
“孩子,因為她早就不是家仙了啊,”楚昕富紅光滿面的臉露出了些許蒼老的神色,“那還是在我小時候的事,我爺因為戰亂死在了外面,那時他還壯年根本沒想到自己會死,也就沒來得及把供奉家仙的方法傳給我爹,我爹只知道失去供奉的家仙會離開我們家,到那時家族將要面臨災禍,所以他很害怕,也試過很多方法,可都沒有用。”
“家仙的反噬一直是我和我爹心裏的一道坎兒,我和你二爺爺都平安長大,而且我們還依然過的這麼好,雖然你奶奶去世的早但我也沒多想,我認為是咱們家人命硬,克了那反噬。直到後來我發現你似乎能看到一些東西,又加上你爸那事,我才開始害怕,也許只是反噬來得晚了些。”
“所以你才強制搬出老宅,供了些有的沒的,到處請人算命?”
“那我又能怎麼樣呢?什麼大師我都找過了,你本來就對她很執着,當我發現她可能還沒走時,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怎麼還敢告訴你?”
“可最後,是她救了咱們家。”楚翹說。
“她只是清除了因她離開而反噬的災禍。”
“她有那個必要嗎?”
楚昕富久久沒有開口,似乎在想,又好像在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