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仙決集
長臉死了。
向來準時的長臉這回失約了。重毓拿着長月劍在星斗崖上翹首企足得盼了他一天,因為前天長臉還興緻勃勃地同她說,是時候教她些術法了。
重毓沒有等到他,反倒是等來了面如死灰的重颯。
“回去吧,他來不了了。”重颯喘着氣朝她招招手,頓了頓,“老孟走前給你留了個東西,他說很重要,我給放在了你枕頭下邊。”
原來那個沉默寡言的長臉叫老孟。
老孟給重毓留下的不是什麼藏寶圖,也不是什麼名震八方的絕世神器,而是一本由他本人手寫的,獨一無二的仙決集。
書封上方方正正的寫着幾個大字:應無所往,而生其心。除這八個字外,老孟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寫下了他的姓名,似乎並不想讓人注意到,卻又不得不寫。
這本手掌厚的仙決集,是長臉苦苦修行了四百七十三年的全部心得。
孟鶴山,雲河第七代二品午將,只要稍微去藏書閣翻翻相關的捲軸,便很容易找出他的名字來。
長臉騙重毓說他無名無姓,也並不怎的擔心她跑去藏書閣翻書。因為他在受重廷之請去教這個女娃娃武功的時候,便曾聽人說過,這十一皇子流落在外,從沒念過書,所以不認字。
孟鶴山有時候氣急了,也會拐彎抹角的笑重毓是個文盲,重毓假裝聽不懂,反倒是“長臉”“長臉”叫得愈發起勁。
長臉一聽,臉拉得愈髮長了。
重颯說,老孟的頭不見了,被江湖人揭榜的人砍去換了賞錢。
“看到我這個腦袋沒有?在黑市上值三萬兩黃金。”
長臉很愛對重毓說這話。
現在好了,三萬兩黃金不翼而飛,孟鶴山死後鐵定抱着自己空落落的脖子到處罵娘,跋山涉水的四處去找他的頭。
“渡光,折骨……”重毓翻動着孟鶴山留給她的遺物,喃喃念着。
這兩招,重毓曾有幸看到長臉練過,術決之繁雜困難,力量之霸道狠厲,無一不讓人咂舌。重毓問她什麼時候才能學,長臉嗤笑一聲,讓她要麼滾回去睡一覺,要麼老老實實再等個幾百年。
三十年行不行?重毓纏着他問。
長臉拉下臉沒好氣的說:甭管幾十年了,我看你還是先趕緊把你今兒個的馬步扎完,照這樣下去來他個一千年也不行。
重毓在房裏待了十七天。
期間哪怕是孟鶴山出殯的日子,她也不曾出過房門一步。
既不必送,也不能送。
十七天後,重毓推開窗戶,天色正晚。
她沒有點燈,房裏也是一片昏沉。
就在這冷青色的寂寥中,重毓甩手一擲,扔出去一本書。
那書一飛出去便立時化成了灰,風一吹,散得乾乾淨淨。這由四百七十三年艱苦修行匯聚起來的無上聖籍,還未來得及為世人所知,就煙消雲散了。
杜若府。
“大哥,昨兒個晚上人出來了。”
將遲往湖裏扔下一把餌料,“怎麼樣?”
“我看和之前一樣,楊老刀蹲得最近,他也說沒啥變化。”
“知道了,把人撤回來吧。”將遲似是早有預料,並不如何驚訝。
屬下卻滿頭霧水,接着道:“大哥,你說她十幾天啥也沒學會不說,一出來就把書給燒了,這是做什麼?”
將遲敲了敲屬下的腦門,笑而不語。
這時,一個肩扛大刀的方臉短脖的魁梧男子威風凜凜地走上前來,臉上一道從左額斜砍至右頷的大疤,正是方才所提到的“楊老刀”。
楊老刀雖長了一副魯莽樣,看着便像是個力大無窮可倒拔垂楊柳的猛將,實則卻恰好相反,刀法耍得實在一般,別人給他起這名完全就是為了取笑他白長了副使刀的好皮囊。
他的一身本領,全在腦袋和腿腳上。
楊老刀眼可觀六路,耳可聽八方,一招高階仙決“乘風馭雲”練得爐火純青,飛檐走壁之輕功更是獨步天下,若論起刺探情報這一本事來。他楊老刀如若稱二,雲河上下便無人敢稱一。
此番他走來,早就把將遲二人的話聽得一清二楚,遠遠地便笑嘻嘻得朝那屬下揮了揮鐵球般的拳頭。
“方芙蓉,和老子喝花酒去!”楊老刀粗聲嚷道。
被叫做方芙蓉的男子咧嘴一笑,“你付賬?”
“老子付就老子付,瞧你那窮酸樣兒。”楊老刀走過來一把勾住方芙蓉的脖子,直勒得他踉蹌了幾步。“老大,我們走了?”
將遲一心餵魚,沒工夫搭理他們。
等一壯一瘦二人勾肩搭背走得沒了影,瓷壇里的餌料也正好投完。
“殿下今日怎麼得了閑?”將遲負手而立,側顧看向身旁一身素衣頭戴斗笠的女子。
重毓眺望着湖景,神情平靜如常,“池鷺園,飛閣流丹,青山綠水,價值連城,乃老祖宗一百七十六歲時王上所贈的賀禮。只可惜她老人家沒能扛過一百八的大劫,短短住了五年便駕鶴西去。老祖宗駕崩后,這處地方就成了人人緊盯的紅燒肉,可王上誰也沒給。”
“約莫七年前,池鷺園一夜之間成了杜若府。”重毓一頓,莞爾笑道:“可見樂師琴技蓋世無雙。”
“殿下看這景可還缺點什麼。”將遲唇角含笑,給重毓斟了杯茶。
重毓說著取下了頭上的斗笠,“過來看看?”
將遲聞言,饒有興趣地走到了她身側。
“缺燈。”
話音剛落,重毓便倏地將斗笠飛扔了出去。
噗通一聲,斗笠掉進了湖裏。
夜色朦朧,白日裏煙水空濛的碧湖此時看去像是一灘深不見底的大墨汁,什麼青山小荷什麼錦鯉浮萍,連着那頂重毓剛扔下去的斗笠,一併叫黑夜融沒得乾乾淨淨。
這時,湖面上忽然亮起了一盞燭火搖曳的小荷燈。
緊接着第二盞,第三盞。
到最後花燈滿湖,眺目望去,滿眼都是粉白相接的荷花,花蕊灼目,照亮一池碧水。
風一吹,耀如銀河。
重毓喝了口茶,問:“好不好看?”
“好看極了。”
重毓抬頭看向將遲,卻發現他正盯着自己,臉上一臊,頓時飛上兩抹紅霞。
“殿下今年十六吧。”
“怎、怎麼了?”重毓慌慌張張地低下頭在湖裏找起了魚,“樂師呢?”
將遲仍看着她,“若是沒有記錯,應該是二十四。”
“這湖好不好看?”重毓避開了這個話題,又問。
將遲垂眸看着滿湖的花燈,“好看。”
重毓笑道:“真的?”
“真的。”
重毓漸漸收了笑意,正容道:“好看的話就替本宮查個人如何?”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