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執競(三)

第五章 執競(三)

(五)

天上的日月群星,自亘古到永恆,你看着這大地生長枯榮、世人沉淪放縱,你不會厭煩和疲倦嗎?這人世的種種,對你有何新鮮?

李春不會管昊天是否會感覺新鮮,今天對他是夠刺激、夠新鮮。雖剛年滿十五歲,但稚嫩的臉上刻着狠辣。別看他年齡小,卻也殺過人。尤其是那夜焉支山上,多麼纏綿悱惻、絢麗多彩,他砍倒了五個睡夢中的狄人,制服了九個北狄靚麗的姑娘!他按住她們的手腳,壓着她們身上縱橫馳騁,他感覺自己的下體就像武王手中的蟠龍槍,在敵人中進進出出,所向無敵!他自己都不敢想像,看着單弱的自己,身體裏有那麼大的力量。

因焉支之功,司馬魯邱提拔他為百人長。自那一刻,他就認定了武王,只要跟着武王就有好生活!

但沒想到,好生活會來的這般快。

他此刻真的累了,再沒一絲力氣。下體又軟又麻,不是不時的摸兩下,都不知它在不在了。這麼多嬌滴滴的女人,他上了多少個呢?十個,二十個?他挑了又挑,優中選優,可挑了這個嬌柔的,覺得那個嫵媚;選了這個清秀的,覺得那個風流…

罷了,便宜這群小崽子了。武王怎麼不再多給自己一點時間呢!

“弟兄們,十個一組,都輪流去耍耍吧!小崽子們,你們要記住武王的好。若不是武王,這些嬌妻貴女,豈是你們能幹上的!”

李春看着軍營中的篝火,心中既有滿足,又有遺憾。

只有跟着武王,總有一天我也能和那些高官平起平坐,談風論雅,不用再在野地里干這事。

說起來,青丘的女人嬌嫩嫩的,還是不如北狄的女人夠勁兒。

殘忍,或是人的天性!

蒼天沒給我們尖牙利爪,我們自己創造了刀劍槍炮,天若有情,也會為自己當初的吝嗇後悔吧!

“大人,時候到了,是否行刑?”

兵卒提醒道。

“哈欠,雞鳴了嗎?”

李春睜開懵登的雙眼,瞅了瞅的泛白的天色。

“大人,雞叫三遍了!”

李春看着這些嬌滴滴的美人,萬分不舍。嘿,瞧我這點出息。只要好好跟着武王,什麼沒有。他頓時有了底氣,聲音平添幾分雄壯!

“武王有命,雞鳴行刑!時辰已到,快快行動!”

百十個軍兵動手,千餘口婦孺殉難。

李春忍不住閉上了眼,非是憐惜這些性命,實是捨不得那些臉蛋。

“大,大人,快,快看!”

兵卒亂叫到。

“喊什麼?”

李春怒道。

“門,門啊。”

李春順着兵卒手指的方向一看,光滑的牆壁上出現了一扇門!

難道蒼天聽見我的祈禱了嗎!

這可是通向繁榮富貴、飛黃騰達的大門啊!

“誰也不許離開,不許聲張!好好給我守在這裏,我這就去報告武王!我可警告你們,武王的手段你們是知道的,誰要是不聽命令,可別怪我心黑手狠!”

李春的眼裏火光四射、雷霆亂劈,他都不知道自己能跑的這般快!

(六)

“司馬大人,司馬大人!”

魯邱回頭一看,卻是李春。

“小崽子,你這回得了多少好處?”

“好…好事啊…!”

李春幹了一夜,又跑了一場,喘的話也說不全。

“媽個巴子的,你小子有好事,與我何干?”

“大,大人,天大的好事啊,門,牆上有門啦!”

“此言當真?”

“小人親眼所見,絕無差錯!”

“好小子!你立了大功了。”

魯邱一巴掌差點把李春拍成兩截。

“你可出去看了?”

“沒,沒有。我讓弟兄們守着,趕緊來給大人報信了。”

“好,我沒看錯你,你小子腦子好使,是塊好料!我再派一千精兵前去守門,你和我速速去見武王。”

武王聽了魯邱的報告,毫無喜色,細細打量着李春。

“門是怎麼出現的?你從頭講來。”

“小人按武王的命令,將叛賊家眷押解到城牆下,雞鳴時悉數斬殺。就在這時,小人手下的弟兄看到有門出現在城牆上。事關重大,小人不敢擅動,命令弟兄們就地把守,急將情況報告給魯司馬。”

李春將經過如實回稟。

“衛秧,你怎麼看?”

“武王,此事可信!自古相傳,萬物精血可破邪法。此必是李春歪打正着,巧破仲山甫老賊的妖術!武王洪福齊天,故有賢人相助。”

“李春,你立此大功,本王絕不虧待你,就封你治中之職!眾臣躬,隨本王出城一探究竟。”

武王眾人到了城東牆下,果見有一門於此,高三丈,寬一丈,隱約可見門外白沙如洗。武王越眾而出,就要出城。

“武王且慢,何不派一人先行探路。”

衛秧勸道。

“本王統領全族,自當身先士卒,為民表率,豈可畏縮於後,令他人作犧牲。”

武王說罷,甩大步出城。

映日白沙細如琢,兩河夾帶色如墨。回望城門壁立,上刻黃泉二字,真險關也。以此為都,任敵人千軍萬馬,能奈我何?

武王反不急離此而去了,此城正好作為他征伐天下之基。

他沿河上下巡視,水黑如墨,透着詭異,這回他可不率先試水了。

“衛秧,尋些會水的軍兵,試試能否游過去。”

五名善游的軍兵,彼此以粗繩相系,一一下水。

武王眾人緊張的盯着水面。領頭軍兵一躍進水裏,如一片羽毛,未泛起一圈漣漪,就沒了蹤跡。

餘下軍兵驚慌退後,人沒了,一個圓形的繩結卻在,令人不寒而慄。

才出死城,又阻河濱,眾人不禁灰心傷氣。

“眾卿勿憂。本王乃昊天之子,蒙諸神庇佑,必會帶你們走出此地,返回故土。從今天起,我就立大營於此,一日不渡河,一日不搬營。”

自此,武王率魯邱、向舒、李春三卿和親軍於城外紮營。

衛秧升任為左丞,總理城內民事。他亦不愧能臣之名,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法。強征民糧於官府,統一管理。按男女、青壯老幼每日平均發放,編青壯為軍,訓練刻苦者獎一日口糧。如此一來,自是人人奮勇,個個爭先。

青丘雖遭厄難,但其軍力反勝於前。

時光荏苒,就到了武王二年八月十五中秋月圓之夜,武王於潛龍灘大帳擺宴慶賀。

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佳肴滿筐。人之好我,示我周行。我有旨酒,燕樂賓朋。

左丞衛秧、右相魯邱、長史向舒、治中李春皆在場,君臣飲酒賞月,不亦樂乎。

且說向舒,小人大肚,喝的暈暈沉沉,不知東南西北。他起身解手,未尋牆根方便,反向黑水走來。這黑水詭秘異常,平時人連靠近都不敢,誰敢向水中小解。向舒三杯酒下肚,那是耗子不怕貓。他走到河邊,就是一泡尿。

月大如斗,亮晶晶彷彿剛浴水而出!

咦,那是什麼?

黑漆漆的水面上好像飄蕩着朵朵白雲。一片正好向他飄來,停在了岸邊。

向舒趴下來,仔細瞧看,卻是一顆碩大的白桂樹。

“船,船啊!”

向舒大喊,忙回營報信。他酒後站立不穩,只得手刨腳蹬,竟矯捷如飛!

(七)

武王等聞聽向舒所言,一個個踢翻了桌案,狂奔而去。多少日夜心如焚,今夜良辰夢成真。

明月低懸黑水之上,無數桂樹似自月宮一泄而下,佈滿水面。

“快,叫人來,拿飛爪百鏈鎖,不要讓這些桂樹跑了。”

衛秧的訓練,發揮了作用。眾人聞聽有過河之法,不用號召,紛紛前來助一臂之力。在衛秧的指揮下,眾人不急於將桂樹拖上岸,只是拖在岸邊。其餘人以此木為基,步步為營,層層推進,在廣闊的黑水上,營造了一大片浮陸。

青丘人忘飢忘勞,輪班晝夜奮戰。

日上中天,所有桂樹都打撈上岸,堆滿了潛龍灘。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微我無酒,以敖以游。匪為別故,懷我青丘。”

敕勒川給了青丘人無窮的動力,他們修理樹杈,破木為板,搭板造船,不分晝夜,不知疲倦。

僅用七日,十艘百人龍舟在潛龍灘一字排開。

武王選良辰擇吉日,齋戒焚香,待向昊天祈禱后,下令龍舟下水。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舟搖搖而風吹衣,河水清且漣猗!

坎坎伐輻兮,置之河之側兮。舟飄飄而晨光熹,河水清且直猗。”

龍舟被推進黑水,未待人群發出喜悅的呼喊,就沉沒了。

詭秘的黑水,再次把青丘人回家的夢打碎!

黑水無波,不見飛鳥於上,不見游魚於下。

疲憊像一種瘟疫傳播開來,在此時撲向人虛弱的身軀,絕望接管了這片土地,青丘人爬不起來了。

鍋里的肉粥被燒得熱氣騰騰,打眼四望卻不見一個人影,據說連衛秧都已昏迷不醒。

衛秧連日操勞、不眠不休,在沉船的打擊下,終於倒地昏迷不起。全族的人又恰在這時染上了瘟疫,不吃不喝,像丟了魂魄。

武王如熱鍋上的螞蟻,這下真的急了。

“眾愛卿,你們倒是說話啊!這可如何是好?”

魯邱、向舒、李春,你瞅我,我瞅你,大眼瞪小眼,干是沒轍。

“武王,小臣有些淺見,不知是對是錯。”

還是向舒腦子靈光,他想了想說道。

“愛卿啊,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就快說吧,還婆婆媽媽什麼!”

“武王,依我看,族人之病,病不在身而在心,非是瘟疫而是思鄉之症。心病還需心藥醫,非草木能解。”

“如愛卿所言,該當如何?黑水詭異不可測,奈何、奈何?”

小臣想起一人,一地,或可解憂。

“何人,何地?”

“篤公劉,大召寺。”

如不是向舒提起,武王都忘了這城裏還有一勁敵,藏身於那令人望而生畏之地。

仲山甫臨終言,認罪、懺悔,就可脫離厄難。我雖不打算認罪、懺悔,但那或許真有解憂之法。事到臨頭,也容不得願不願意,畏不畏懼。武王倒也從容坦蕩,焚香沐浴后,帶向舒前去拜寺。

門似關實虛,輕輕一推就開了,裡外空空,不見一人。

佛門廣大,普度眾生。一切發願眾生皆可推門而入,不會被拒之餘外。

武王、向舒走在寺中,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戰戰兢兢、汗流滾滾。

一路走過山門、天王殿、菩提過殿,直到大雄寶殿院中。見一人,菩薩形,左持寶珠,右執錫杖,立於蓮華上。望之,如天日。

“青丘武王,叩拜天神!不知是哪位天神降臨鄙土?”

“我非天神,乃佛門‘安忍不動,猶如大地,靜慮深密,猶如秘藏’摩訶菩提質帝薩埵。青丘武王,你因何而來?”

“天不佑我青丘,困我族眾生於此。現族人思鄉情切,一病不起,命在旦夕。望大孝大願地藏菩薩,發慈悲心,憐我眾人,開示明路,就我等性命。”

“鄉,何為故鄉?碌碌眾生,忘其所出,不知歸處,悲夫悲夫!”

“菩薩所言,小子愚昧不懂,還請菩薩指條明路!”

“罷了。黑水唯關雎可渡,陰山唯賀蘭可出。”

“謝菩薩慈悲。”

武王聞之,欣喜欲狂,就要離去。

“青丘武王,還請留步。”

武王聞菩薩相喚,險些嚇倒在地,深怕要留他在此修行。

“此人,你可識得?”

武王向殿中一看,那有一人,卻是篤公劉,受戒剃髮,身披袈裟。

“不認得,不認得。”

武王此刻福靈心至,慌忙答道。

“善哉!塵緣已了,似是實非,此人現為我大召寺知事喇嘛,日後要在你族中傳教,你可依得?”

“依得,依得。”

武王心想,傳教?他眼瞎舌斷,如何傳教。

“諸事已了,爾等去罷。”

武王招呼向舒就要離開,哪知拽了三拽,沒拽動。

向舒望着地藏菩薩,如痴如醉。他匍身跪地,說道。

“我見菩薩無邊法相,勝妙殊絕,猶如琉璃,願就此剃落,皈依佛門。”

“善哉!你即為我寺執事喇嘛,要與知事喇嘛一道潛心修持,弘傳佛法。”

武王離去,孤影萋萋。

人啊,只關注遠方的、失去的美,卻忘了腳下、擁有的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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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冢黃昏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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