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保衛武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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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瓊第二次趕到武漢協和醫院的時候，武漢已經是一座懸浮在水中的城市。她永遠忘記不了姐姐和姐夫孟岩生離死別的場面，姐夫被推進太平間，姐姐幾乎哭暈了過去，米瓊強忍悲痛把孟小強抱在了懷裏。
8月7日簰洲潰口后，米瓊在電視看到烈士高建成的女兒高潔緣看着躺在水晶棺里的爸爸用稚嫩的童音問：“爸爸，這麼多人都來看你了，你怎麼還不起來？”烈士的妻子俯身吻向水晶棺的一霎那，米瓊淚如雨下。
此刻，米瓊帶着外甥孟小強倚在協和醫院的一個角落，孟小強嘴裏念叨着“爸爸”兩個字，他和高潔緣一樣還不太懂得世間生死的含義。孟岩躺在醫院冰冷的太平間時，米瓊覺得那地方太過冷清，會讓人的血液凝固；那情景太過悲涼，她怕孩子幼小的心靈因此留下難以磨滅的陰影。而現在，孟岩的遺體已經被存放在他母校的解剖室里。
孟岩生前已經立了遺囑：遺體捐獻給湖北醫科大學，供醫學教學研究之用。在一個簡單的捐獻儀式后，湖北醫科大學拉走了遺體。老孟頭呼天搶地，他不理解兒子為什麼這麼做，你走了就走了，還要把自己的遺體以這種方式留存在這個世上，何等殘忍？！於他而言，兒子遺體火化處理都難以接受，唯有入土為安才是最好歸宿。
“小強……”孟峰是第一次看到侄子，他想伸手去抱孩子，剛會走路的小強往米瓊的懷中躲，側過頭來打量着眼前這個從未謀面的叔叔。
孟小強皮膚白皙而細膩，完全秉承了嫂子米琪的優秀基因，但在眉眼中能看到哥哥孟岩的影子，但願他能將來像哥哥一樣聰明好學，成為孟家莊又一個“孟才子”。孟峰上前愛憐地撫摸了一下孟小強的頭髮，孟小強把手指伸進嘴巴中吮吸着，眼睛忽閃忽閃地看了看孟峰，似在詢問：你幹嘛呀？
“來！抱一抱……”孟峰蹲在地伸開雙手拍了兩下。
沒想孟小強居然往前走幾步撲到孟峰懷裏。突然，朝眼前這個酷似爸爸的人斷斷續續的喊了幾聲：“爸爸……爸爸……”
米瓊聽到那聲稚嫩而懵懂的聲音不由有點心酸，她背過身去輕微的抽泣。
“叔叔！喊叔叔！”藍晶琳聽到那聲音有點刺耳，於是想教孟小強真正認識眼前的人。
“小強！”孟峰聽到孟小強喊爸爸，心中很是凄然。
“姐！”米瓊看到眼睛紅腫，精神萎靡的姐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過來，米琪剛跟醫院結算了費用，並收拾好了孟岩的遺物。
“媽媽，抱抱。”被孟峰抱着的孟小強看到媽媽伸出了小手。
“爸爸……爸爸……”被米琪抱過去的孟小強又接連朝孟峰喊了幾聲。
“哎！”孟峰答應了三聲。哥哥生前經常跟他講在醫科大學讀書時，用鐵鉤子拉起福爾馬林液池中浸泡的屍體的情形，女生都會失聲的尖叫，男生則一臉的興奮。只是沒想到，他自己現在也成了其中的一具。孟峰想到這裏，心裏有點瘮得慌，眼淚不由主的流了出來。他聽到孩子喊爸爸，實在於心不忍，於是答應了。
“孟峰，你？”藍晶琳有點不解地看了孟峰一眼。
“以後，我就是小強爸爸了。”孟峰對嫂子說，“孩子太可憐了，我不想讓他知道自己的爸爸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
“孟峰，你要願意當爸爸，你當去！”藍晶琳顯然生氣了，沒想孟峰居然這樣行事，他這不是和新寡的嫂子變相調情嗎？女人的心是敏感的，幾天來，她總覺得孟峰似乎對他嫂子有點那個，關心也過了頭。
“你這叫什麼話？孩子是無辜的，他把我當作爸爸，有什麼不好？”孟峰覺得藍晶琳有點不可理喻。
“你這麼心疼孩子，早幹嘛去了？真有心救你哥哥，把腎捐一個出來不就得了！用不作現在假惺惺的充好人！”藍晶琳覺得孟峰若真是救兄心切，從一得知哥哥孟岩生病的消息起，應該第一時間趕回去，把自己的腎捐出來；即便是後來八月份起程回家，如果不在九江滯留幾天，也完全有充裕的時間把哥哥救下來！
“我們不是遇上九江潰口嗎？交通管制了，沒車，你飛回來啊？”孟峰一聽說捐腎的事情，腰部好像又開始隱隱作痛了。
“為什麼不可以飛回來，廬山機場不運營嗎？就算是沒有飛機，從九江坐火車也可以啊。”藍晶琳對孟峰沒有走京廣線先回湖南本來就耿耿於懷，此刻才口無遮攔。她對京九線不熟悉，後來見繞了一個大彎才到達江城，總覺得孟峰似乎在有意的繞過他不願意抵達的目的地——武漢。
“你的意思是說我不想救我哥哥？”孟峰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沒想到藍晶琳這樣不顧他的臉面。
“想不想救，只有你自己知道，腎是你自己的，別人不可能不經你的同意去摘。”藍晶琳說話犀利得可怕。
米瓊想勸一下倆個人，但不知從何說起。
“好了，你們倆個別吵了。人死不能復生，我可不希望你們因為孟岩的去世而鬧翻。”米琪力勸這倆個人，曾幾何時，她盼星星盼月亮一樣盼望孟峰出現在醫院裏，把他哥哥給救下來。她永遠忘記不了孟岩離去的那一刻：
“米琪，我運氣不好，碩士文憑還沒有拿到就要離開這個世上……還有孩子他將來會沒有爸爸……你一個會過得很難，有合適的再找一個……”孟岩臨終的交待讓她潸然淚下。
“孟岩，你要挺住，等孟峰到了，他不會見死不救的，還有，說不定這一陣子會找到合適的腎源……”米琪哭着說。
“等不了那一天了，我聽說整個武漢市都進水了，外面是人心惶惶啊，弄得不好鐵路都要中斷……再說了，就算是配型成功，也會有排異反應，這得多少錢啊！”孟岩似是去意已決，沒有人知道他對生有多麼大的渴望，從小勤學苦讀被四鄰八鄉稱為“孟才子”，中學時進煤壠挖煤籌措學費一度成為當地寒門學子的光輝典範，大學畢業後攻讀碩士研究生再度讓整個富川縣萬人矚目……可命運就是如此殘酷無情，天妒英才啊！
孟岩腎徹底衰竭快不行的時候，江城武漢正在迎戰第五次洪峰。
早在今年三月間武漢水位就不正常，四月份開始由武漢書記市長親自帥按照戰時建制整軍備械準備抗洪了。
5月27日，省委賈志傑視察江防時說：武漢防洪應該按日本民族防禦地震、沿海城市抗擊颱風一樣常備不懈。兩天後，國家防總總指揮溫副總理視察武漢時說：要按防禦1954年大洪水的要求來對待今年的防汛任務，必須確保萬無一失！
6月，洶湧的川水，豐沛的湘水，全流域中148萬平方公里的滾滾洪水奔向長江，都經武漢奪路奔向大海。6月26日，漢口江漢關水位首次突破25米的設防水位；然後一路瘋長，6月28日突破26.30米的警戒水位；兩天後扶搖直上達到27.30米!7月5日，長江第一次洪峰通過武漢，江漢關水位28.17米，創有水文記錄133年以來7月上旬水位之最！
這一反常水位引起了中央的重視，為經濟增長、下崗改革、機構改革而焦思勞神的國家領導人不得不把抗洪由從地方性局部性工作轉變為全國性全局性工作。7月初，溫副總理陪同朱總理視察武漢江防。
7月21日至23日，滂沱的大雨狂泄4時，武漢降雨量達647.6毫米，總量1.3億立方米，相當於把整個東湖都投進了市區。武漢自有降水記錄以來的118年間從未記載過這樣駭人聽聞的大雨！水漫三鎮，魚翔大街，美麗的江城面目全非。市區四十多處水深及腰無法通行，一千多個企業被泡在黃湯中被迫停產。郊區田園沖毀，房屋倒塌。江城外洪內澇腹背受敵，全世界全中國開始通過各種新聞傳媒聚焦武漢。
7月25日，江漢關水位28.28米，這是一個危險的數字，1931年的大洪水就是在這個高度，開始破堤而入肆虐江城。這個曾經讓武漢慘絕人寰血淚凝聚的數字引起了江城人民的警覺。
7月27日，水位上竄至28.68米。這一天，國家防總總指揮溫副總理第二次抵達武漢，站在長江干堤高家祠險段，此時，長江第三次洪峰正通過城陵磯直撲武漢。當武漢三鎮市民觀看了武漢電視台在漢口龍王廟險段迎戰洪峰的現場直播后，7月29日凌晨4時，水位升至28.96米開始回落，六小時后反彈突破了29米大關，直逼江城保證水位！
度過溫熱難耐的七月，8月的第一天就傳來武漢的西南邊陲嘉魚簰洲潰口的消息。武漢公安幹警星夜馳援簰洲。武漢抗洪軍民在江夏區長的指揮下接過了四邑公堤的嘉魚防區。武漢防指宣佈進入緊急防汛期。武漢防汛進入最悲壯的殊死拼搏階段。市防汛指揮部在嚴格保密的情況下作好了長江大堤萬一決口的周密預案。武漢郊區93處江灘民垸開始按計劃陸續棄守。
除了武漢作出最壞的打算，荊江也準備啟用44年未曾啟用的分洪區。8月6日，第四次洪峰期間，荊江分洪區作出分洪準備，位於分洪區的公安縣廣播電視台一度播出了公安縣分洪準備及轉移安置指揮部轉移令：
命令：荊江分洪區全體人民群眾必須於8月7日12時之前，按照預定的分洪轉移地點迅速轉移，轉移群眾不得攜帶任何物品。
荊江分洪區各鄉鎮場、村組幹部，認真作好分洪轉移組織工作，並開動一切宣傳工具滾動播出，不得有誤！
此令
公安縣分洪準備及轉移安置指揮部
一九九八年八月六日晚八時
舍小家，衛大家！33萬人的大轉移，1.8頭耕牛，捨棄沃野百里的錦繡家園，拋下豐收在望的果樹莊稼，16個小時，扶老攜幼，肩挑背馱，車拉舟載，這是多麼悲壯的遷徙和割捨！儘管，後來國家沒有啟用荊江分洪，在公安群眾轉移過程中，仍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傷亡。
在全流域的大水中，武漢戰場只是長江因果鏈上的一環，上下游的汛情和戰況無不與武漢息息相關。
誰料第二天，也就是8月7日，凌晨公安孟溪民垸潰口，中午九江決堤，當此國難當頭時刻，朱總理飛抵荊州，站在分洪北閘的閘口上，面對群眾的問好聲，朱總理神情異常嚴峻：好啊，同志們好！（掌聲）我代表黨中央、國務院，代表***和同志們表示慰問，表示感謝。中央決定一定要確保長江大堤，現在的水位還保持一個正常的水位，還沒有繼續上升，但是我們要作好準備，因為我們要保衛江漢平原，八百多萬人吶，保衛武漢三鎮嗯，如果水位急劇上升的時候，所以這個分洪區要作好準備，要分洪，所以一定要作好準備，有備無患，人都要撤走，要分洪時候，人還在裏面的話，這時候，我們不敢開這個閘呀！誰敢下命令開這個閘呀？如果裏面還有多少萬人的話？所以現在一定要疏散群眾，無論如何都要離開這個分洪區，作萬一的準備!萬一上游的水越來越高，那我們必須開閘分洪!為了保衛江漢平原，保衛武漢三鎮幾百萬人民……”
其實，說一千道一萬，荊江分洪區人民是為了保荊江大堤作出犧牲，為了保衛江漢平原、武漢三鎮作出犧牲！荊江分洪區就像長江的一個備用腎，以備長江不時之需。萬幸的是，98年這個長江備用腎一直未派上用場。
8月10，第四次洪峰以29.39米的高水位，68300立方米的流量，在武漢人民5米高的頭頂穿城而過。
第五次洪峰來襲之8月中旬，總書記視察荊江后，轉道到了武漢視察龍王廟等險段。早在7月份，總書記就打電話給國家防總總指揮溫副總理，殷殷垂問武漢災情，作出三個確保的指示：確保長江大堤安全；確保沿江武漢等大中城市的安全；確保人民生命財產的安全。
有過在武漢熱工機械研究所工作經歷的他一下車就風趣地用地道的武漢話說：我是老武漢啊，我在武漢呆過四年，我會說漢口話……”總書記親自蒞臨武漢，足見國家領導對華中重鎮武漢的重視。這次，****向全國抗洪軍民發出決戰決勝的總動員令。
正當武漢市民正在收看****視察武漢的新聞的時候，老孟頭從富川縣城坐火車趕到了武漢。他來時已經下了決心，只要能救兒子，自己的兩個腎隨時準備摘取。
可就在老孟頭趕到協和醫院的前一天，孟岩就走了。孟岩壓根兒就不想讓父親知道，更沒考慮過讓父親為自己捐腎。
“孟岩，你怎麼心狠啊？你孩子才會走路，你的事業才剛剛開始啊……”米琪哭得死去活來，知夫莫若妻，她知道，孟岩潛意識裏是不想這樣走的，如果孟峰願意捐腎，或許結局就不是這樣。
“岩啊，我這是白髮人送黑髮人啊……”老孟頭撫屍痛哭，他這次還帶了富川縣各中小學捐的一大包零錢，那可都是一毛一角一分的聚集起來的愛心特別是陽辛鎮、朝陽鎮和石牛鎮等鄉鎮，學生一經老師宣傳，捐款非常踴躍。
米琪強忍悲痛勸慰公爹，孟岩臨終前有交待：“讓孟峰好好照顧……父親孟峰更需要一個好身體，他肩上的擔子加重了……”到死，孟岩沒有流露出一句對孟峰的怨言。
孟峰把藍晶琳帶回來，老孟頭本應該很高興，可他心裏五味雜陳，大兒子的離去完全沖走了這種喜悅。
藍晶琳剛來時，和孟峰還能琴瑟和諧，沒想現在搞得這樣劍拔弩張。
“我們別吵了，東西已經收拾好，先回旅社，再打算回去吧。”米瓊說。
“孟岩在學校里還有東西，我去收拾一下。”米琪說。
“要不我去幫一下，你帶個孩子也不方便。”孟峰說。
“你不用去了，我跟瓊子一起去。”米琪看到藍晶琳嘴巴又撅起來了，“你把藍晶琳照顧好，等我們收拾好東西，一起把父親送回去。”
幫姐姐收拾好姐夫孟岩在學校的房間后，米瓊沒有回富川。
她在電視裏看到武漢的中小學老師都上堤去防洪去了，武漢高校雲集，大學師生沒忘盡自己的一份責任，許多人參加了抗洪。中南財大、華中農業大學、湖北教院、湖北工學院、中船701所等單位一百多名專家教授，在武昌白沙洲八里鋪巡防護堤，成為堤上的“高知團”。
當團市委抗洪青年突擊隊在招人，報名的有公務員、企業家、博士生、大中學生、醫師、教師、下崗工人等。
米瓊想報名，米琪就說：“你一個女孩子去參加啥突擊隊呀，人家不會要你，你去送送水，搞搞慰問演出還差不多。”
“堤上不是有好多娘子軍嗎？洪山左嶺堤三八突擊隊、五湖東風女子防汛隊、江岸幸福女子搶險隊等都是巾幗班、女子隊。”米瓊不時看到電視上火熱的抗洪場面；看到解放軍跳入水中組成了人牆；高建成妻子悲痛的哭聲，還有他女兒高潔緣對失去父親的懵懂天真表情；浸泡在洪水中的城市、村莊、倒塌的房屋……這一切都在撞擊着米瓊的心：一個不能沉浸在個人情感名利的得失中，守護家園回報社會是九十年代新時代大學生應有的操守。她很想為這座她所熟悉的城市獻一份力。
此刻江城武漢作家、畫家等文學藝術家都走出了書齋，走向了抗洪一線，走向了廣闊的社會，他們或操起大鍬和防汛大軍一同奮戰；或體驗生活進行相關題材的創作；或開展義演義賣活動。其中，不乏魯迅文學獎獲得者和五個一工程獎獲得者。還有新洲縣有兩千多人從上海深圳廣州等地打工的人趕回來了，加入家鄉的抗洪大軍，最令人感動的是，山東沂蒙山革命老區來了一支山東大漢組成的抗洪隊伍……
剛好，武漢青年志願者防汛抗洪服務總隊在向社會公開招募青年志願服務人員，為防汛抗洪一線人員和災區群眾提供送醫送葯、理髮、洗衣、縫補、送水、慰問演出等服務。米瓊撥通了夜間值班電話，報了名，加入了慰問演出小分隊。
除了白天上堤參加演出小分隊的慰問演出，米瓊還參加了市婦聯組織的巾幗家政服務隊，幫抗洪前線的戰士洗衣服、鞋襪，送餐送水等。
武漢九八抗洪最激烈的大拼殺，發生在長江第六次洪峰和漢江大水轟然相遇的8月19日。當天19點、20點、21點，武漢關水位記錄每小時都在刷新，過峰流量72300立方米，1998年的洪水最高水位標定在29.43米。此後這一水位持續了26個小時之久。漢江方面，新溝水位達30.97米，超過歷史最高水位0.80米。
危急時刻，武漢30多萬軍民奮勇迎戰，以死相拼。這天晚上，武漢電視台舉辦了《決戰洪水保家園》賑災晚會，全市群情激昂已經達到沸點。米瓊參加了武漢電視台的“決戰洪水保家園”賑災晚會，她用最快的時間學會了《為了誰》，並在晚會並深情演繹。晚會在大合唱中結束：
……
哪怕那洪水浪滔天，
軍民團結穩如山，
情滿家園情滿天，
我們定將勝利凱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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