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意外線索
回了鉞氏鎮將軍府,風景依舊熟悉,人的心境卻是完全不同了。
陸青幫着我娘安頓好一行人後,行禮告退。他走時,深深看了我一眼,似乎想用眼神說些什麼。我餘光瞧見,卻低垂下眼睛,只當沒有看見。
沒多久,陸青和陸叔便出府去了一趟卿家。讓我沒想到的是,沒過一會兒,好久不見的卿家小姐——卿吟,居然獨自一人前來,徑直到了我院裏。
經過走商曆練,她略微消瘦了些,褪去原有豐腴,更顯得臉頰尖尖,眉目清麗。她衣着依舊鮮艷,一身鵝黃綢衫,腰系冰藍玉帶,雙髻帶着翠綠水滴的細釵,仍是記憶里那明艷動人的“女神”模樣。
“宮裏做過郡主就是不一樣,你現在像女孩子多了。”卿吟明眸輕睞,先一步盈盈開口。
也不知她是從何聽到的消息,許久不見,這頭一句話竟絲毫不顯生疏。我也自然而然笑起來,熟絡回道:“比不過你,在外奔波那麼久,不見滄桑,還更好看了。”
說起來,出門走商一定很辛苦,可是不知是天生麗質還是別有妙方,她皮膚白皙幼滑,沒有一點點經歷風霜的樣子。
聽到誇讚,卿吟眼眸中掠過一絲得色,“哎,那還不是因為我一路都對自己的臉照顧的緊。不管我爹怎麼說我,走哪兒都要帶着帷帽,每天拿好東西使勁擦呢。”
我笑了笑,這要是擱在現代,她定然是個瘋狂的美容紅人,哦,更是個力求美麗的旅遊達人。
想到這兒,我隨口問起她走商的情景。
卿吟是個直爽的性子,看得出因自身這段經歷有些驕傲,見我有興趣,立刻坐到我身邊,連比帶劃地形容着一路的見聞。
奇異的他國風俗,有趣的人際交流,點滴小事被她說得精彩紛呈,令人聽的津津有味。原本在現代就喜歡旅行的我,一時間也生出了嚮往之心。
喝過一盞茶后,卿吟才停下來,幽黑的眼眸一轉,貌似不經意地問道:“聽說韓且行去了軒城軍營,你才從那裏回來,他怎麼樣了?”
嘿,終於問到了,這才是她今天來此的重要目的吧。我心中無奈,口中卻假裝肅然道:“挺好的,俊俏依舊。”
“誰問你這個!”卿吟有點不滿,撇了撇嘴,言語模糊地說道:“我是說,他……身體好不好啊,有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
我仰臉,作勢想了一想,“身體挺壯實的,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尤其是女孩子,身邊一個都沒有。”
卿吟一咬嘴唇,撇開臉,“軍營里當然沒有,我也……不擔心。還有別的么,他說過什麼做過什麼,我都想知道,你跟我說說吧。”
“好姐姐,這個我真的不知道。”看她這麼直接,我收斂了調笑,真心有些無語。自從進了宮,我和韓二一年多沒見,而這次去軍營,還沒怎麼相處,就出了阿嫵的事,哪裏還顧得上韓二的點滴事。
一想到阿嫵,我忽然覺得心情有一點低落,吶吶道:“要不,等他回來的時候,你再問他吧?”
“倒也是,我忘了,你在宮中住了好一段時間,估計也是不知。”
卿吟眼眸一轉,先是點點頭,接着面上帶着一份狡黠的笑意,語氣複雜地說道:“你在宮裏和陸青哥哥呆久了,說話腔調也一模一樣了。他剛才也是這麼說的。”
“哦,是嗎?”我端起茶杯,淡淡回道。
“是啊,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找陸叔跟你家提親。等你們成親后,說話這般一模一樣的,且行定會覺得好笑。”她面露感慨,絲毫也不看我,還兀自嘆道:“我那時還覺得你這個韓府千金,不懂收拾打扮,一點不像女孩子。卻沒想到,陸青哥這麼出眾的人兒,就喜歡你這樣的。”
提親?我驟然一驚,口中正含着的一口茶水險些嗆到氣管里。
“我可沒說你不好。”卿吟趕緊解釋,“我只是以前想過,陸青哥性子看似溫和,實則清清冷冷的,也不知道怎樣厲害的人能讓他動心,所以……”
“不,我不是在意這個。是你誤會了。沒有……沒有提親的事。”好不容易咽下茶水,我顧不得嗆紅了臉,連連擺手分辨。
“早晚會有。”她含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篤定地說道。
我剛嘆了一聲,正想着要不要先跟這些無關的人把這事說清,但卿吟剛隨意往外望去,就立即驚跳起來,“天都黑啦,我呆太久了,該回去了。”
我不由自主鬆了口氣,“我找人送你。”
“不必。我走了,改日再來找你。”卿吟快言快語地說完,轉瞬就利索地走了出去。
秋香剛在旁整理東西,偶然經過了我們身邊一回,這會兒待卿吟走後,忽閃着眼眸,笑着說道:“看來卿家的小姐,對我們二少爺還沒死心呢。”
“這也是韓二的幸運,偏他自己不知道。”我淺淺一笑回應,望着她秀美的容顏,心中突然生起一個念頭。
“秋香,聽說這裏十四五歲就能嫁人了。你要是看上了什麼人,一定要跟我說。只要你們相互有意,我定會求娘,幫你謀個好的歸宿。”
秋香嚇了一跳,繼而小臉一紅,嗔道:“小姐,你說什麼呢。秋香……秋香是要一輩子服侍你的。”
我搖搖頭,認真道:“我不需要你一輩子服侍我。”
“小姐,你,你是要趕我走嗎?”美人丫鬟一瞬睜大了眼睛。
“當然不是。”見她這慌張的模樣,我連忙解釋道:“就算要呆在我身邊,也是可以嫁人的,我只是想,在我能……嗯,幫你嫁給自己喜歡的人。”
秋香這才放心下來,一雙美目轉了轉,臉頰飛起幾朵紅暈,半晌兒,才聲如細絲地回道:“謝謝小姐。”
我默默笑了笑,凝神望着窗外。
秋香是我來到這裏以後,除了娘以外,第一個給我無微不至真心關懷的人。不知道哪一天我會離開這裏,希望能在走前,幫這個善良又美麗的姑娘找到一個好的歸宿,不用再擔心被別人驅攆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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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之後幾日,卿吟每天都過來找我玩,給我帶些新奇的東西見見世面。她說話直白無畏,性子活潑精怪,雖與我有些不同,可多虧了她,讓我轉移了注意力,鬱郁的心情好上許多。
陸青自回來后,整日因情報的事和陸叔在演兵室謹慎忙碌着,幾乎不得分身,偶爾過來一兩次,還被卿吟瞧見了調笑幾句。我只當沒有聽見,從不接話茬,也不去看陸青的神色。
我想着,這般冷處理后,等陸青回軒城了,距離遠了時間久了,那點不知何時出芽的心思應該會淡下來。這樣最好不過,免得當面說穿太過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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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下了決定后,另一頭——我尋找的線索居然也有了進展。
這日一早,我剛用膳不久后,秋香就拿進來一封信,說是宮裏傳來的。
定是司夜的信,我心裏想着,嘴角不自覺地彎了起來。雖說去軒城不過短暫時日,卻好似過了很久很久一樣令人疲倦。如今忽然收到他的消息,算是近日一件難得愉悅的好事。
拆開布封套,紙封上果然現出了司夜熟悉的剛勁有力的字體。我三兩下除了去,立刻坐在椅子上讀了起來。
不同於上一封,這封信寫的簡短。尋常問候后,司夜直言自己近日在東湖閣一本落塵的舊書中看到了我提起的龍鳳檐角廟宇,內容不多,他謄抄了一份附在信里。
我看罷,猶如石擊胸膛,一顆心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我捏着信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迅速翻頁,果真,下面是一張手抄書頁。
薄薄的紙上,左邊是一個屋頂檐角的圖例,清清楚楚畫著龍鳳交頸朝向遠方。右邊是幾行小字,除了書中所述,怕我看不明白,司夜特意在旁做了註解。
短短几行字記載的正是這奇怪寺廟的情況,其意大致如下:沂國西南合合城外,萬重古山綿延,深處居住着一個十分神秘的古老氏族,人稱子夜族。該族供奉龍鳳尊神,引作圖騰,並建以龍鳳交頸祭廟,行雙神之術。傳言,其族人有“見古知未”的能力,凡事必將在祭廟禱問上天,是以龍神為陽,喻指後世前途;鳳神為陰,喻指前生過往。可是,具體什麼是雙神之術、隱居古山的子夜族何時被知曉,與外界可曾有什麼往來,都未曾提及。
祭廟?我不由怔愣,難道那日拜的是一個祭廟?雖然那日廟裏的尊神被黃布遮蓋,書頁的繪圖又沒有完全描出祭廟的樣子,可那熟悉的奇特檐角,確定無疑地和我所見一樣。也就是說,我遇到的,應該是子夜族的龍鳳祭廟!
子夜族是在沂國西南的萬重古山裡,為何我能在現代世界一處小徑莫名偶遇他們的祭廟?究竟怎麼回事?
我正費力思索之際,秋香匆匆從外面進來,報說卿吟小姐和陸青少爺一同來了。
“什麼事?”我下意識地匆匆把信塞好收着,口中問道。
“你在看什麼呢?”秋香還沒答話,卿吟已經自來熟地一個箭步竄進來,一眼瞥到我手忙腳亂的樣子,出聲嚷嚷道:“藏什麼呢,難道是什麼不能給外人看的東西。”說著,還扭過臉對身後一陣擠眉弄眼。
陸青隨之走進來,一身藏藍長衫,襯得眉目尤為清朗。他顯然聽出卿吟的意思,抬起一雙澄澈長眸看向我。
見他這副樣子,卿吟霎時明白自己猜測錯誤,只些微一轉眼珠,立刻想到別處,眸色一亮,抓住我問道:“可是且行來信?”
“不是,是宮裏一個朋友。”看她這期待的模樣,我只得開口解釋。
“宮裏的朋友?”卿吟臉上有毫不掩飾的失望,但她很快調整過來,笑着故意擠兌道:“也是,你是當郡主的人嘛。我這等小民可沒有宮裏的朋友,還生怕我看見。”
我苦笑着搖頭,正欲解釋。她忽然想起此行的正事來,一眨眼睛,說道:“對了,陸青哥哥明日要回軒城了,這會兒得空,我們一起去陶然樓吃早茶吧。”
陸青要回了?
我下意識地抬眼看去。他本就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此時目光相觸,立即牽起唇角,淺淡一笑。他眉目一經舒展,便似乍暖的春風拂過明澈的湖面,萬千薄冰即刻消融。
陸青柔和神情與以往一模一樣,似乎絲毫沒有覺察出我這些天的刻意冷遇。
我心中驀然一動,垂下頭來,說不出這境況是好,或不好。畢竟,我本意並不想與他徹底隔閡。且不說陸青這樣的兄長實在難得,對我和韓家皆是極力呵護,付出良多,就我自己那點捉摸不清、按捺不下的小心思,也不甘就此與他成為陌路。
所以,這幾日,我故作冷淡的同時,心中卻深深交織着愧疚和不舍,只是……長痛不如短痛,想清楚了,也只能按照理智的路走下去。
“好。”我平復了心緒,淡淡一笑,用最正常不過的語氣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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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然樓是商賈陶然以自己名字命名的茶樓,說是茶樓,可不止是吃茶,還有飲食,聽書、賞曲……等繁多業務,無愧是各路消息的匯聚的場所。所以,他的小兒子陶陽,當時在書堂里可是有名的八卦之源。
“小二,八寶點心一盤,四式味果一碟,再來一壺雪滾尖。”走進二樓一間包房,卿吟當先坐下,熟門熟路地對小二說。
“雪滾尖?”小二神情古怪地看了幾眼卿吟,吭吭哧哧道:“卿小姐,這茶……”
“怎麼,沒了?”卿吟一挑眉毛,奇道:“前一陣兒不是剛從我爹那裏收了一批貨嗎,雪滾尖那麼貴,這麼快賣完了?”
“有的,有的。只是,這不是您家自己的貨嗎?到茶樓來喝就……”那小二歪頭,欲言又止。想來這茶收的就不便宜,進了茶樓更是翻一倍的價格,他有些拿不準卿吟的心思。
“你這小子,看着眼生,做事倒實誠。”一下牙尖嘴利的卿吟居然沒惱,笑了一下,難得耐心解釋道:“雪滾尖是好茶,但是炮製之法特別麻煩,有十九道工序,才能盡得其清冽之味。我家下人哪有這種雅緻心思,倒不如花點錢,在你們這裏喝最正的。我省心省力,你們以技賺錢,兩全其美。況且我只要一壺,又不多,你快去傳吧。”
那小二明白過來,一番躬身哈腰,連連稱是,點頭離去。
“那雪滾尖,要多少錢?”我不由好奇問道。
“一壺頂普通的五六十壺吧。”她漫不經心回道。
“這麼貴。”我忍不住咂舌,一向知道卿家有錢,卻不知連請人喝個早茶都如此闊綽,故而看向卿吟的眼神忍不住多了幾分想和土豪交友的感覺。
“這算還好。”卿吟面露得色,忍不住又開起講堂:“要說貴的茶,可是多了去了。就拿百瑞茶來說,就連當今聖上,都不敢說日日拿來喝的。”
“有這麼名貴?”
“當然。”卿吟道:“你不知道,百瑞茶生長的地方要求特別苛刻,溫度要不冷不熱,雨水要不多不少,茶農侍奉它比養孩子還要小心,但凡有一點不對,就會顆粒無收,就算事無巨細,毫無差錯,這種茶快長成時,每十枝里只能留一丫,不然根本長不出像樣的形狀。”
“這,確實應該賣的貴。”
“我爹當年從西南山城裏收了那麼一小袋,一路上勞神費力,生怕壞了品相,不好賣,後來也就不碰它了,倒不如進了中等價格的茶貨,味道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西南山城……我心下驀然一動,脫口而出:“你爹去過西南那邊?”
“何止西南,我爹多年走商,沂國大小地方都走了個遍,現在早已往境外搗鼓了。”卿吟話被打斷了,有些驚訝,但還是傲然回道。
“那……他去過一個叫合合城的地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