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當年的阿熙
“你也發現了把，阿熙他雖然做着藝人這樣需要大量接觸人的工作，但他其實是個很彆扭的人。”方老太爺溫和的問小秋。
小秋點點頭，方之熙確實不愛交際，即使有交際，她也能看得出來他像演戲一般的寒暄周旋。
“當年，他的父親因為公司的事情，被我派去出差，沒想到開車到河北境內的時候，卻遭遇了那場……車禍……”隨着講訴，方老太爺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艱難的說。
小秋想起那年的事故，臉色蒼。
她抬頭看了方老太爺一眼，他的臉色也一樣灰敗。
這件事情對小秋傷害至深，哪怕只是被稍稍提及，她都有一種撕心裂肺的疼痛。
小秋臉色慘白。
方老太爺看到小秋的臉色，頓了頓，三言兩語就把當時的車禍情況略了過去。
“當天我就到了現場，爆炸如此慘烈，以至於……”方老太爺接著說，聲音有些顫抖，“以至於我用盡了所有手段和人手，卻連我的兒子兒媳的屍體都……都湊不齊。”
方老太爺慘然一笑，沙啞着聲音說：“我整整找了7天，除了他的幾件衣物，連一塊屍骨都沒找到，都被燒成了灰燼……，我三十多年辛苦培養的兒子，就……就這麼死了，連屍體都沒有留下，連一柸灰都沒有給我留下。”
“我連他最後一面也沒有看到，我心痛啊，心痛了整整13年！”方老太爺有點激動的說，他的臉色越來越白，呼吸越來越急促。
盛叔有點擔心又有點憐憫的看着自己的老主人。
“這麼多年，我每天都在等我的兒子來夢裏，我等他告訴我死的時候害不害怕，爆炸的時候痛不痛……”
“他不來我夢裏，13年了，一次都沒來過。”方老太爺悲愴的說：“我只好一次一次，一夜一夜的在心裏想像，想像他當時做在車裏的樣子，想像他的痛苦害怕，然後我就心痛到刀絞一般，連呼吸都被心痛到不能。”
“這樣整整13年，要不是為了阿熙，我早就活不下去了。我現在活着，只為他，只為能多照顧他一天。”
方老太爺傷心痛苦了這麼多年，就連淚水都已經流干。
乾枯的眼睛裏只有一片渾濁昏黃，大約是情緒太過激動，他倒抽了幾口氣，捂着胸口靠在了椅背上。
盛叔擔憂的拿着葯過來，想要給方老太爺吃藥。
方老太爺閉着眼擺了擺手，示意不用。
盛叔就安靜的退了回去。
小秋已經淚流滿面，她無聲的流着眼淚看着眼前的老人。
方老太爺心痛了13年！
她又何嘗不是痛苦了13年！
方老太爺的每一份痛苦，每一份絕望，她都體會過。
她和方老太爺一樣，都是這樣真真切切的痛着走過了13年。
他們會接着活下去，可也會接着痛下去！
“幸好還有阿熙，阿熙是我的兒子留給我唯一的念想，他能在這場事故里活下來，是你的父母用命換回來的。”方老太爺看着小秋誠懇的說，語氣里是真誠的感激。
“你們是我和阿熙的恩人，要我們怎麼報答都不為過。當年我知道你是孤兒，本來想領你回家，可當時你的監護人是你的舅舅，我那時候又因為受到喪子之痛大病一場，差點連命都丟了，連阿熙都是盛叔和家裏的傭人照顧，實在無暇他顧，這才沒接你過來。”
“半年以後我病好了，再去找你時，卻聽說你舅舅家待你不好，你離家出走再沒有音信。我動了手段，把你舅媽那裏的撫恤金賬戶換到了你的名下，存摺給了村長保管，那個賬戶，是我僅有的關於你的信息。”
“我陸陸續續開始每年給你的賬戶打錢，大約是每年集團的流動資金的5%。剛剛開始公司規模小，我就10萬20萬的打，後來生意越做越大，我就50萬100萬的打給你，可沒想到，”方老太爺慈愛的看着小秋，自嘲一笑，“你一分不要的退了回來。”
“不過，幸好你這次打款又給了我線索，我派人找了你很久，才發現你一直在我的孫子身邊，”他感嘆道：“這都是天意啊！”
小秋靜靜的聽着方老太爺的敘述，心裏實在是又驚訝又感動，她從沒想過自己這個無依無靠的孤兒，居然有人這麼苦心孤詣的尋找她13年。
方老太爺嘆息的看着小秋問：“杜小姐，你為什麼不要這筆錢？這對你現在的生活來說，實在是一筆讓人動心的巨款了，不是嗎？”
“可我已經有5萬的撫恤金了啊。”小秋理所當然的說。
這下輪到方老太爺愕然，他愣了一下，轉而又是苦笑：“是啊，如果你接受了這筆錢，也就不可能會遇到阿熙了。”
“這果然是天意。”方老太爺又這樣嘆息了一次。
他看着窗外的綠樹愴然道，“我萬萬沒想到這份天大的恩情竟然是要阿熙來還的。”
小秋疑惑的看着方老太爺，即便是她這樣遲鈍的人，也發現了方老太爺似乎話裏有話。
方老太爺看出了小秋的疑惑，解釋道：“當年，阿熙親眼見到自己的父母死在自己面前，他受了很大的刺激，而我沉浸在喪子之痛里，完全沒有發現，後來又大病半年，更加沒法照顧他。”
“可等我身體好了以後，終於能關注阿熙了，卻發現阿熙變得沉默寡言，和外界沒有了交流，你讓他動一動，他就動一動；你讓他吃飯他就吃飯；你讓他睡覺他就睡覺。”
“完全像個活動的木偶一般，國內的心理醫生當時說是創傷以後的應激反應，可是錯過了最好的疏導時期，已經非常嚴重。我帶他飛到美國，找了美國最好的三位心理專家會診，他們說最好用催眠消除那一段記憶，才有康復的希望。”
“我實在對不起我的兒子兒媳，可是沒有辦法，我那時候已經是快70歲的老人，心痛之下實在是獨木難支，卻害了我的阿熙。”
“無奈之下，我同意了醫生的方案，當時的醫生給他假造了一段記憶，對他來說，他的父母不是在他眼前慘死的，而是在出差的路上遭遇了車禍而死，這樣就避開了父母慘死面前對他的精神刺激。”
“只要他從此以後都不記起這段往事，就沒有複發的危險。”
方老太爺慢慢的說著。
小秋已經淚流滿面，既為當年的方老太爺和阿熙，也為當年的自己和父母。
他們又有何辜，竟然都要遭遇這樣的不幸！
想到方老太爺描述里，年幼無助的方之熙，再想到他現在驕傲清冷彆扭的樣子，她的心一陣刺痛。
她從來沒想到阿熙就是那個被父母抱到她身邊的孩子！
那個用她的父母的命換回來的孩子……
那個在大雨中臉色蒼白，昏迷不醒的孩子……
那個她在夢裏看也不願意看一眼，甚至有些怨恨的孩子……
那個孩子……
居然，是阿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