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回東宮
走出刑獄北司的那天,帝都下了場雨。
賀蘭舟的人在北司外的紅牆處撐傘等她,她身上發著熱,傷口又疼,扶着冰冷的牢獄泥牆慢慢的走着。
“姐姐!”
“姐姐受苦了!”
是平安,他比慶菱貞早幾日出來,見她如此病態脆弱,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攙扶。
“無事,不過皮肉傷罷了。”
平安見到她臉上那一處鞭傷,已經是結了痂的,卻有些猙獰,眼圈泛紅:“若殿下見到,該是如何的心疼。”
“殿下他近況如何?”慶菱貞抬眼望他。
平安搖搖頭:“如今殿下失勢,被囚禁在東宮不得外出。”
她細細的算着時間,若有所思:“如今,快有半月了吧。”
“是十八天。”平安回道。
“我們快些回去東宮吧。”慶菱貞對平安道。
尚儀局裏,常素華正失落着。
她着一身綉着梔子的衣裙,抱着琵琶坐在庭院裏,身旁同坐着阿茉。
阿茉嘆氣:“也不知阿貞如何了。”
錚。一聲琵琶。
常素華搖搖頭:“只記得殿下說她會沒事,卻也不知道現狀,唉,我們這些人吶,雖說是管事的,卻也是這王城帝都的下人,她那麼美好,只願她平安啊。”
阿茉想起那夜裏慶菱貞匆忙對她說的勸告之詞,可見素華如此的靜順溫和,提起三殿下眼神如鹿,就欲言又止了下來。
“姐!”
“姐!”
柳阿荼從司香閣中急匆匆跑了出來。
阿茉覺得她莽撞了,站起身嚴厲道:“何故如此驚慌失措?儀姿呢?還有,尚儀局的規矩呢!”
阿荼平時就很害怕她這位姐姐,如今見她動怒,就更是不安了。怯懦道:“司香大人,靜女她打翻了香花盒子,把本要給麓貴妃的香花毀了。”
阿茉腦袋嗡的一聲,她想都沒想的向司閣走去,常素華抱着琵琶也想進去看看,卻因着規矩,只能在司香閣的門前忘卻止步,末了,想想阿貞的遭遇,又想想司香閣的飛來橫禍,她又嘆了口氣:“多事之秋啊。”
尚儀局內,靜女跪在地上不敢言語,她低頭掩面哭泣,使得阿茉心煩意亂:“哭有何用?送香的時辰已經到了,我們如今送不出,過了時辰,便是失職!”
那靜女如今早就沒有當初的倔勁兒了。今日跪在地上也不似曾經在庭院深深處,槐花樹下那模樣,只是哭的凄慘,像是命不久矣般:“可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走過去,想拿起那香花盒子罷了!卻不知道那盒子底被人塗了油膩,滑的如水中泥鰍!”
阿茉用手摸了摸那地上的香花盒子,那木頭的盒子,根本就沒有半分的滑膩。她氣道:“水中泥鰍?這木盒塗了油滑膩?”
說著,她撿起那木盒,又狠狠摔到地上,十分憤怒:“錯了便是錯了,你給自己找這些說辭又有何用?該你受的,半分的不會因你的巧言令色而被赦免!”
說吧,她轉身離去,大步往外走。留下已經哭得梨花帶雨的靜女,和一臉詭異沉默的阿荼。
東宮門前,重兵把守,嚴謹的似乎生怕放進去一隻螞蟻。
平安拿出玉牌子,守衛才放了他們進去。
走進去大門,慶菱貞望了望東宮的四周。是了,花開時敗落了。地上落滿了枯黃的碎碎樹葉,娑婆寒冷。
“慶菱貞。”
不遠處有人叫她,那是她熟悉的聲音。
賀蘭舟站在屋檐下安靜看她,很悠閑的樣子,仿若這樣的幽禁沒有帶給他帶來太大的打擊。只是有些憔悴,是了,夜裏無眠是他的常事,這漫長的十八天,東宮外有軍衛日夜把守,東宮內又靜默的可憐,除去那把瑟,除去她,他再無什麼了。
“殿下,我回來了。”
她走上前幾步。
賀蘭舟看到她衣衫的破損,受傷的身體,和面容上的傷痕,只有那雙水潤的眼睛還如初執着的盯着自己,袖中的手就攥的緊緊的,臉面上輕鬆:“受苦了。”
“能回來,就不苦。”
“殿下讓我去梳洗一番吧,這獄中狼狽之態,讓我羞恥。”
說著,她竟轉過身便去了偏殿。剩下一臉驚恐的平安,不知如何是好。
東宮如今早不似往日了,那些下人,隨從,熱鬧之景象如風吹乾春雨,如無,似無了。
平安見狀試探着開口:“殿下...”
賀蘭舟轉過身去,話語態度不明:“撥了東宮半數的女子給她使。”
半數,東宮如今不過五十餘人。
那些女子得了令,低眉順眼的去了偏殿,看起來乖順的很,實則心裏都明白着,這是殿下要給貞姑娘名分了。
傍晚,慶菱貞一襲胭粉色衣裙,跪在大殿外求見賀蘭舟,數十名宮婢在她身後隨之同跪。
這是太子侍妾的規矩,她做了。
進了殿內,賀蘭舟身着玄色寢衣卧坐床榻,她躞蹀小步的走過去,將袖中藏着的,在她落獄前從阿茉那拿來的安眠香粉放入熏爐。
引了火苗子來,香粉的味道飄入空中,往賀蘭舟身邊去了。
他倦然睜眼,問:“何香。”
慶菱貞回道:“安眠香粉,司香大人調製的。”
賀蘭舟嘲諷笑笑:“如今的東宮,還能請得尚儀局人做事?”
慶菱貞站在離他不遠處,淡然道:“是那夜我去拿的。”
“我只是以防萬一,畢竟殿下身體要緊,又不能讓別人知道您夜不能寐。”
“司香大人柳阿茉是我好友,她以為是我不得安寢罷了。”
“自那日起,東宮來來往往的人頗多,你將這東西放在哪兒了。”
阿茉的香粉有奇效,賀蘭舟已經生了些許的困意。
他閉着眼睛躺在床上,慶菱貞索性坐在他的床凳上,與他位置高低差不多,才道:“藏在了過去的那個密洞裏。”
賀蘭舟溫聲問:“過去?”
慶菱貞聞着這甜香,也昏沉的道了句:“嗯...過去...”
這是這十八天裏,賀蘭舟睡過的最長的一個覺。也是慶菱貞這十八天來,睡過最安寧的一場。
夜半的時候,賀蘭舟猛地驚醒,發現了躺在地上的慶菱貞,衣衫薄薄,表象弱質纖纖。想她本是個決絕的性子,卻還是心軟,將她抱到床上,同眠。似乎是回到了年幼時,他與賀蘭蕙的遭遇。
那時候他七歲,已經是太子了,卻不知何為不幸,何為虎視眈眈,何為豺狼蛇蠍皆在側,他只是不明白,他為何永遠是一個人,落雨的天,紅日的早,烏黑的晚。
冷清的東宮,下人們只是下人,無趣,恭敬,木那,心機。
森嚴的皇室,皇帝只是皇帝,嚴厲,苛責,無情,冷漠。
兄弟,亦是如此。
母親的瑟,擺在他床前,他夜夜都要摸摸,看看,仿若是母親的溫度還在這上邊。
賀蘭蕙有時會來,她每次都給他唱一首曲兒,叫《碎玉花》。
她見他不語,就問他:“四哥哥,你說這白公子和繁玉之間,究竟是誰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