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偏激點評
見習主播中周思晗是個八卦女生，用她自己的話說她是“星探”。
這天下班沈嫣然正要走，周思晗叫住了她，“過來過來！”她神神秘秘地把沈嫣然叫到培訓室。
“沈嫣然，你真是孤兒？”周思晗問。
“是呀！孤兒怎麼啦？”
“孤兒不怎麼，我認為孤兒身上的優點更多，比如自尊、自立和自強……”
沈嫣然“呵呵”一笑，接過了周思晗的話，“怎麼？想當孤兒？”
“去你的！”周思晗笑了，“不是這個意思。可有人總在背後嘲諷你，說你是沒教沒養的孤兒。”
沈嫣然的臉一沉，“你是說她……”
“對，就是王子欣。你瞧她那不可一世的樣子。”周思晗拉了拉嘴角，露出鄙夷的神情，“她還說你……”
沈嫣然有些不耐煩了，“你找我就想說這些？對不起，我還有事。”她不等周思晗回答轉身就走。
“哎等等，我還有號外呢！”周思晗追着叫道。沈嫣然停下腳步，“你再八卦我真走了！”
“當然不是八卦嘍，我要告訴你的是我們幾個見習主播的幕後背景。”
“這些東西我不感興趣。”沈嫣然說著又要離開。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這是競爭的需要，你真的不感興趣？”
沈嫣然吁了一口氣，無奈地坐下，“好吧，你說。”
“其實趙皓天並不怎麼喜歡主播這個行業，山西傳媒學院編導系畢業的他更渴望擁有一間自己的影視工作室，自己做導演，導出一部能夠衝擊奧斯卡的網大來。可是他做建材生意的老爸卻硬生生地把他塞進了主播這個行當。
“同趙皓天有些相似的是彭春生，他畢業於浙江傳媒學院攝影系，因生得俊朗又被老師建議修了播音專業。取得兩個學位的他既喜歡記者的風風火火，又喜歡主播的風光無限，再加上市委秘書長老爸的硬後台，似乎干記者或者做主播都由着他的決定。
“韓笑又與以上兩位有所不同。進入廣播電視台之前她已是H市小有名氣的網紅。她認為，既然踏進了廣播電視台的大門，就必須留下，就必須要做廣播電視台的知名主播，否則萬一被淘汰，她丟不起那張已有數萬粉絲的臉。
“陳夢縈對於這群要麼有錢、要麼有權、要麼靠臉的見習主播基本是看不上的，她比較欣賞你和秦佳茗還有蘇曉宇。秦佳茗和蘇曉宇一同畢業於上海視覺藝術學院，對播音主持充滿了熱愛。據我所知陳夢縈之所以欣賞你，一則源於你的善良，二則是因為你的出身，三則感動於你做主播的溫暖動機。”
“喂喂周思晗，你停一下停一下！”沈嫣然打斷了她的八卦。
“怎麼了？”
“你說陳夢縈欣賞我的原因一是我的善良，二是我的出身，三是感動於我做主播的溫暖動機？她對我有那麼多了解嗎？”沈嫣然問。
“當然有哇！誰像你只知道埋頭苦練。我問你，你是不是每個周末都會去兒童福利院做義工？是不是從上大學起就義務照顧兩個殘疾兒童？你做主播的夢想是不是想找到你的親生父母？”周思晗一連發問。
沈嫣然愣住了，她沒想到自己在這個八卦女孩面前竟成了透明人！她感到了一絲恐慌。
“哈哈，沒想到吧？這些可是極其重要的資料哦！”周思晗笑着，露出一幅得意和詭異的表情，“對了，還有一點忘了告訴你。”
“什麼？”
“據我觀察，秦佳茗和蘇曉宇可能是戀人關係！”
“不會吧？”沈嫣然問，“現在都什麼年代了，若有情況早就看出來了。”
“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難不成他倆在玩潛伏？”
沈嫣然笑了，“真是八卦！走啦走啦！”
激烈的競爭從第一次練習就開始了。
那天，李丹陽給每位見習主播佈置了一道練習題：創作並錄製一份關於親情的公益廣告。接到任務后，見習主播們立即開始了廣告的策劃和錄製工作，他們都希望在第一次練習中就綻露頭角，引起關注。
周二節目評審會在見習主播們的忐忑中來臨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們一個個腦洞大開，所製作品新奇百怪：周思晗用散文詩的形式表現親情；韓笑用微的方式講述親情；秦佳茗以爺爺內心獨白的方式表達親情；蘇曉宇以信件的方式抒發親情；趙皓天以穿越短劇的方法再現親情；彭春生以地球爆炸前親人最後相聚為由頭講述親情；陳夢縈以兩位耄耋夫妻生離死別的對話表現親情。令眾主播沒想到的是，沈嫣然竟將熱播劇《楚喬傳》進行巧妙剪輯和重新配音，以搞笑的方式展現了親情。
評審會上，眾主播對這群新生態見習主播新奇的創作方式大為讚賞，為見習主播們怪誕的構思和奇妙的配音忍俊不禁。
就在李丹陽要對見習主播們的作品一一點評時，王子欣卻霸道地發起言來：“依我看，絕大多數作品都很有創意，尤其是陳夢縈的作品，感情真摯，貼近生活。但是有一件作品卻恰恰相反。”王子欣說著，將目光轉向沈嫣然，“這件作品配音不準、表現誇張、脫離生活，完全是視聽垃圾！”王子欣說著站了起來，“怎麼？不相信？”王子欣說著再次點開沈嫣然提交的作品。
“大家看，這種搞笑的創作方式、怪誕的故事內容和不嚴肅的配音能登大雅之堂嗎？我們的廣播電視是傳統的主流媒體，允許這樣的惡搞嗎？”王子欣說著，鼻子裏輕蔑地哼了一下。
沒有人附和。
王子欣旁若無人地繼續說：“廣告作品也要有導向，可是這部作品的導向何在？它所引領的價值取向在哪兒？毫不避諱地說，這部作品反映出作者虛無的價值取向和低劣的品德素養！所以我稱這部所謂的配音作品為垃圾！”王子欣說著，將目光聚焦到沈嫣然的臉上，“沈小姐，你說是嗎？”
沈嫣然沒想到自己精心創作的廣告作品在王子欣眼裏一錢不值，而且在眾人面前被她全盤否定、嗤之以鼻，甚至以此為引申，對自己的價值觀予以辛辣嘲諷。沈嫣然委屈落淚。
這時，艾依一站了起來，“各位主播，我說兩句。針對王子欣剛才的點評，我認為道理是有的，但是火藥味太濃、觀點偏激，我們作為新人的指導老師，應以客觀、公正、鼓勵的態度對待每個新人，不偏不倚，實事求是。我認為沈嫣然的作品還是有許多方面值得肯定的。”
“哦？是嗎？”王子欣打斷了艾依一的話，“艾主播，你對學生就是這樣坦護的嗎？請問，如此不嚴肅不嚴謹的播音態度能生產出聽眾觀眾喜愛的作品嗎？請問，我們的電視節目是靠弄巧賣乖、嬉戲笑鬧贏得觀眾的嗎？”
王子欣的這番話一棍子掃倒了一大片，張玉茹拍了拍桌子：“喂王子欣，你是說我們的娛樂節目是靠嬉戲笑鬧贏得觀眾的嗎？王子欣，不要以為你是新聞主播就必須要求我們每個人都像你那樣天天繃著一張臉！我認為，節目不同、風格也應不同。如果我們所有節目都像新聞一樣天天板着一張臉，觀眾會買賬嗎？我倒認為沈嫣然的創意挺有趣。”
“大家要注意，我們是黨媒、是主流媒體，不是其他社交或傳播工具，嚴肅、嚴謹是我們媒體人的基本要求！”王子欣站起身辯解道。
“我當然知道要嚴肅嚴謹，但是不能死氣沉沉、暮氣靄靄。只有創新才有生命，包括你主播的新聞也是如此！所以我不完全同意你的觀點。”張玉茹說。
見好好的評審會被王子欣的一頓炮轟搞成了一團糟，李丹陽站了起來，“好了好了別吵啦！大家說的都有道理，但是我們能不能冷靜客觀地分析新人的作品呢？對於新人，我們既要幫他們找出問題，更要耐心地幫助他們改掉毛病。大家記住，我們都是從見習主播走到今天的，對誰我們都不能一棒子打死……”
“怎麼？你是說我對新人一棒子打死？我對沈嫣然有那麼深的仇恨嗎？”王子欣質問。
“對此，我不跟你爭辯。”李丹陽說，“今天我們是就作品說作品，不要把作品跟人品硬扯到一起！這是作品點評會。有意見和建議在民主生活會上再提。”
李丹陽略略提高了聲音，“我再強調一點，點評作品要客觀公正，對於新人，我們要滿腔熱情！要有一種容錯的胸懷鼓勵新人去嘗試去創新，我們常說要鮮活、要新穎、要讓觀眾耳目一新，新從何來？活從何來？客觀地說，我覺得這些見習主播們的創意還是很好的，包括沈嫣然的作品……”
李丹陽的這番話激起王子欣的不悅，“好，他們都是很好的，只有我風格僵化、觀點偏激好不好？”王子欣說著憤然起身準備離會。
“王子欣，坐下！這是開會！有沒有一點組織紀律性？”李丹陽厲聲阻止。
“對不起，我要上節目！”王子欣冷冷應道。
評審會就這樣不歡而散。沈嫣然弄不明白，自己同樣採取“一笑配音”的方式配音，在微信平台上有那麼多點贊，而在王子欣這裏咋就成為低俗不堪的東西了呢？
沈嫣然打開了自己大學時創辦的“一笑配音”微信平台。因為忙，這個平台她許久都未打理了，更新時間還停留在七月一日。她翻了翻粉絲們的留言，一個叫Sunshine的粉絲引起她的注意。這個Sunshine是她的鐵杆粉絲，除了參與她的配音外，天天還在留言區留言，言語之中表達出對她的欣賞和朦朧的愛戀。
沈嫣然隨手點開她曾跟Sunshine聯袂打造的搞笑版《三生三世十里桃花》配音片段，腦洞大開的內容設計和誇張幽默的創新配音令她忍俊不禁。可是聽着聽着她的情緒就又跌進了冰窟。王子欣對她配音方式的全盤否定使她迷失了自我，她甚至不知該怎麼開口為一部作品配音。
她的思緒陷入混亂的迷茫之中。
突然，她的肩膀被人輕輕一拍，“怎麼下班了還不走？”沈嫣然抬起頭，是陳夢縈。“怎麼？自我否定了？氣餒了？”
沈嫣然沉鬱地點了點頭。陳夢縈淡淡一笑，“呵呵，我才不信那麼好強的你如此不堪一擊。實話告訴你，這些見習主播中我最欣賞的就是你，敢跟我挑戰嗎？”
“挑戰？”沈嫣然抬頭看着陳夢縈，不服輸的本性“嚯”然生出。她“騰”地站起身，露出倔犟的笑，“好哇！挑戰就挑戰！”
“那以後你我既是戰友又是對手嘍？”陳夢縈笑說。
“當然！”
兩位見習主播不約而同地伸出雙掌脆生生地擊在了一起。剛剛迷失的自信又回到沈嫣然的臉上。
“這是一套廣告配音資料，你拿去看看，相信對你有所幫助！”陳夢縈說著遞給沈嫣然一個優盤。
沈嫣然將優盤插入電腦打開一看，是中央電視台的廣告配音合集。沈嫣然如獲至寶，她看了看陳夢縈，“你就不怕我超過你了？”
陳夢縈微微一笑，“當然怕！但是你超得過我嗎？”
“那可不一定！”沈嫣然站起身，面向陳夢縈，“我一定會超過你！”
陳夢縈剛剛離開，李丹陽走進辦公室。“怎麼還不下班？挨了炮轟心裏委屈難受吧？”
沈嫣然低下頭表示承認。
“那好，我請你喝杯咖啡放鬆放鬆心情，OK？”
沈嫣然猶豫了一下。她想起艾依一的警告。
“怎麼？不敢？”李丹陽笑盈盈地看着沈嫣然。
沈嫣然的確是有顧慮的，她不想給自己惹來麻煩，但被李丹陽這麼一激，骨子裏的傲勁又上來了。她抬起頭沖李丹陽勾了勾唇，“有什麼不敢！走！”
咖啡廳里，李丹陽告訴沈嫣然，在評審會上王子欣語言雖過，但說的也有一定道理，“你跟她的關鍵分歧在於新老主播職業理念、主持風格上的差異，王子欣略顯傳統，而你卻顯得創意太跳。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路子不同。在播音主持上本該鼓勵不同風格同時存在，因為這樣，我們的廣播電視節目才能吸引不同的聽眾觀眾，才能滿足不同人的不同需求。可是王子欣為何偏偏不能容忍你的不同？因為她是你的前輩，但你卻曾冒犯過她，讓她在那麼多人面前下不來台。所以她故意對你的創意表現得無法接受，並且在眾人面前對你予以徹底否定，實際上也是對你曾經的不尊給予的反擊。”
沈嫣然點了點頭。
“不過你的身邊有這樣一個刻薄的老師反而是件好事。”李丹陽繼續說：“因為有她的苛刻，你的業務才不敢鬆懈；因為有她的挑剔，你才能在傳統與時尚之間找到適當的融合。”
“我們看任何事情都要從正面來看，要從貌似負面的事情中找出正能量的東西來。你看，這裏有幅漫畫。”李丹陽說著從包里取出一幅漫畫。漫畫上，一個登山者正奮力向上攀登。在登山者的下方立着一隻昂首嘯叫的猛虎。
“你說，這猛虎對於攀登者來說是好事還是壞事？”李丹陽問。沈嫣然沒有作答，她想聽聽李丹陽的理解。
“對於攀登者來說這虎是不起任何殺傷作用的，因為萬一攀登者墜下懸崖結果都將一樣。可是這虎卻能對攀登者產生一種強大的向上動力，使攀登者退無境地、義無反顧。所以你換個角度考慮問題，壞事就變成了好事。”
“這比喻也太恐怖了吧？”沈嫣然神情黯然，“職場有這麼險惡嗎？”
李丹陽笑笑收起漫畫。“當然沒有這麼恐怖，而且王子欣也不會那麼做。說實話，她的本質是向善向上的。要想少挨批，那你就得把工作做得無可挑剔。”
沈嫣然點了點頭，“組長做見習主播的時候也常常挨批嗎？”
李丹陽淡淡一笑，“那是當然。出錯是少不了的。有一次我正主持電台熱線節目，一位聽眾打進熱線告訴我他的呢稱叫‘拿破崙’，我竟然很是聰明地調侃一句：最近您又在哪裏發現新大陸呢？聽眾一片啞然。節目結束后我才發現自己犯了一個非常低級的常識錯誤——發現新大陸的是哥侖布；拿破崙是法蘭西第一帝國的締造者！我的個去，當時，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那天下了節目，我們組長狠狠地批評了我一頓。”
沈嫣然“撲哧”一笑，一口咖啡噴濺在李丹陽身上。“哎呀對不起，弄髒了你的衣服。”她一邊致歉一邊抽出紙巾去給李丹陽擦。
李丹陽接過紙巾繼續說：“笑話多了！還有一次，我正主持《今日開庭》節目，導播悄悄送進一條剛剛發生的新聞，我立即加播，可一出口就發生了口誤，竟將‘法院開庭’播成了‘法庭開院’，演播室眾人笑倒。”
沈嫣然笑得喘不過氣來。她沒想到一向冷峻嚴肅的李丹陽竟也如此幽默。
李丹陽喝了一口咖啡接著說：“出錯多挨批就多，這是自然的，在每個人成長的過程中，批評是校正方向的戒尺，是好事。”
就在沈嫣然和李丹陽談笑風生的時候，在咖啡廳的一角，一雙怒目正盯着他倆。她就是王子欣。她在下班的路上無意看到他倆，於是一路尾隨。她選了一個昏暗的角落坐下，遠遠地觀察着李丹陽和沈嫣然的一舉一動。她目睹了沈嫣然為李丹陽擦拭咖啡的親近一幕，隱隱聽到李丹陽為逗樂沈嫣然所講的笑話。這一幕讓她想起了從前。那個時候李丹陽不也這樣勸過她、逗過她嗎？
昏暗的角落裏，王子欣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烈酒，無名的妒火伴着濃烈的酒液在她的胸腔燥動，她忍不下去了，藉著酒勁，端着酒杯踉踉蹌蹌地來到李丹陽和沈嫣然面前。
“哼！二位好興緻！”
沈嫣然一愣，“誒？王子欣老師？來，快坐！”她慌慌地站起身，往裏挪了挪，禮貌地請王子欣坐下。
可王子欣並不領情，她把目光投向李丹陽，“怎麼？有了新師妹就忘了老師姐？”
沈嫣然警覺地抬起頭。看來王子欣是來者不善。
“王子欣，你說什麼呢！”李丹陽站起身看着沈嫣然，“時間不早了，我們走吧！”
“走？哼哼！”王子欣冷哼兩聲擋住沈嫣然，“怎麼？被我撞見不好意思？想溜？”
聽到這話，沈嫣然的犟脾氣也來了，“王子欣，你不會是想在這裏繼續上演今天下午的連續劇吧？”
“上演了又怎樣？”王子欣咄咄逼人。
“王子欣，你有完沒完？”李丹陽低低地喝道：“注意點形象好不好？你可是新聞主播，典型的公眾人物！請你自重！”
“自重？我自重？那你們？你們自重了嗎？背着我悄悄跑到這裏來約會！告訴你李丹陽，我還沒同意跟你分手呢！”
“王子欣，請你清醒一下，現在我跟你沒有絲毫關係，我到哪兒要跟你彙報嗎？真是可笑！走！我們走！”李丹陽拉起沈嫣然就要走。
“哼！走？作賊心虛了吧？”王子欣搖晃着身子攔在沈嫣然面前。
“王子欣，你喝醉了！我們送你回去！”沈嫣然強忍着怒火平靜地說。
誰知王子欣聽到這話“哈哈”地笑了起來，笑得沈嫣然汗毛倒豎，“你們送我？還想像上次那樣再去浪漫一回？走可以，不過先得喝下這杯酒！”
沈嫣然一愣。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一大杯烈酒“嘩”的向她迎面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