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物是人非
我的師父是涵湘國雲夢山水月洞的洞府之主，想當年他老人家雲遊四方，無意間到了這雲夢山，感受到一股十分強烈的仙人之氣，便找了個山洞住了下來，日夜打坐修行。
修仙也是要吃飯的，偶爾他也會到山腳下的集市採買些米面油鹽做補給，大約是因為他老人家實在長得仙風道骨仙氣逼人，不知怎麼小鎮上的人都說他是個活神仙，漸漸就有了名氣，不過師父為人古怪，雖然收徒卻只收無親無故的孤兒，又說洞府狹小實在不便，只收男孩子，不要女娃娃。故而我有八個師兄，卻沒有師姐妹。
想必，師父也是因為撿到我，實在沒辦法，才收留我的，而他又實在沒有養女孩的經驗，才把我當男的養？或是說，其實他就是怕麻煩，懶得和人解釋為什麼他會收個女徒弟，畢竟他着實是個懶惰的老頭兒。
眼睛一睜一閉之間，我已從九重天回到了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洞府前，這玄和星君果然是高階神仙，法術着實厲害。正欲誇讚他兩句，卻聽他道，“你確定這就是你成仙前的住處？”
“是啊，”我有些疑惑他何以如此問，“涵湘國雲夢山水月洞啊，洞門頂上“水月洞天”四個字還是我親眼看着師兄們刻上去的呢。”
當我抬起頭，看着面前的景象時，便明白了他為何這麼問。
山洞周遭沒有一絲人氣兒，更別提什麼道家氣象，我不由快步走上前去，只見那洞門上方的石頭上長滿了青苔，在陽光和霧氣中斑駁陸離，隱約可見“水月洞天”四個字，只是看這樣子，已是多年無人修整過了。
難道是我成仙之後，師父和師兄們終於想通，苦修是成不了仙的，所以放棄了這兒，都回家種地去了嗎？
一面想着，我一面往洞中走去，卻被玄和星君拉住了衣袖，“你且等等。”
但見他掐了一個訣，便有一輪青色的光暈罩住了我們。難道這就是仙家的結界，孫悟空保護唐僧的那種？
正欲問他，卻聽他道，“還是小心為上，我這結界尋常仙魔難以動之分毫，你大可放心。”
我點點頭，便同他走入洞中，不知為何，本應是非常熟悉的地方，我卻有種陌生的感覺，而且滿心的惴惴不安，好怕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
雲夢山並不是什麼名山，從前也並沒有什麼出家人來此修行，但它着實是個風水寶地。
此山雖不高，難得的是山頂地勢極平緩，又有一天然洞穴，雖不甚大，卻適宜居住。
走入洞門，穿過一條窄道，便進入一個大廳，即是我們平時上早課念經打坐的地方，供着的是三清的神像。如今神像上雖爬滿了蛛絲，卻還能看出舊時模樣。
再往前走，是一個極窄的過道，只能容兩人并行進去，過道兩側的油燈中，燈油早已乾涸。
穿過過道，眼前便豁然開朗，先見着一個廳堂，擺着幾排桌椅，是我們日常進食三餐的地方，這廳堂周邊又見數個洞門，且裝上了木門，其中最大的一間，是師父的卧房，另外四間，師兄們每兩人一間，另有一間小的，由我獨居。
當時師父只說是因我體弱不適宜群居，如今看來，卻是因為我是女子，不能和師兄們同住。
洞中並無做飯沐浴的地方，是因為離洞門約百米處有一汪清泉，師兄們便在旁建了一間伙房。
清泉不遠處有一小瀑布，連着一個水池，那裏自然成了我們日常盥洗滌衣之處，只是自小也是因為師父說我體弱，從不許我同師兄們一起下水，反倒於瀑布邊搭了一間小木屋，為我單建出一間浴室來，只許我獨自用燒過的熱水洗浴，為此，師兄們總是抱怨師父對我過於嬌慣。
不過抱怨歸抱怨，因我年紀最小，師兄們對我也是極為寵愛。
因師父第一回帶我下山，我便險些跟着一個天仙般的大美人走丟了，故而此後數年，師父再不輕易許我出去。每次師兄們下山採買，總會給我帶回很多外面好玩的小玩意兒，給我講從說書人那兒聽來的段子，帶給我師父不讓看的雜書兒，還有我最最喜歡的美人圖。
如今，滿目皆是蕭索荒涼之感，卻不見他們的身影。我知道二十年於人世來說已過於長久，卻仍抱着一線希望想要再見到他們，看來終究是奢望了。
而今物是人非，許是師父放棄了這所洞府，以他的心性，恐怕又是去四處雲遊了。而師兄們雖是山腳下小鎮中人，可俱都無牽無掛，又會去哪兒呢。
緣來則聚，緣盡則散，我們做道士的，這點覺悟還是有的。只是總歸有些遺憾，離開的時候未能和他們好好道別。尤其是師父，他當時因去另一道友處做客，並不在洞府中，回來后不見了我，不知會不會傷心呢。
玄和星君見我默然不語，輕聲道，“看來並無異常，恐怕他們只是舍了這處洞府，往別處去了。”
我點點頭，只是仍覺得胸口悶悶的，說不出話來。
他看着我，柔聲道，“你若還是放不下他們，過兩日我帶你去找司命星君，查查命簿，便能找到你師父師兄們的行蹤了。”
“此言當真？”我激動的抓住玄和星君的手臂，開心得快要跳了起來，“仙上可莫要食言哦。”
他微笑着看着我，“放心，我從不會對你食言。”
又是這種表情和模稜兩可的話，看來玄和星君又把我和他的故人搞混了，唔，真想見見他的這位故人，到底和我有多像。
又是睜眼閉眼之間，我們已是從人間的水月洞回到了九重天我的“宣和仙居”門外，只見玄和星君府的兩個小仙娥急急走上前來，神色驚惶道，“仙上可是回來了，麒默神君在宮中等候已久，說是天帝陛下召喚呢。”
“知道了。”玄和星君頷首道，轉而對我說，“你且先回去，我有些事情要去處理一下，事畢再來找你。”
我點點頭，目送他於暮色中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