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父親呂德成
從正街上出去往西邊巷子走幾步就到了呂德成的鐵匠鋪,他是家中的老二。
俗話說得好,父母愛幼子,爺奶偏長孫,正中間的孩子又沒有一張甜嘴,得到的關愛向來是要少一些的。
早些年家裏窮,飯都吃不上,更別提讀書,三兄弟里也只有最小的弟弟呂德海在村裏的學堂讀了一段時間,認識幾個大字。
娶了呂嬌嬌的娘親之後,家裏好過了一些,他不想靠着女人,況且一輩子在土裏刨食也找不了幾個錢,就自個找了個鐵匠鋪當學徒,人勤快肯干,師傅也就越來越看重他。
最開始的幾年當學徒是沒有工錢的,只供吃住,大伯母偷懶耍滑,家裏面全靠呂嬌嬌的親娘支撐着,上要服侍公婆,下要照料孩子,農忙時下地,農閑時繡花,身上僅有的傍身的錢財也被大伯母以貼補家用為由扣了出去。
再加上頭胎得了呂嬌嬌,是個女娃,重男輕女的呂家老太太也跟着挑這個孤女的刺,原本她娘在小毛之前育了一兒一女,條件差,村裡窮,沒活下來,本就不太好的身子也跟着變差,到最後生了小毛就撒手人寰了。
前兩年呂德成出師,雖然還沒有接手鐵匠鋪,卻也是鋪里的大師傅,所謂木匠干三天,不如鐵匠干一天。
生活好起來家裏也需要個女人操持着,也因此娶了高氏。
呂家老太太本來就不疼他,對他挑的兩個媳婦更是橫挑眉毛豎挑眼,呂德成一氣之下就分了家,每個月快二兩銀子的工錢都給了高氏,高氏除了年節,其他時候也用不着在長輩跟前侍奉,自個的銀錢還能自個用。
呂嬌嬌一路想着也忍不住嘆氣,其實說起來,“呂嬌嬌”只是不平罷了,她不滿自己的親娘受盡委屈,不滿自己打小就被重男輕女的呂家老太太冷眼相待,更不滿如今呂德成熬出頭了,自己的娘親卻什麼也享受不到,讓一個後來的女人佔了便宜。
因此才會心存怨恨,明知道大伯母的心性,也幫着對付家裏人,時不時就要伸手要個貴重東西,不叫高氏過好日子。
腦海里雖然思緒紛飛,腳步卻一點不停,沒一會就到了。
鐵匠鋪並不在鎮子的正街上,租金低,因此面積也大,屋子正中放個大火爐,爐邊架一風箱,風箱一拉,風進火爐,爐膛內火苗直躥,剛一進店鋪,一股熱氣撲面而來。
屋子左邊的木架上擺放着鐵鎚之類的鐵器,但是大部分還是平常農家用的鋤頭、鐮刀之類的農具。
呂德成在店裏將燒紅的鐵器移到大鐵墩上,打鐵徒弟手握大鎚進行鍛打,呂德成左手握鐵鉗翻動鐵料,右手指揮徒弟鍛打。
十幾斤重的大鎚掄番起落,打鐵徒弟揮舞起來虎虎生威,手臂上油黑髮亮的肌肉顯現出來。
雖然剛開春,可鋪里燃着爐火,每至烘爐生火之時,都是溫度驟升,鋪里的大師傅小徒弟都赤裸半身,一眼望過去堪比現代健身房的肌肉男。
“呂師傅,你閨女來了。”有幹活的夥計眼尖,看見門口的兩人,朝着呂德成喊道。
古人成家早,呂成如今也不過二十九,鼻樑高挺,身材高大,面龐黝黑,寬大的手掌上佈滿厚厚的老繭,一副勤勞淳樸的模樣。
見呂嬌嬌站在門口,不由得臉色一變,急忙吼道,“先出去,什麼地也敢亂進,當心長針眼。”
說著走到呂嬌嬌面前,擋住鋪子裏一堆老少爺們。
呂嬌嬌也才回憶起來,她如今是個古代未出閣的姑娘,不能隨意看這些,吐了吐舌頭,也連忙退出去,只留下鋪子裏爽朗的笑聲。
“爹。”呂嬌嬌和大毛齊聲喊道。
呂德成見到大毛也在,狐疑的打量呂嬌嬌幾眼,心想這次又是什麼新鮮的要錢法子,連大毛也帶着來了。
“咋上街來了?家裏沒錢還是你娘…你嬸娘有事?”呂德成帶着兩人走到巷子口問道。
“家裏沒糧了,柴也快沒了,嬸娘叫我問你啥時候回去?”呂嬌嬌笑着說道,順手揉了幾下大毛的腦袋。
呂德成更加不可思議的看了她好幾眼,半晌之後才說道,“就這兩天的事吧,你先帶點糧回去,今天來鎮上就為了問這個?”說著看了幾眼呂嬌嬌的竹簍。
呂嬌嬌笑着把竹簍放下,拿出一雙布鞋遞給呂德成,“這是嬸娘做的,我帶着大毛上街賣東西,嬸娘就讓我們一起帶過來。”
呂德成細細摩挲着布鞋,黝黑的臉上浮現一抹暗紅,見着呂嬌嬌兩人都盯着他,輕咳幾聲,揣在懷裏,“咋突然想着賣東西,賣的啥?家裏也沒啥用不着的東西吧。”
說著又打量了幾眼空空如也的竹簍,心中一驚,該不會嬌嬌沒在高氏面前要着錢,把家裏啥值錢的東西給賣了吧。
還沒等呂嬌嬌開口,大毛就開心的比劃起來,告訴呂成事情的經過,呂成在一旁臉色卻越聽越難看。
“姐姐說要買肉做好吃的孝敬爹呢。”直到最後這句話冒出來,呂德成臉色才算好看了些。
“你膽子是越來越大了,誰叫你往樹上爬的,掉下來你要我咋辦!要你娘咋辦!你個女兒家的,幸虧下面是你弟弟,要是其他小子,名譽還要不要了?咋不叫蜜蜂蟄你一臉包。”
呂德成氣得口水橫飛,呂嬌嬌低着頭盯着腳尖不搭話,心裏面卻覺得暖和,也就任由呂德成責罵。
高氏是個鄉下婦人,沒見過幾次蜂蜜,因此也不知道是怎麼取的,更不相信能賣錢。
可呂德成常年在鎮子裏待着,這種稀罕物也見過幾次,知道賣得貴,更知道難取,如今呂嬌嬌去弄來賣錢,他想起來就覺得手腳發抖,恨不得抽她兩棍子。
“爹,我這不是為了貼補家裏嘛。”呂嬌嬌扯了幾下他的袖子。
呂嬌嬌往常都犟得像牛一樣,他說一句能頂回來十句的脾氣,如今既不頂嘴,還扯着袖子撒嬌,剛升騰起來的這股火突然就被澆滅了,嘴上卻忍不住嘟囔道,“只要你少花點,咱能頓頓吃肉,家裏還用得着什麼貼補。”
說完又急忙看向呂嬌嬌,生怕她在大街上和自己鬧起來,心裏暗自埋怨自己這張嘴,難得女兒今天懂事一回,自己還說個什麼勁。
呂嬌嬌笑着說,“好,我不花了,您趕緊把那緞子退回去,弄兩斤排骨給嬸娘補補。”
“不是你上次吵着要嗎?我跑了鎮上好幾個鋪子都沒買到,還是託人從縣城帶回來的。”呂德成不解的問。
呂嬌嬌挽着他的胳膊,撒嬌道,“我那時候不懂事,緞子買來又不能填飽肚子,還貴着呢,把它退了,家裏不就一下寬裕了,也用不着我往山上跑了。”
“你再往山上跑,老子回來打斷你的腿。”呂德成凶着臉說到,接着又緩和下來,“那也好,退了給你們買吃的,大毛要吃啥?”
“我聽姐姐的,姐姐吃啥我就吃啥。”大毛一副跟着姐姐有肉吃的模樣。
呂德成驚奇的看着兩姐弟,隨即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欣慰的摸摸兩人的腦袋,“好,這樣就好,真是越大越懂事了。”
“呂師傅,有活了。”有人在鋪子裏喊道。
呂德成只好從懷裏拿出兩吊錢遞給呂嬌嬌,“這剛開春,正是農忙的時候,打農具的活多,我得耽擱兩天,喏,往主街走幾步,那裏就有個糧鋪,再帶點肉回去給你嬸娘補補,呃,柴火先去村東邊老李頭家買些用着,等我回來再去砍。”
“你自個兒賣蜂蜜的錢自個存着買身衣裳,可別再去了,我這當爹的能餓着你還是咋地,在家裏照看好兩個弟弟,聽你嬸娘的話,總算是開始明白事了,算命先生說得對,你爹我是個有後福的。”
呂德成絮絮叨叨的說了半天,直到鋪子裏又開始催促,才叫兩人離開。
“爹平常沒這麼多話吧。”呂嬌嬌想起“記憶”里的呂父,勤勞樸實話不多,跟“呂嬌嬌”也是說不了兩句就要吵起來,只在高氏跟前說得多些。
“爹肯定是覺得高興,姐姐變得不一樣了。”大毛今天雖然跟着忙活,卻很高興,昨天夜裏躺在床上他總害怕一覺醒來,姐姐就變回原來的樣子。
“是嗎?”呂嬌嬌笑得有些勉強,他們要是知道自己不是真的呂嬌嬌,也許寧願那個蠻橫無理、天真不懂事的“呂嬌嬌”回來吧。
大毛沒注意她的惆悵,只是開心的在街上東瞅瞅西瞅瞅。
呂樂還小,呂嬌嬌一個人也背不了太多東西,因此只買了十斤粳米,又買了幾斤白面,幾兩純鹼面,用來發酵。
隨後,又買了些雞蛋、肉、白糖等新鮮的食材,還給大毛買了麥芽糖帶回去和呂安一起吃,最讓她可惜的是,在集市上繞了一圈沒發現豆腐,她打小愛吃豆腐,如今沒找到,叫她心裏空落落的。
要買的東西差不多了,姐弟兩也背上竹簍往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