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還沒等呂嬌嬌說話,顧建章便追問道,“你怎麼在這裏?呂二叔不是說你同呂二嬸回娘家了?”
呂嬌嬌原本還想同他解釋自己未赴約的原因,一聽他什麼都曉得,心中也不知為何,不僅沒高興起來,反倒覺得有些不舒暢,好似顧建章若是孤零零的在那裏等上半宿才能證明他原先說的話。
顧建章見她垂着頭不說話,反倒盯着自己抓住她手腕的手,便立時把手收了回來,扯着嘴角乾笑了幾聲,頗有些沒話找話的說道,“方才同你一道兒的是誰?”
“我舅舅。”呂嬌嬌按耐住心裏的不舒暢,故作鎮定的說道。
“哦,原來是這樣。”不知為何,呂嬌嬌從他的話語中聽出鬆了口氣的感覺,正打算追問,顧建章又接著說道。
“呂家村那兒的看不成,承興鎮上也能放河燈,你願意同我一道兒去不?”
呂嬌嬌正要回答,他又繼續說道,“你放心,我絕不是那等登徒子,你若不答應,我保證一根手指頭也不動你。”
呂嬌嬌飛快的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見他雖然轉過頭,卻沒遮住耳朵上的緋紅,心中不禁好笑,那點莫名其妙的不舒暢也隨之消散。
呂嬌嬌點了點頭,朗聲說道,“好吧,可話我說在前頭,最多去半刻鐘,不然我舅舅發現了是會擔心的。”
“那你等着我。”顧建章一聽便喜上眉梢,立馬對着呂嬌嬌吩咐道,接着便衝到一家人煙稀少的攤位,咣當一聲丟了個銀踝子在攤位上,拿着兩盞河燈跑了過來。
動作之麻利,直到他跑遠了攤主才反應過來,連忙在後頭喊道,“公子,錢多給了!”
顧建章頭也不回,一路小跑到呂嬌嬌跟前,將一盞河燈遞給她,眼神中映出街道上各式的燈火,看上去便是比之今夜閃耀的牛宿星和織女星也要亮上許多,呂嬌嬌的臉也不知不覺的紅了起來,幸虧一路走到河邊都沒了燈火,顧建章也就沒發現身邊看似冷靜淡定的女子,面上早已經通紅一片。
呂嬌嬌雖然經常來承興鎮,卻每回都是有事在身,很少仔細的逛過承興鎮,如今說是要放河燈,抬着腳卻不知道往哪兒走。
辛虧顧建章提着燈率先走在了前頭,時不時還回頭看呂嬌嬌一眼,她若是走得慢了些,顧建章也跟着放緩了腳步,她若是走得快了,顧建章也跟着走快一些,始終和呂嬌嬌保持着親近卻不親密的距離。
呂嬌嬌有心找些話來說,卻又覺得無從開口,兩人便這樣一路沉默着走到河邊。
顧建章突然停下來腳步,呂嬌嬌低着腦袋差點撞到他的背上,正要問是到了嗎,呂嬌嬌便見着河流上游出現了星星點點的亮光,接着越來越多,如同無數螢火蟲一般從上游漂流下來,向著河岸邊的兩人游來。
河對岸還有許多女子聚在一起,呂嬌嬌聽見一位女子將河燈放了下去,雙手合十祈禱老天賜予她一個如意郎君,身邊的女子聽見都捂着嘴打趣起來,歡聲笑語不斷的傳到呂嬌嬌的耳朵里。
呂嬌嬌忍不住抬起頭看向顧建章的側臉,她個頭只到顧建章的肩膀,從她的角度望過去。
一盞、兩盞、十盞、百盞……數不清的河燈疏疏密密、浩浩茫茫地在河上漂蕩着,河水托着各色的河燈,紅色的燭光映照着河水,天上的星星在水中閃爍着,水中的河燈和天上的星星相互交織着,分不清哪是天上,哪是水中,只有一條天地銀河緩慢地涌動着……
顧建章就這樣站在那麼多的河燈前,燈火將他的輪廓映襯出來,高高的眉骨,挺直的鼻樑,微翹的嘴角,呂嬌嬌看着看着,突然便忘記了身後的河燈,方才震撼人心的美麗恍惚間只剩下顧建章一個人。
“過來了,咱們放燈吧。”顧建章突然回身說了一句,卻見俏麗的女子呆愣在原地,沒了往常的精明冷靜,看起來傻乎乎的,顧建章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捏了捏呂嬌嬌的臉頰。
呂嬌嬌這才回過神來,瞪着一雙杏眼,“你……”
顧建章此時反應確實極為迅速,他急忙走下台階,蹲在河岸邊,沖呂嬌嬌招手,“快下來。”
見河燈游到了眼前,呂嬌嬌也顧不得同顧建章置氣,連忙一隻手拎着裙角,一隻手拿着河燈,摸索着走下台階。
顧建章一見她小心翼翼的模樣,連忙將手裏的河燈放下,疾步走過來一隻手接過她手裏的河燈,一隻手牽着她。
“放開。”呂嬌嬌連忙說道,顧建章卻不說話也不放手。
呂嬌嬌掙扎了幾下也沒將手扯出來,又想着如今黑燈瞎火,總歸沒人看見,便只好隨他去了。
直到呂嬌嬌安穩的蹲在河岸邊,顧建章這才放開了手對呂嬌嬌說,“放河燈之前許個心愿吧。”
說完也不在意呂嬌嬌有沒有回答,自顧自的雙手合十念念有詞。
呂嬌嬌也連忙虔誠的行禮,先是希望弟弟妹妹健康平安的成長,接着祝願父母長輩安康,最後要起身時,呂嬌嬌才想起來身邊還有一個人,便在心底加了一句。
希望身邊人一生順遂。
呂嬌嬌睜開眼的時候顧建章還在念叨着什麼,呂嬌嬌趁機看了他幾眼,見他眉眼虔誠,也不知道在許什麼心愿。
其實說起來,存在於這個時代,就算她沒有這個想法,女子嫁人總歸是她沒有辦法抵觸的結局,更何況她絕不會反抗呂德成和高氏的決定。
這樣說起來,顧建章也着實是個不錯的歸宿,他待人坦誠,對自己的感情也不遮遮掩掩,做事雖然偶有越禮,卻從不強迫自己,自己對他也不是全然沒有好感。
至少相比起經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同從來沒有見過的人成親,她寧願選擇一個知根知底,同時對她好,她也不反感的人。
“別看我了,該放河燈了。”顧建章突然說了一句。
“誰在看你。”呂嬌嬌紅着臉白了他一眼,連忙將河燈推了下去,兩人這才站起來,看着大大小小的河燈隨着河水遠去,消失在視野中。
呂嬌嬌作為一個無神論者,這是第一次希望真的有神靈能聽見她的心愿。
“你許了什麼願望?”顧建章眺望着燈火,轉身問了呂嬌嬌一句。
呂嬌嬌拎起裙角打算回去,“我才不要同你說,說出來的願望就不靈了。”
“那我同你說吧。”顧建章笑容燦爛,“我許的願望是能娶你為妻,一生一世待你好,我想着這個願望得靠自己來實現,還是不麻煩神仙了。”
呂嬌嬌頓時覺得面頰發燙,心跳也快得要從嗓子眼跑出來,一時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絞着衣角呆楞在原地。
待她回過神來,顧建章仍然站在一旁凝視着她,見她望過來便說了一句,“嬌嬌,我覺着今夜你很美。”
以往不是沒有長輩誇獎過呂嬌嬌,可是從她們嘴裏說出來,同顧建章說出來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感覺,就像是在她的心裏點了一把火似得。
呂嬌嬌手掌心因為害羞緊張已經沁出了汗水,飛快得抬頭瞄了一眼,見顧建章歪着腦袋在看她,嘴角掛着笑容,沒有一絲避讓。
呂嬌嬌突然做出了一個讓她往後想起來,覺得丟臉不已的動作,她拎着自己的裙角,轉身便頭也不回的跑了,才跑了幾步就聽見身後傳來隱隱約約的笑聲,那笑聲爽朗愉悅,叫人聽了也忍不住心胸暢快,偏偏呂嬌嬌聽見只覺得羞惱非常,越發的跑得快了。
待她回了人群聚集處,高學智正兩隻手攏在袖子裏着急得四處張望着。
呂嬌嬌急忙停下腳步,整理沾了水得衣裳,又將耳邊得碎發捋了回去,這才朝高學智走去。
呂嬌嬌邊走邊回頭看了一眼,巷子裏燈火照不到地方似乎站着一個人,就這樣一路望着她走遠。
她還在不停的回頭張望,高學智卻眼尖的發現了她,當即也顧不得一直以來的文人形象,急忙跑過來抓住呂嬌嬌的肩膀,將她上下打量一番。
見她雖然髮髻雖然不如方才整齊,樣式卻還在,衣裳也是乾淨整潔,除了眼神明亮,臉頰緋紅之外便沒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高學智這才鬆了一口氣。
“嬌嬌,你跑哪兒去了!方才我回頭沒見着你,你曉得我急成啥樣了,若是你真有啥事,你叫我回去怎麼同你娘,同你爹他們交代……”
高學智越說越后怕,也顧不得什麼三綱五常,緊緊的捏着呂嬌嬌的肩膀不撒手。
一個大男人被她嚇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愧疚之情立馬替換了呂嬌嬌的緋紅,呂嬌嬌連忙低頭認錯,“舅舅,方才我想去茅廁,見你忙着猜燈謎,就沒有打擾你,是我的錯。”
呂嬌嬌說完便心裏暗念,撒謊自然是不好的,可一個女子跟着男子消失了半晌,傳出去更不好,倒不如扯個謊糊弄過去,以免橫生是非。
高學智此時也冷靜下來,見她說的誠懇又愧疚,這才放開了手,扯着袖子抹了一把即將掉下來的眼淚,拉着呂嬌嬌的手就要離開。
呂嬌嬌見他走的方向似乎是鎮門口,便指着攤位上的荷花燈對他說道,“舅舅,那荷花燈你不要了?”
高學智伸出手來指着呂嬌嬌的鼻尖,似乎還要訓斥她,呂嬌嬌眯上眼睛等了半晌,卻見他頹然的放下了手,“本來就答不上來,還叫你嚇了這麼一跳,如今還要啥荷花燈,要是再把你丟了,就等着你姥娘把我做成荷花燈吧!”
呂嬌嬌被他說得滿臉羞愧,只好停下腳步反手扯着高學智的袖子,“舅舅,我曉得那燈謎的答案。”
高學智此刻的反應卻一反常態得靈敏,一聽呂嬌嬌的話便皺了眉頭,“你想要我幹啥?”
“自然是想舅舅別把這事兒告訴姥娘她們唄。”呂嬌嬌一臉諂媚的湊了上去,拿出自己黏乎姥娘的架勢,扯着高學智的袖子撒嬌起來,“我曉得舅舅是擔心我,我心裏也明白是自個兒做錯了,可今兒這事兒說出去,且不說要叫姥娘她們訓斥一頓,也白白叫她們擔驚受怕,總歸我現在沒事兒,舅舅便不提這事兒了可好。”
高學智訓導了那麼幾句,心裏的氣便消了大半,如今端着架子也不過是想要她知道,這樣不打招呼就消失的行為是不對的。
現在見着她軟軟糯糯的叫舅舅,又誠心誠意的道歉,說的話也頗有道理,高學智便再也綳不住了,心裏暗嘆怪不得自家娘親這樣疼她,有人這樣同他撒嬌他也沒法不疼,便只好裝作高冷的模樣看她,“那你倒是說說,那燈謎的答案是什麼?”
呂嬌嬌一聽高學智這般問起來,知道他是答應了自己的要求,便立馬喜笑顏開,也不藏着掖着,連忙對高學智說道,“比武招親的謎底就是,功夫不負有心人。”
“功夫不負有心人?”高學智跟着琢磨了一會兒,這才恍然大悟得說道,“比武比的是功夫,功夫第一才能贏得有心人的心,可不就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嗎?”
高學智看着呂嬌嬌的眼神變了許多,以往他總覺得莊戶女子讀書雖然少,卻不算稀奇,至多識幾個大字罷了,卻沒想到呂嬌嬌不僅有急智也有口才,三兩句就說的他軟了心思。
“你可別想着替我答出了謎底我就會答應你的要求,這事兒我可得好好想想。”高學智輕咳了幾聲,心痒痒的往攤位蹭過去,一路還念叨着,“這也不曉得對不對就同我討價還價,我可不能輕易答應了去。”
呂嬌嬌也懶得反駁他,乾脆站在原地等待,有些無聊的盯着自己繡花鞋的鞋尖,思緒卻不知道飄到了何處。
高學智不負眾望的拿到了荷花燈,圍觀群眾大部分是小有文化的文人,同他相識的也不在少數,都簇擁上前道上一聲恭喜,順道兒還要問上兩句高學智的學識怎地增長如此之快。
高學智自然曉得,讓人知道是呂嬌嬌一介女流答上來的,對她只有壞處沒有好處,便不承認也不否認的同他們周旋。
邊說著話高學智邊在人群中踮着腳張望,見呂嬌嬌還站在原地這才放下心來,同他們打了幾句太極,就立馬拎着荷花燈跑了過去。
一路上呂嬌嬌便拎着荷花燈在後頭,高學智在前頭趕車,因着天黑便不敢疾行,呂嬌嬌幾次提起話頭,想讓高學智回去不提這事兒,都被他擋了回去。
直到離姥娘屋裏沒有多遠,呂嬌嬌便已經打消了這個念頭,轉而去想如何才能讓娘和姥娘不生氣。
高學智率先跳了了驢車,伸手去牽呂嬌嬌下車,嘴裏說道,“看在荷花燈的份上,我不會同你娘說的,下次若你再敢……”
他還未說完呂嬌嬌便急忙保證,“我下次絕不敢再如今了,舅舅果然是個大好人!”
高學智瞪了她一眼,有些無奈得說道,“你呀,全靠這一張甜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