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那婦人想來是吃過呂嬌嬌姥娘的虧,一見她挽起袖子倒是眼疾手快,立馬跳到一旁的人群里,還揚聲叫嚷道,“來啊,看今兒誰收拾誰,你要是動着俺一根手指頭,俺非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呂嬌嬌從兩人開始吵起來就發現自家姥娘頗有戰鬥力,便安安靜靜的站在一旁摘豆角,絲毫不理會戰鬥的白熱化,直到如今姥娘挽了袖子要打架的模樣,她這才拍了拍手,挽住姥娘的胳膊。
“姥娘,您可別同人置氣,我豆角都摘好了,娘還等着咱回去做晚飯哩。”呂嬌嬌笑着說道,見姥娘還是一副要吃人的表情,便繼續勸道,“姥娘……有句話說得好,這狗咬了你一口,你總不能咬一口回去吧,既然咱是人,便不同狗一般計較。”
呂嬌嬌的姥娘一聽便笑了起來,胸口的一股悶氣也隨之飄散,瞥了對面的婦人一眼,朗聲說道,“俺這沒讀過書是呆了點,還是俺外孫女說得對,咱做人總不能同一條狗計較,走!外孫女,今兒回去姥娘給你做豬肉燉粉條,饞死那狗兒,叫她看得見也吃不着。”
說罷便拍了拍呂嬌嬌的手,祖孫兩個一臉笑眯眯的回了小道上,朝家的方向走去。
只留了那婦人瞅着附近的人都捂着嘴笑,半晌才反應過來,氣原地跺腳,“小賤人!你說誰是狗,你給老娘回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同高家那一窩都不是啥好人……”
她說的話被呂嬌嬌兩人遠遠的拋在腦後,呂嬌嬌的姥娘一路上笑得牙不見眼,對這個外孫女越發的滿意起來。
“對了,孫女,方才那潑婦說的你可別放在心上,俺和你娘可不是那樣的人。”走着走着,呂嬌嬌的姥娘突然說了一句。
呂嬌嬌朝姥娘身上蹭了蹭,聞着一股淡淡的皂角味道,心裏不由得滿心歡喜。
李氏雖然同家裏的關係緩和了許多,本性也不壞,可她重男輕女的性子卻一時間扭不回來,呂嬌嬌每回同她在一起都能感覺到她對自己和家裏男孩的區別,便無論如何也親近不起來,只能做到最基本的禮儀。
反倒是這個才見過兩面的姥娘,性子潑辣,做事直爽,對人喜歡便是喜歡,不喜歡便是不喜歡,叫呂嬌嬌一下子就親近起來。
呂嬌嬌此時覺着有人撒嬌的感覺真好,便軟軟糯糯的拖長了尾聲說道,“姥娘,您放心吧,孫女自己長了眼睛,哪裏需要旁人來說。”
呂嬌嬌的姥娘一直沒有孩子陪在身邊,向來羨慕那些兒孫環繞的老人,這一時間有個小姑娘在身邊撒嬌,頓時就想起了高氏跟在自己身邊的樣子,鼻頭一酸,伸出粗糙的手就摸了摸呂嬌嬌的腦袋,“是姥娘多想了,俺外孫女聰明着呢。”
祖孫兩就這樣慢悠悠的走了回去,一路上說這家長道那家短,嘻嘻哈哈的沒多久就到了屋裏。
一進院子便見着,一家人坐在院子裏納涼,姥爺同大舅舅下棋,大舅母和高氏把孩子抱着說話,高學智在樹下練書法,一見兩人回來,一家子便抬起頭喚了幾聲,姥爺更是急忙過來拉住姥娘,高氏也眼神溫柔的伸出手示意呂嬌嬌過來。
呂嬌嬌便突然晃了神,這彷彿是她以前夢中的場景,有父母有長輩有摯愛,一屋子人熱熱鬧鬧的聚在一起,大家談論着一日三餐,說著家長里短,日子溫馨而又充實。
如今她也有了,她也是這裏的一份子,可不知道為何,她總覺着這份溫馨是她偷來的,她只是霸佔着別人的幸福,這樣的溫馨幸福,以後要不要還呢?
這樣想着,呂嬌嬌不由自主的退了幾步。
這時候她腦海里猛的冒出了一個人,顧建章。
她突然發現,她身邊的人中,只有顧建章能讓她覺得自己是實際存在的,因為顧建章認識的、了解的、熟悉的是現在的呂嬌嬌,而不是原來的呂嬌嬌。
高氏見叫喚了幾聲呂嬌嬌都沒反應,便急忙將聰哥兒遞給大嫂,朝呂嬌嬌走過來,“嬌嬌,你擱這兒站着幹啥,叫你半晌也不聽,跟丟了魂兒似的,你這是咋了?可是病了?”
呂嬌嬌感受到高氏將溫熱的手貼在額頭上的觸覺,這般真實,這才回過神來,對高氏說道,“我沒生病,我方才想事兒去了,咱進去吧娘。”
高氏探了頭髮現呂嬌嬌也沒啥異常,又見她同往常一般掛上笑容,心裏有些奇怪,又曉得這閨女向來有主意,便不再多問,只是囑咐了一句,“若是有啥事就同娘說,有娘在,你放心。”
關切的感覺實實在在的圍繞在身邊,呂嬌嬌咧開嘴笑了起來,暗罵自己突如其來的矯情,對高氏點了點頭,扶着高氏往院裏走。
呂嬌嬌姥娘正在院子裏同幾人繪聲繪色的描述着今兒的戰鬥,越說越高興,好像比以前自己動手拔了那婆娘一把頭髮還開心,笑得晚飯也不去做,凈顧着高興。
待她說完,家裏人都被呂嬌嬌的表現嚇了一跳,高氏向來沉默寡言的大哥還難得開口讚歎了呂嬌嬌幾句,就是高學智也嘴角上揚。
高氏在一旁卻垂了眼眸沒有搭話,自家娘親雖然略去了婦人的一些話語,可她明白前婆婆的性子,只怕是說了不少難聽話,這才叫自家娘親動了怒,想到自己人不在村子裏,卻叫家裏人替自己聽些流言蜚語,她便覺着心裏難受。
高氏大嫂眼尖,一瞅她的模樣便大概知道她的心思,便立馬站起來笑着說道,“我說嬌嬌他娘,我剛嫁進來的時候覺着娘最寵你,如今聽娘這笑得合不攏嘴的模樣,只怕最寵的要換人了。”
高氏一聽這話便瞅着自家娘親彪悍的樣子,突然笑了起來,“往常嬌嬌擱屋裏碰着啥尖酸刻薄的人,那都是嘴上不饒人,手裏也不落了輕,我還總想着嬌嬌這模樣是像誰,如今看來,同娘像了個十成十,一點兒虧都吃不得。”
呂嬌嬌撓撓頭,飛快的看了一眼姥娘,原來自己在高氏心裏是這樣的,吃不得虧倒是真的,可怎麼也不會有姥娘這般潑辣吧。
呂嬌嬌的姥娘卻不曉得呂嬌嬌過往的豐功偉績,一聽這話更是高興,朝呂嬌嬌吩咐道,“這樣才好哩,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你娘性子軟,俺向來看不慣,還是俺外孫女合心。”
她這邊剛落了話音,呂嬌嬌的姥爺才難得的反駁了幾句,沖呂嬌嬌說道,“說的什麼話哩,合著性子乖巧也成了錯不是,嬌嬌,少聽你姥娘胡說,姑娘家的還得有個好名聲在外,若是同個母老虎似的,以後還怎麼嫁得出去。”
呂嬌嬌的姥娘一聽這話便不樂意了,挑了眉頭問道,“嘿,那俺是咋回事?俺這不是嫁出去了?當年俺名聲也不好,你娶俺幹啥?”
這一連串的問題砸下來,呂嬌嬌的姥爺頓時頹了下來,嘆了一口氣慢悠悠的坐回凳子上,抽了一口煙斗,這才說道,“這、這不是那年瞅着你俊,俺娘也瞧上了你,這才去下的定。”
高氏幾個知道內情的捂着嘴笑了起來,只剩呂嬌嬌一個人一臉茫然。
當然,她並沒有茫然多久,姥娘就迅速替她解答了疑惑。
她往地上啐了一口,衝著呂嬌嬌說道,“嬌嬌莫聽你姥爺說的好聽,俺俊不俊還用得着他來說啊,明明是那年他自個兒非要頂着日頭去水庫里游泳,結果那二兩肉好歹沒讓水給沖走,辛虧俺擱那兒洗衣服,死命扯着他腳脖子,這才把人救了下來。”
說著姥娘瞪了一眼姥爺,接著說道,“後來他娘就把俺當他的救命恩人,三天兩頭的帶着你姥爺上俺家來,到最後就來下了定,你說說,當年要不是俺個母老虎,換個柔柔弱弱的姑娘家,沒被他拖走就是好的了,哪裏還能撈他上來。”
呂嬌嬌聽得目瞪口呆,不由得佩服姥娘的身手,當年想必是一個村的傳奇啊。
高氏幾人顯然對這段歷史相當熟悉,聞言頭髮絲也沒動一下,反倒是姥爺被當著外孫女的面說得臉紅脖子粗,乾脆拿了大煙斗就回了屋裏。
一屋子人在院裏說得熱鬧,半晌才記起來做晚飯,待吃過晚飯已是戌時。
“對了,我記着過幾日就是乞巧節了,老大媳婦你可得記着去種生。”呂嬌嬌的姥娘抱着慧姐兒突然說了一句。
高氏大嫂臉色便有些奇怪,又是惆悵又是失望,半晌之後卻還是應了聲,“娘,我曉得了。”
高氏大哥見自家婆娘的神情就明白了搭半,搭了腔說道,“娘,這都種生多少年了,就別再弄了,也沒啥用。”
乞巧節,俗稱七夕。
種生這種活動主要是為了求子,也就是在七夕前幾天,先在小木板上敷一層土,播下粟米的種子,讓它生出綠油油的嫩苗,再擺一些小茅屋、花木在上面,做成田舍人家小村落的模樣,稱為“殼板”,或將綠豆、小豆、小麥等浸於磁碗中,等它長出敷寸的芽,再以紅、藍絲繩紮成一束,稱為“種生”,又叫“五生盆”或“生花盆”。
高氏大嫂自打嫁進來的頭一年就開始種生,十多年來沒有哪一年停過,早就從一開始的期盼欣喜變成痛苦折磨,不過是每一年都在提醒她沒孩子的事實罷了。
呂嬌嬌姥娘將眉頭一皺,提高了音量說道,“哪裏能不種,這可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靈驗着呢,這不是一直沒孩子,剛巧去試試。”
其實呂嬌嬌的姥娘心裏清楚,她何嘗不知道這是種折磨,可若是連這點虛無縹緲的希望都不去做,老大媳婦才真的沒指望了。
高氏大嫂見姥娘皺了眉,便連忙綻開笑顏說道,“娘,你別聽他胡說,我明兒一早就去。”
“還是俺媳婦懂事。”呂嬌嬌的姥娘滿意的點了點頭,裝作看不出高氏大嫂的不樂意,低頭哄弄起慧姐兒。
呂嬌嬌見屋裏的氣氛頓時沉悶了下來,連忙轉了話頭,“姥娘,高家堡的乞巧節同呂家村的可是一樣?”
“這又隔不了多遠,自然是一樣的。”姥娘一聽呂嬌嬌詢問便笑眯眯的答了一句,“說來俺家嬌嬌也是個大姑娘了,想來是心裏惦記着過七夕哩。”
呂嬌嬌腦海里再次冒出了顧建章,頓時就紅了臉,本想緩和氣氛,哪裏曉得引火燒身,只好嗔了姥娘一眼,“姥娘說的啥話哩,我這是陪我娘回來串門子,哪裏還能過啥七夕,到時候叫啥長舌的瞅着了,又有一頓口舌之爭。”
七夕除了求子少數幾個活動,大部分都是未婚的少女或是少婦們,高家人口向來少,又沒有孩子,哪裏有人能同呂嬌嬌過七夕,她若是一個人出去,少不得要叫人詬病。
高氏一聽也有些懊悔,“說的也是,這事兒可真是怪我,這時候趕着了,若是在屋裏,還有大妮和靜香幾個姑娘家,想必是熱鬧得很,不說啥,幾個姊妹去逛個廟會也是好耍的。”
呂嬌嬌對於向來沒見識過的自然是好奇的,可若是去不成她也沒什麼遺憾的,總歸以後還有機會,因此便寬慰起高氏來。
“娘說的啥哩,難不成這生孩子坐月子還能瞧着時候,你說啥時候生就啥時候生不是?明年個再過就是了。”
高氏大嫂被她們說得俏皮話逗笑了起來,臉色也沒方才難看。
高氏雖然也笑了起來,嘴裏卻還是不依不饒的念叨,“你還想留着明年個過哩,我可等不了那時候了,這都多大個姑娘了,還沒個着落,你自己也該急起來了。”
高學智幾人還在屋裏,呂嬌嬌被高氏這樣赤裸裸的催婚說得羞惱起來,吐了吐舌頭沖高氏說了句,“我不同娘說了,我回屋去了。”
說完便吧唧的親了兩個孩子一口,像猴兒一樣溜了出去,把一屋子的歡聲笑語拋在腦後。
回到屋裏,趁着高氏大嫂還沒進屋,呂嬌嬌迅速的從包袱里拿出一封信拆開。
呂姑娘,不日便是乞巧節,呂家村會有一場廟會,屆時將會放河燈,特邀呂姑娘一賞。
顧建章
信上只有短短几行字,字體一如既往的清秀,卻讓呂嬌嬌剛剛平復的心情又劇烈變動起來。
呂家村的廟會?自己都不知道,他一個外人怎麼知道的那麼清楚,更何況乞巧節放何燈,呂嬌嬌並不是不知事的孩子,頓時便有些面紅心跳。
她捏着那封信,心裏清楚若是叫人看了去,自己的清譽就毀於一旦,想伸進油燈燒了,可卻遲遲下不去手,抬着手在半空中猶豫着。
門外卻突然傳來了淺淺的腳步聲,呂嬌嬌一聽便急忙抓成一團,塞進懷裏,裝作乖巧的模樣坐在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