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此乃神人,神人啊!”耳旁傳來驚呼聲。
“怎麼了?醫師,他......沒事吧?”何璃湘微紅的臉上,帶着絲絲擔心。
“奇哉,奇哉,老夫行醫多年,從未見過如此奇事。”老者驚嘆道。
墨子語慢慢睜開雙眼,便看到床邊坐着名白髮蒼蒼老者,灰色布衣。滿是雀斑皺紋的臉上帶着驚異之色,他右手撫摩着長白鬍,陷入了沉思。老者的身後,是何璃湘、青腕,還有幾個不認識的老人、男子。
“啊啊啊啊啊......”
墨子語驚叫起來,拖着被子往床內退去,“晴天霹靂,朗朗乾坤之下,你們,你們竟敢私闖民宅,你們是誰!”
老醫師似乎被墨子語的驚叫聲嚇了一跳,連忙站起身退後,嘴巴微微張開,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醒了?哎哎哎,你們看他醒了。”青腕指着墨子語,驚叫起來,臉上的擔憂漸漸消除。
“你們,你們......”墨子語望着四周,頓然想捂臉。
自己這是睡暈頭了嗎?這是在別人家啊,還私闖民宅,還要不要臉了。
老醫師輕嘆聲,“何小姐,人既然已經醒了,那這也就沒有老夫何事了,老夫先回去了。”
何璃湘行禮,“麻煩您了,管家伯伯,請替我送送李醫師。”
管家隨着老醫師以及幾名年輕男子走出門去。
如今房間中,僅剩青腕、何璃湘兩人。
“公子,你沒事了吧?”何璃湘輕聲道,“剛才我命管家來看你,發現怎麼叫都叫不醒,以為你暈厥過去了,情急之下才如此冒失,有不妥之處,請諒解。”
墨子語揉揉筋骨,發現身上傷、內臟、靈魂都被體質給修復了,精神抖擻。昨晚真的睡得太死了,連續趕路十幾天,疲憊不堪,一躺下,便睡得跟死人似的,這回真是丟臉啊。
“沒事沒事。”墨子語大度揮手,一腳踹開被子,端坐在床邊,“感謝貴小姐的救命之恩,墨子語必當以湧泉相報,談何不妥?”
“公子言重。”何璃湘輕笑道,“公子昨夜在我家何府門前暈去,傷勢嚴重,青腕無意見到,便把公子扶來,如今......公子的傷勢。”
“是他自己敲門的。”青腕立馬辯解。
敲你個頭,我那叫撞。墨子語心中道,可他發現,這兩人都帶着青春、陽光的笑容,就好似沒有什麼煩惱。
“已經無礙。”墨子語站起身,蹦蹦跳跳給她看。
“既已無事,公子多注意休息,璃湘就不打擾了。”何璃湘轉身,走了出去。
辰時的光斜斜的照射進來,打在何璃湘的蝶戲水仙裙衫上,霓裳上的水仙花浮動,像是要綻放,粉色蝴蝶翩翩起舞,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檀香味。
墨子語目送兩人離去,才放鬆了下來,想起剛才老醫師的驚呼聲,他便盤腿而坐,仔細檢查身體,發現體內,依舊殘留了妖氣。
“不對啊。”墨子語鄒鄒眉頭,“怎麼會這樣?一晚上竟然無法驅除所有妖氣。”
“神諭師”是純陽體質,會自動洗漱體內的妖氣,就算是百年以上的妖,在純陽面前,也會被吞噬,可這個妖氣,竟然無法除去。
“所以說咯,讓你小心點嘛。”墨淵也學着墨子語盤腿而坐,歪着頭看他,“曇坔城的妖,遠比我們要想的深得多,這裏有隻千年妖。”
“千年?”墨子語愣了半響,“你別嚇我啊,千年妖那可是世間稀有的,這麼個普通城池,怎麼會有,它在哪?”
“這我就不知道咯,或許在你身後,或許在城中某個角落,它們無處不在,只是白天它們不敢為非作歹罷了。”墨淵淡淡道。
“皇帝這回可真把我往火里推。”墨子語道,“不得,不得,我得趕快回去,命“御天司”前,只有他們才斗得過。”
“喂,不是吧?這麼窩囊?”墨淵嘲笑着,“你知道它在哪了嗎?就憑你一面之詞,他們會信嗎?”
墨子語沉思下來,“也是,那群老頭,只會說我怕,找個理由罷了。”
“所以說咯。”墨淵聳聳肩,“你得先找到千年妖的藏身之處,然後再去搬救兵。”
“張司功。”墨子語又拿出了紙條,“皇帝不會無緣無故把這個交給我,他定有什麼玄機。”
想起提到“張司功”的時候,那個小二驚恐的表情,他鐵定,那貨肯定有什麼不告人的秘密。
墨子語站起身,整理整理着裝,拿起墨劍,就向著門外走去。
“幹嘛去?”墨淵問。
“你不是說主動出擊嗎?”墨子語頭也不回,“皇帝給我這張紙條,絕對是個玄機,我就去闖闖看。”
“可......這是白天啊。”墨淵道,“白天你怎麼查?”
“先去勘察地形不行啊!”墨子語怒斥,甩一甩衣袖就走了出去。
“孺子可教也。”墨淵喃喃,嘴角抹起一股邪笑,身形漸漸消失。
何府位於“曇坔城”東面,一條小溪自西向東涓涓細流而來,剛好穿過何府庭院,再由何府擴大溪流,形成了清湖。正值夏中,粉嫩荷花綻放,木質長廊從荷花上方橫跨而過,直至“靜心亭”,形成了“亭立湖心”的美景。湖畔旁種植着桃花樹,白色、粉色花瓣在風中飛舞,混雜成一片,向地面徐徐落去。
何璃湘就站立於亭子旁,喂着魚食。青腕端着白瓷碗,風把她們的長裙吹得微微浮動,好似天仙美景。
“墨公子!”青腕指着長廊。
此時墨子語低着頭,眉頭緊鎖,似乎在想什麼事情,自然也看不到前方的兩人了。
他並不是在想什麼事情,而是鬱悶。何府比他想像得要大得多,他這是迷路了,在庭院中繞了幾圈,依舊找不到出去的路,而且整座府邸冷清得可怕,一個人都沒有。
“墨公子!這裏這裏......”青腕忽興奮了起來,對他揮揮手。
墨子語抬起頭來,便看到兩人,露出微笑走了過去,對兩人輕身行禮,“請問......”
“哎喲,請問什麼請問,何府不像其他府邸那樣鞠規,在這裏啊,就像是自家一樣,不用被太多禮節拘束。”青腕道。
“青腕,別鬧。”何璃湘輕聲道,“墨公子這或許是迷路了。”
“噢、噢噢......”青腕笑道,“我忘了。”
墨子語尷尬撓撓腦袋,笑着道,“何府有點大,我......確實迷路了。”
“公子並非普通人,為何行普通人之規矩,從正門走呢?”何璃湘笑道,指着湖畔旁圍牆。
墨子語頓時明白過來,這是要給自己翻牆走嗎?自己當然可以,可這樣很猥瑣好不,而且有點像小偷。
“何小姐這是何意?”墨子語裝傻充愣。
“依公子之意。”何璃湘收回手,繼續餵魚食,“所指之地有桃花、湖畔、圍牆,公子意到什麼,便是什麼。”
墨子語懵了,這也太講學問了點,而且感覺很詭異。
“此處名為“自後庭”,建立之意便是自由,為天下人而開放,凡無宿、流浪、遊俠劍客,路過此地都可入住,也就沒有了禮節規矩。”何璃湘淡淡道,“公子想如何便如何,恕璃湘直言,像公子這種人,也不會談規規矩矩吧?”
墨子語靠着欄杆,他忽然覺得,這位何家小姐果然不是普通人,一眼便知曉自己身世、意圖。果然啊,不能用庸俗、狹隘的目光看待天下,這樣就見識短淺了。
“何小姐慧眼,如何看出?”
“李醫師,字玄德,乃江南第一游名醫。年輕之時遊歷大江南北,各種奇病怪事無不所見,可見墨公子傷勢時,便大驚呼。今能讓李醫師驚嘆的,也只有像公子這般人吧?”何璃湘一邊揮灑魚食,一邊道,“璃湘曾有幸聽家父言,“御天司”官員乃神人異士,可自愈傷勢,他們遍佈天下,斬妖除魔,說的就是公子這種人吧?”
墨子語微微點頭,他忽然覺得,這位何璃湘,絕非普通人。
何璃湘扭過頭來,揚起甜甜笑容,“璃湘能幫助公子,三生有幸。”
“何小姐言重,恕在下冒昧問一句,姑娘家父是何人?”墨子語也揚起微笑,如同孤單的獵犬,在荒原大漠中,碰見了另外一隻孤單獵犬。
“家父乃商人,名鶇翎。”何璃湘道,“並非明官名人,說出來也無妨。”
“心懷於天下,為大唐百姓安康之着想,就算非家喻戶曉,可在子語心中,乃明心、名人也。”墨子語笑道,“如有機會,真想見見何老闆。”
“家父正在“變州”為長安供藥材,已有時日。”何璃湘看了看天色,“如今,也許正在啟程回來的路上,過段日子便到曇坔,如公子不急遠去,還能見上一面。”
“公子見這曇花,如何?”何璃湘指着旁邊。
順着何璃湘的縴手望去,亭石上,一朵白曇花正在白瓷瓶中綻放,花朵隨風而動。墨子語笑而不答,正在揣摩何璃湘的意思。有學問的人,話都這麼多嗎?問個路都跟你嘮叨那麼多。
“很美麗對不對?”何璃湘走過去,手輕輕撫摩着花瓣,“一切美麗的東西,都應該被留住的。”
墨子語忽然間,明白了何璃湘的意思。他抬起頭,用“神諭師”的眼光看世界,頓然發現,何府外面籠罩着一層金光,這是......陽。
唯一能抵擋陰的東西。
這個壁壘能阻止邪惡,怪不得墨淵說這裏是安全的地方,原來如此。有這麼個陽壁保護,能不安全嗎?
墨子語頓然想起墨淵後面說的話,“再安全的堡壘,也會有破碎的一天,再美好的東西,也有被摧毀的一天”,就覺得心驚膽戰。
“曇坔城”沒有淪為妖城,正是因為何府陽壁吧?如果被摧毀了,這個城池,將會陷入地獄。
絕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他必須找出這隻千年妖,並且斬了它。
而要找到千年妖,“張司功”是關鍵。
皇帝給他唯一的線索。
何璃湘是個聰慧的女子,她自然看出墨子語的眼中閃爍着的焦急,便輕聲道,“你看看璃湘這腦袋瓜子,真是愚鈍。墨公子如有緊急之事,我們便改日再談。”
墨子語微微躬身,“何小姐天資聰穎,下回再談,不過能否問一事?”
“何事?”
“張司功,張府如何走?”
“自此地往西,便看到天涯酒樓,到了那裏,再往南走百餘步......”
“感謝。”
墨子語行禮,身姿靈敏地沖向湖畔,幾腳起落間,便越牆而出,沿着何璃湘所指的路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