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五十五章
裴右安剛想叫銀環去問一聲,忽又想了起來,今日天亮還沒多久,並非是她遲了,而是自己比平常起身要早,此刻她想必還在睡夢之中,便打消了念頭。
裴右安被管事等人送出二門廳堂,又想起她那日向自己傾訴憂懼,被蕭胤棠逼迫以致於惡夢纏身的一幕,忍不住回頭,又看了眼身後那座圓樓。雖先前已吩咐過的,想了下,又將奉了他命留下守護她的侍衛隊長楊雲叫來,再次叮囑了一番。
楊雲信誓承諾。
裴右安知他武藝高強,行事素來也穩重,稍稍放下了心,繼續朝外而去,至大門口,管事領着跟出來的下人恭聲相送。
裴右安命人都散去,從一侍衛手中接過馬鞭,待要出門,腦海里忽然浮現出昨夜她被自己冷待后,無奈尋到書房的一幕。
昨夜他睡的其實也不好。睡夢輕淺,閉上眼睛,模模糊糊,似都是她怕他着惱,強作笑顏暗求諒解的一番模樣。
裴右安忽然有些後悔自己待她的冷硬。
她負氣,不願下來吃飯,想讓自己哄她,這也是人之常情,小女孩兒的一點小心思罷了,雖然幼稚,但也無傷大雅。
他忍不住再一次回首,望向身後的圓樓。
時辰還早,初陽未升,那樓籠在一片朦朧的晨曦里。耳畔靜悄悄,只有門外傳來的間或的馬蹄踏地之聲,在催着他動身上路。
裴右安吐出一口氣,收回目光,轉身待要走了,視線忽地定住。
大門近旁那間側廳抱廈的一根立柱之後,竟有一道身影。
嘉芙就在那裏,也不知何時來的,身子嬌小,得以藏在那根立柱后,只衣裙微現,露出了半張嬌面,睜大一雙眼睛,正看着自己。
目光相遇,她彷彿受驚的兔子,腦袋立刻縮了回去,被立柱擋住,看不見臉了。
裴右安手心忽感發熱,將馬鞭還給近旁侍衛,吩咐他先出去,到門外等着,自己抬腳,朝她快步走了過去。
嘉芙慌慌張張,轉身匆忙要跑,裴右安已一步跨上台階,叫了聲「表妹」。
嘉芙停住了腳步,慢慢地轉頭,低低地叫了聲「表哥」,垂下了眼睛。
和昨日一樣,她的眼睛下泛着一圈淡淡的青色瘀痕,滿臉的倦色。
「昨晚還是沒睡好?」裴右安端詳着她,問。
嘉芙雙手背後,搖頭道:「吃了葯,睡的比平常好的多,也沒做惡夢了,表哥你放心。」
裴右安知她扯謊。遲疑了下,改而問道:「怎一大早就跑來了這裏?何時起的?」
嘉芙慢慢地仰起一張小臉,齒緊緊地咬着唇,咬的唇都發白了,卻隻眼巴巴地望着他,一聲不吭。
晨曦微白,有涼風涌過,輕輕掠動了垂在她耳畔的幾根鬢髮絲兒,裴右安望着她,一陣淡淡恍惚,眼前忽浮現出她那夜跳樓被自己識破伎倆后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狼狽模樣,胸口左邊的那片地方,慢慢地軟了下去。
「動作快些,去換身衣裳……」
嘉芙眼睛驀的一亮,還沒等他吩咐完,立刻轉身,匆忙道:「我都收拾好了,表哥你等等,我馬上就出來!」
話音未落,人就已經朝里飛奔而去。
裴右安轉頭望着她的背影,有點錯愕。
嘉芙從不知道自己竟然這麼會跑,唯恐遲了裴右安就會改變主意,奔回到了圓樓前不算,竟還一口氣不帶停地從下面跑上了三樓,匆匆換上昨日讓銀環拿的一套家中小廝穿的短打,長發綰在頭頂,成男子的樣式,壓一頂方巾,腳套皮扎,穿戴完畢,匆匆對鏡照了照,見鏡中的自己儼然已成了個俊俏小僕,一把抓起包袱,又趕回了門口,停下來時,跑的已是上氣不接下氣,胸脯不停起伏。
她胸脯自遠不及豐滿,但也不算貧瘠之地,來不及束胸,方才心急火燎的,為趕時間,先湊合就下來了,此刻站在了裴右安的面前,見他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一遍自己,視線最後似是在她胸口略頓了一頓,下意識地低頭,才發覺這種打扮之下,胸前顯得分外突兀,急忙抱起包袱,想遮一下,裴右安已淡淡轉過了臉,指着方才拉來停在門口的一輛小馬車道:「上去吧。」
嘉芙面龐發熱,低低地道了聲謝,急忙走了過去,將包袱先放在車轅板上,也不用人扶了,自己手腳並用,順利地爬了上去,在身後數十道目光的盯視之下,抱着包袱一頭鑽進了馬車,坐定,終於長長地吁出了一口氣。
裴右安環顧了一圈看完馬車又看自己的隨從和侍衛,面無表情地道:「上路。」
……
昨晚熬了一夜,很是辛苦,此刻心事終於落地,嘉芙上了馬車,一躺下去,連馬車的顛簸也沒能阻止她睡着。
這個白天,她睡睡醒醒,醒醒睡睡,或者爬起來,從車窗縫裏偷看裴右安騎在馬上的背影,怎麼看都覺看不夠,甚至感到了一種久違的發自內心的快樂。當晚隨裴右安入住驛舍,屋子也和他挨着的。想到他就在自己的隔壁,距離近的甚至能聽到他走動發出的腳步聲,一夜便是安眠。
第三天的傍晚,一行人抵達了孟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