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水與火
“三啊,等下你把那幾個袋子也一起拿上,割了這一塊地我們就回來。”
三三從柴房出來,手上是幾個肥料包裝袋,“阿爸,是這種吧?”
阿爸嗯了一聲,和竹兒一起把打穀機搬到了牛車上,“三,走咯,上來,坐前面。”阿爸朗笑道。
三三把長袖衣披上,一隻手伸進了衣袖裏,一手還拿着袋子,穿着阿姐給她留的布鞋一腳踏上牛車的前杠,不算大個的水牛一動不動,只是在前面鼻子噴氣,早已習慣隨着農家主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給。”三三把袋子遞給竹兒,竹兒還是瘦的跟竹竿似的,他伸手接過袋子,塞在了幾塊木板和幾根鐵棍組成的牛車的角落裏。陽光毒辣,把他的臉曬得黑溜溜,而且他好不喜歡戴草帽,阿媽給他買的草帽都不曾戴過。
“阿哥,你變得這麼黝黑,比我黑啦。”
三三覺得自己不漂亮,偏黑的皮膚是最可怕,有一句話怎麼說,一白遮三丑。而她一黑全是丑,家裏都是白皮膚,而她竟是個黑皮膚。
三三別嘴嘆氣,老天爺可能真的不喜歡她。
“三,黑代表健康,不錯的。”
“哈哈哈,黑好,我阿女三健康!”
竹兒和阿爸兩人一如往常的回應,不是安慰,是真心實意。
阿爸甩了一下牽牛的牛繩,牛兒緩緩前行,離開了狹小的院子,阿媽早已經提前過去,估計這會兒已經割了許多,阿媽的手腳還是很快的。
阿哥高考,三三中考,現在一家人開始了忙碌的七八月份農忙。
今年三三家已經不再種太多水稻,村裏有些戶已經開始不務農,都選擇去G省打工或是養豬。三三的阿叔阿嬸已經在G省養豬多年,其實很算是賺錢,豬肉價格這幾年隨着社會的進步和整體生活水平的提高,也有所上漲。然而悲憤的是,阿叔好賭,三天兩頭輸錢,剛賣掉的豬仔又被他拿去堵。幾年的積蓄賭輸,現在更是變本加厲,連生活開銷都要悄悄拿走,小女兒天天餵豬,書都沒讀了,大女兒比較成熟,天天和他吵架,把錢藏起來都不管用了。她比三三大兩歲,與二丫同年,但是與三三同是今年初三畢業,不過是在鎮上與阿哥同校。除了平時的相互串門,其實三三和堂姐們並不熱絡,各家過各家,但是阿叔借債的事,阿爸總會管一管,但有什麼用呢,賭起博來就差六親不認。
初升旭日,紅橙朝霞,一個安詳的村莊某條小道上,小小牛車三個人,充滿了歡聲笑語,讓人暫忘夏季的炎熱和農忙的辛苦。
“阿爸阿哥,你們聽,知了又開始叫啦。”三三有些興奮。
“三三,那座山上面的捻子熟了,要不要去摘?”
“去吧去吧,啊,注意時間就好,阿爸先趕車過去。”
阿爸和竹兒知道三三從小喜歡吃捻子和山上採的蘑菇,而且,自從離開家去市裡念書後就很喜歡上聽知了的叫聲。竹兒已經是個十八歲的大男孩,心性成熟很多,但是他寵三三,都願意陪她還像個小孩子一樣的在山上玩耍,摘捻子采野菜,甚至爬樹摘果子。
“阿哥,你爬的這麼高,小心點啊。”
竹兒把摘到手的楊桃對着三三雙手捧着的草帽丟下去,一個兩個三個...
仰頭的三三邊說邊碎步移動接果子,沉悶的一聲響起,三三開心的想要拿起就吃。
“三三,太酸,回家拿鹽沾着再吃。”竹兒往下爬,已經輕車熟路。
“忍不住了,阿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能吃酸。”咬了一大口酸楊桃的三三說的有些含糊,然而臉上還不帶任何被酸到的表情,竹兒光是聽到她咬果子那清脆的聲音,嘴裏已是直冒酸水。
“你行!”竹兒咂咂嘴,朝她豎起大拇指,再雙手作揖,表情誇張,“厲害!”
“哈哈哈。”三三笑得毫無形象。
山間回蕩歡快笑聲,三三和竹兒接着摘了許多熟透的捻子,裝滿了一隻手袖。紫紅紫紅的飽滿模樣分外誘人。
“阿哥,快,我們今天爭取早點回家!”
清風襲來,往前跑的三三咧着嘴笑。夏天的風,夏天的味道,青春年華里的記憶。
*
“阿順媽,順又打來電話了,快接一下。”
隔壁家不算太親的親戚,三三幾個喊伯母,她佝僂着來到門口喊了幾聲。
外出工業城市打工的年輕人,隨着時間和努力,生活水平稍有提高,上個月她家小兒子,三三喊的堂哥安裝上一部座機,阿媽在小賣部接了二丫打來的電話后告訴了伯母家座機號,因為方便,於是阿順隔個星期就一個電話問候家裏是否好。
然而幾次后,伯母就不太高興,接電話不要錢,電費還是要的哦。這個月人家來抄電錶,她嘴裏碎碎念,雖是低聲卻是字字清晰。
安了電話都讓人來耗電的啦,安來什麼用啦啊。
沒錯,還是指桑罵槐的那種。三三覺得課文里講的指桑罵槐,沒有讀過書的伯母倒是把這個成語詮釋的完整完美。
從小就是喜歡跟他們小孩子吵架,連個掃把借一下都會罵個半天的老年伯母,向來是鐵公雞,一毛不拔。
阿爸阿媽向來不理會,改該把人情做好還是做好,能忍則忍,和氣生財。
三三出生前伯父就已經去世,伯母有時候從地里回來,勞累的坐在院子石頭上,佝僂的背影在夕陽下孤獨凄涼。三三有時候覺得,其實她挺可憐的,三個兒子外出打工很少回家,兩個女兒嫁了,這些年就她一個人在家種地,孤獨的人啊,孤獨了大半輩子,還將孤獨到盡頭么?
三三坐在水井旁邊洗衣服,水聲嘩啦啦,烈日下汗水直流。
這次阿媽和阿順說了幾句后電話就掛了,再是到了三三離家,阿順和二丫都沒有再打來。
“阿媽,阿姐說了什麼?”三三雙手一往前一往後,一件衣服扭成了麻花,水流地上濺起幾滴落在她的腳丫上。
“沒啥,就是問你,你想念高中還是技校,我說你還沒決定咧。”阿媽邊說邊拿起了掃把進了豬圈。
擰乾的衣服放在紅色膠桶了,三三抬手擦了擦額頭汗水,她不說話。卻是看着還有一桶的,帶泥的衣服,心想,什麼時候不用洗衣服?書里說外面的世界已經有一種叫洗衣機的可以洗呢,好討厭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