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吃過晚飯沒多久,唐寶如便鬧騰着吃出了一身汗,特別是頭髮油膩膩的不舒服,膩着讓劉氏幫忙洗髮。劉氏無奈,找了茶油餅子和雞蛋來,拿了晚飯後灶上的熱水來替她洗頭。
唐寶如一頭烏髮養得極好,又厚又長,一手幾乎握不過來,發光可監,洗一次非常麻煩,她肚子大以後難彎腰,就不怎麽願意洗。還是劉氏細心,搬了張竹榻在院子裏,讓她側卧在長榻上,脖子墊着竹夫人,頭髮從一側垂下,劉氏親自坐了小杌子在一側替她慢慢梳洗,唐寶如則閉着眼睛舒服得哼哼。
劉氏則絮絮叨叨地和她說話,正說話間,一抬頭卻看到許寧坐在書房書桌那裏,透過窗子正獃獃看着唐寶如,一不小心和劉氏目光撞上,臉一紅,低了頭站起來往書房裏頭去了。
劉氏心一動,低頭看唐寶如被熱水蒸汽熏得紅撲撲的臉蛋,長長頭髮披垂下來,露出了線條優美的長頸和小巧玲瓏的耳朵,寬鬆的小襖領口看得到一小片膩白肌膚,而側卧着的身子只穿着寬鬆的鵝黃紗襦裙,鬆鬆繫着柳條綠的絲絛,雙足貪涼,乾脆只蹬了一雙木屐,雪白如玉的腳踝和足趾都露在外頭,只覺得說不盡的風流繾綣。
連劉氏看着都覺得無處不可憐,忍不住低聲問唐寶如,「你這早已出了三個月了,胎兒已坐穩了,可和阿寧同床過?」
唐寶如一怔,閉着眼睛道:「他有點忙,要溫書備考呢,我現在怕熱,睡不好,不慣有人睡旁邊,翻動都會吵到我。」
劉氏聽她這言下之意竟是孕後從未給許寧碰過,哎呀了一聲,嗔她道:「阿寧是個年輕男人,才剛剛成婚,如何忍得住。女兒你莫要看阿寧如今寵你就疏忽了這些,夫妻之道萬萬不可少了這床笫之事,你這嬌滴滴的性子可要改一改,也要為人設身處地多考慮。」
唐寶如嗯嗯啊啊地敷衍着,劉氏一邊恨鐵不成鋼道:「你要小心點,他如今整日和那些書院的相公一同會文,難免招些教坊歌妓之類的伺候,一不小心惹了臟病回來可了不得,連秋闈都要影響。」
唐寶如笑道:「您放心,他一心前程,心裏有數着呢。」誤了什麽也不會誤了秋闈、誤了他的千秋萬業。
劉氏想着許寧看起來似乎的確常在家中,才有些放心,替唐寶如用布巾慢慢擰乾頭髮,又羅嗦了幾句才替她包了布巾扶她起來,不許她貪涼在院子裏睡了,又親自洗手去廚房做杏仁豆腐,放入井水內取其涼意,準備晚上給唐寶如及許寧當宵夜。
晚上劉氏帶着孩子去睡前,將那杏仁豆腐端了出來,撒上花生粉,逼着唐寶如送去書房給許寧。
唐寶如端了那杏仁豆腐進了書房,看到許寧倚在榻上,一手持扇,一手拿着一本書翻着。看到唐寶如拿了杏仁豆腐進來,便道:「你吃吧,早點歇息。」
唐寶如將那碟燈光下透着玉色的豆腐放在了几上道:「吃吧,我已吃過了,你從前不也愛吃嗎,明明就喜歡吃甜的,還每次都假裝說替我吃掉吃不完的。」
許寧的嘴角翹了翹,將書放了下來,靠近几案拿了調羹嚐那杏仁豆腐。
唐寶如道:「你打算怎麽對那林謙?」
許寧咽下豆腐後看着她道:「你放心,你前世的仇我定幫你報,不過如今不是時機。」
唐寶如拿着難以置信的眼光看着他,「許寧你能別這麽虛偽、小人嗎,你堂堂一個大男人,有仇報仇、有冤報冤,你可別當面和人論交情、稱兄道弟,背後又算計着別人,咱們能正大光明些嗎。」
許寧愕然抬頭,「我什麽時候說過要和他論交情、稱兄道弟。朋友妻,不可欺,他那般對你,我怎可能還與他接近。今天不是娘的請託嗎,總要哄娘高興些的。」
唐寶如冷笑,「你這人前世結交那麽多三教九流,學那什麽孟嘗君的一套,雞鳴狗盜之徒也折節相交,只要別人有用,結果呢,孟嘗君至少逃跑的時候用上了那些人,你呢,我對你這人交朋友的眼光很是懷疑。」
許寧放了那碗豆腐,頭一次起了想和自己的媳婦兒辯論辯論的想法,「千金買骨的典你知道吧,只要有一技之長之人我厚遇之,則便會有更多的有才之人慕名而來,前世我也受益良多,至少你學到的那袖中藏金的法子就是門客教的。」
唐寶如搖頭,「我不懂你那些什麽典故、道理,我只知道一個人身旁若是有了我不屑的人,他還待那人特別好,那我一定敬而遠之,譬如你身上若是已佩了臭的東西,誰還會來給你送香包,定是以為你有毛病,以臭為香。」
許寧失笑,過了一會兒嘆了口氣,「你說得也有道理。我當初自視甚高,以為就算有些人不夠好,人品算不上周正,只要用對地方就好,特別有些事情見不得光,需要些小人來做,如今想來,這忠義信還是當看重的。」
唐寶如哼了聲:「你用錢勢招了人來,倒希望為錢來的那些人對你忠義信,你是不是有毛病。」
許寧笑道:「得賢妻良言,可抵萬金矣。」
唐寶如看他笑得歡暢,莫名其妙紅了臉,她的確是怕許寧又和前世一樣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湊一起,誰知道那些都是什麽人。她描補道:「也不是不讓你交朋友,倒是前日的李相公那樣看着人品端方、禮節周到、見識淵博的,我看才是可交之人。」
許寧臉上的笑幾乎已經撐不住了,「你說得對,賢妻眼光着實高明。」
唐寶如嘆道:「也不知那李相公前世有沒有受你牽連,有次他身旁常跟着的那小廝來我的飯館,指明要我做的幾樣精緻菜,然後裝盒帶走了,想是保住性命了,不過就再沒來館子裏吃過。」
許寧斂了笑容,臉上起了一絲悲哀,過了一會兒道:「這一世重頭再來,我定不會連累任何人了。」世人只以成敗論英雄,他從未想過,他重來一世,並不僅僅期冀那最後的功成名就,只是想着彌補一些東西,尋找一些自己前一世未曾注意的那些珍貴的東西。
唐寶如也沉默了,這些天她一切安穩順遂,孩子在肚子中也活潑、正常,她卻一直心有隱憂,許平的死給他們兩夫妻帶來的陰影和壓力都是非常大的,她依然深深畏懼着這未知的命運。她從未想過自己要走到多麽高、多麽尊貴的地方,不過是和尋常婦人一般,期待爹娘康健、夫妻和美、子女雙全的五福,期待平順美滿的生活,可這似乎都變得十分艱難。
劉氏待了幾日,心裏卻又擔心唐謙,看唐寶如還好,能吃能睡,夫妻看上去頗為恩愛,便又一陣風地將唐昭如帶了回去,只說待唐寶如快要生的時候再來。她如今生活充滿希望衝勁,嘴角眉梢都是掛滿得意之色,教唐寶如看了也覺得舒心。
許家那邊,羅氏帶着段月容也來看了他們一次,也說要住下來照顧唐寶如生產,不過許寧只說屋舍淺窄,第二日便叫了車子,給了幾百錢打發回去了。唐寶如秉持着裝憨扮痴,凡言下之意統統當聽不懂,羅氏心裏想着反正這孩子也是姓唐,便也沒堅持,拿了錢就也掉了頭。
轉眼菊染黃金,秋闈也近了,唐寶如的肚子也越發大起來,腿腳開始有些浮腫,劉氏算着日子過來坐鎮,再不許唐寶如吃甜食,煮了枸杞葉鴨蛋湯來替她清毒。
許寧更是無心會文,乾脆拿了書告假在家,只怕唐寶如突然生產。
劉氏看他如此,心下慰藉,卻仍是勸他科考為重。她一貫麻利,和四鄰打聽了一番下場需準備的東西,親自檢點一番號簾、號圍、油幔、卷袋等類,或是新做、或是外頭買些新的,俱料理齊備,又打聽了一番注意事項,回來說與許寧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