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掉入甜蜜
“蘇茜……”大鎚一臉哀怨,“你做了什麼?”
“我,我不是……”她急得跺腳,“是他,他偷看我的日記,我才咬他的。”
“你誤會了,蘇茜。”大璇嘆口氣,“我和沓子想給你禮物,看到鐵牛說的好重的箱子,我和沓子好奇嘛,就打開來看,發現是日記本,剛翻開幾頁,邊邊就進來了,制止了我們。然後,你洗澡出來了,我們兩就上樓去了。”
“侵犯你的私隱,是我們不對,對不起,原諒我們好不好嘛?”沓子搖撼她的胳膊。
“寫日記是好習慣,但把它遺留下來,終究會給人留下把柄。”鐵牛說。
是啊,鐵牛說的沒錯,他們都沒錯,是她的日記本,招惹了他們。
蘇茜努力擠出一絲笑意,“是我誤會你們,對不起,拜託你們出去一下,我屋子很亂,我需要收拾。”
她是個不容易生氣的人,但是,人若被觸到燃點,一樣會爆,她現在需要的是冷靜。她掃了一眼邊渡的肩膀,好深的牙齒印,她的行為模式,越來越像十一了,動不動就咬人。
邊渡向她走來了,越走越近,蘇茜覺得自己愈加渺小可憐,他那偉岸的身軀,寬闊的肩膀,無不給她窒息般的壓迫。然而他的臉龐卻十分溫柔,他不是殘暴的雄獅,而是溫順的綿羊,一個非常容易搞定的獵物。
蘇茜在心裏如此下了結論,但她無法讓自己信服。
邊渡最後一個踏出她的房門。
她將掉落在地上的枕頭扔回床上,無神得望着天花板發獃,她把三本筆記本分別擺在床上,一頁一頁地翻開。往昔的記憶一衝而上,有歡樂的,悲傷的,痛苦的,總之是五味雜陳,堵在胸口,悶悶的。於是,她決定了,那兩本日記本,她翻開最後一頁,寫上。
親愛的日記本,
抱歉了,我想提前拋開這幾年的不堪,謝謝你們陪伴我這麼久。
愛你的蘇茜
她抱起兩本厚厚的筆記本,留下空白的一本,這費了她不少力氣,相比之下,筆記本比她還要大,還要重,這就是回憶的重量吧。
“蘇茜,”鐵牛不確定地喊,“你要幹什麼?”
她走向後廚的大爐子,站得筆直,爐內的火熊熊燃燒,像燃不盡的熱情,火熱的生命力,把你們放在這裏,至少不會那麼冰冷。
他們站在她的身後,不知道如何開口,她將一本日記本送到火爐內膽,她怕第一本太孤獨,將第二本也送了進去,火勢越來越旺,燃燒殆盡,她的回憶也不復存在了。
她回頭微笑,“謝謝你們,陪我一起。”
這傢伙,明明眼角帶淚,還說什麼胡話。
邊渡拉走她,“跟我來。”
鐵牛,大鎚,真中沓子和大璇緊跟在他們身後,邊渡頭也不回命令地說,“你們四個,上樓吃飯去!”
“我們等蘇茜一起……”鐵牛話還未說完,就被邊渡打斷,“她和我一起吃。”
四人愣在原地,邊渡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主動了?
“還不快上去!”邊渡變得兇巴巴的。
大鎚像母雞趕小雞似的趕着三人,邊渡這反常的態度讓他們吃不消,“天吶,來了這麼多天,第一次看見邊邊發脾氣啊。”大璇不可思議地說。
大鎚吃下一大口鰻魚飯,“我也是第一次見!第一次,一個小女孩竟然能激起他的隱性基因。而且,他終於吃飯了!”
“話說,兩人年紀就相差有點大啊,老邊30,女孩最多18,相差十歲耶。”鐵牛喝了一口湯說。
大鎚和鐵牛認識的邊渡是個自制力極強的人,他絕對不允許自己出任何差錯,就算錯了,也會要面子死磕到底,淡漠得不像人。更別提是發脾氣了,畢竟,發脾氣需要牽動太多條神經了。
“嗨,十歲算什麼?”真中沓子激動地將一條腿搭在椅子上,“年紀大的男人心智更成熟,會更懂得體貼女孩子呀。”
“小孩子懂什麼?!”鐵牛皺眉,“女孩子矜持一點,把腿放下。”
“嘿,鐵牛,你很oldschool耶,這才是你單身的原因。”沓子依言坐下說。
“瞧不起單身吶。”鐵牛拍着桌子大叫。
“是呀。”沓子也跟着大叫。
“有本事你就……”
“怎樣?”
“跟我交往。”
“哇哦。”大璇與大鎚兩人鼓掌,統一戰線,嘴裏興奮喊着,“支持!支持!”。
真中沓子反應過來,臉蛋一紅,“討厭啦你。”
樓下,邊渡拿一本菜單遞給她,問她,“想吃哪個?”
她接過菜單,翻閱起來,這,也太豐盛了吧。她目瞪口呆,冷靜啊蘇茜,她不敢言語,只用手點點圖片,“我知道了,”他頭也不回進了廚房。
不管了,她控制不住了,“那個,”她叫住邊渡,對着他的後背弱弱地問,“可以加兩個雞腿和一個雞蛋嗎?”
邊渡的嘴邊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可以,”他說。
蘇茜霎時覺得世界無比明亮,多可愛的生活呀。
她跟着邊渡進廚房,她對廚房心有餘悸,曾經,為了證明她的廚藝可以,她很天才地把廚房燒了無數次,“有什麼我是可以做的嗎?”
“你看着我就好。”
她第一次發現,原來會做飯的男人這麼帥,溫馨又浪漫。
她也是第一次這麼認真看過一個人,也不知過了多久,蘇茜,你咬了他,一個聲音突兀地打進她的腦海里,她想到處走走,尋找解決辦法,但是他讓她看着他啊,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好了。”邊渡將意大利麵裝在大托盤裏,端着出了廚房,她跟在他後面慢吞吞地走,他上了五級樓梯,發現她呆站在原地,並無動作,“上來!”他語氣不容拒絕。
她依言跟着他上了樓梯,鐵牛和大鎚已經收拾好碗筷,大璇和真中沓子拉着十一去遛彎,他們狠識趣地下樓去。
邊渡小心地將意麵放在她面前,擺好餐具,他抬手示意她吃。
“那個……”她正欲起身,邊渡用食指按住她的額頭,她只好坐下,“我接受你的道歉。”他說。
“不是。”她眼睛亮晶晶的,“我想說,以後我就跟定你了,跟着你有肉吃!”
“啊哈?”
“我開動啦!”她開心地說,她的嘴巴塞得像倉鼠一樣脹鼓鼓的,勉強說道,“好好吃!”
“看你吃飯這麼多次,每一次的吃相都這麼別緻。”
原來他有注意到她。
“唔。”她咕噥一聲,伸着脖子硬把雞腿給咽了下去,“我說先生,對於一個吃貨來說,面對這麼美味的意大利麵,那是怎麼吃都不為過的。”
邊渡微笑,“看你吃我很高興。”
蘇茜有些迷茫,她記得上次在意大利餐廳里,多田和她也像他們現在一樣,面對面坐着,雖然近在咫尺,但兩人之間彷彿隔着千里之遠。每當多田提出一個問題,投來一個眼神,或者向她伸過手來,她總是閃爍其詞,忙顧左右,或把手縮回來放到腿上。
多田跟她,就像兩塊同極相對的磁鐵,沒有吸引,只有排斥。
跟邊渡在一起的感覺太不一樣了,她滿心地喜悅和放鬆,彷彿是掉入了甜蜜,這是怎麼一回事?
“明天,別亂跑。”他說。
明天,Sports樂隊要來咖啡廳里演奏了,到那時人洶湧而至,熱鬧非常,他怎麼有功夫管得了她。她應付他,“好,不亂跑,我保證。”
邊渡真是一個強大的男人,將一切佈置妥當,每一處細節都不放過,他們的準備周期比較長,她來得趕巧,準備進入了尾聲階段,她去海邊圖書館,把圖書歸檔分類,上新。
圖書館很大,憑她一己之力,一個下午的時間根本不夠打發,直到鐵牛來叫她,她才驚覺夜幕降臨了。
她上樓休息,翻開她新的筆記本,寫下。
親愛的筆記本:
今天是特別的一天,我咬了一個人,而我並不感到抱歉。我還跟他吃了飯,雖然他冷冷的,但是,我總是覺得他好溫暖。
梵高說,每個人心裏都有一把火,路過的人只看到煙。
但總有一個人,總有一個人能看到這團火,然後走過來,陪我一起。
我帶着我的熱情,我的冷漠,我的狂暴,我的溫和,以及對愛情毫無理由的相信,走的上氣不接下氣。
我結結巴巴對她說:你叫什麼名字?
從你叫什麼名字開始,後來,就有了一切。
愛你的蘇茜
第二天,樂隊如約而至,他們和邊渡聊了一段時間,就上台演唱了。
不管是“youaretherightone”還是“strangetohear”,Sports的每首歌,那感覺就像是在黃昏的海邊,閑坐發獃,一直到夜幕降臨之前,就這麼過,聽潮汐的呼吸聲可以隨時將人捲入愛的漩渦。
是傍晚六點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公路,橙色霞光映紅的天空將你包圍,你就像是marganta里的酸檸檬汁,是mojito上漂浮的薄荷葉。
很多人迷戀Sports,都是從(NakedAllTheTime)開始的,整張EP是一部以愛情為主題,潮流又困惑的年輕人在他們的歌里落腳,歌聽了讓人想戀愛。
現場太好聽了,他們戲謔又溫柔,多變又詭譎,復古又未來,那瞬間彷彿懂得了愛情中那些起伏跟喜怒哀樂。
而最幸福的事,就是,此時此刻,喜歡的人就在你身邊,陪你一起,感受幸福。
她上了一杯奶昔給一位女客人,至始至終,邊渡的眼光就從沒離開過她,她不敢確定這是不是幻覺,在場這麼多人,說不定他在留心某一件事,或者說安全問題,反正不會是她,不管怎麼樣,當男人注意你,你的回報不能多,要令他按耐不住,這才是妖精正確的打開方式。
她繼續上酒,9號桌,她看到了多田,身邊多了一個女伴,這麼快就捕到了獵物?
她並不想多留,多田拉住了她,有話同她說,她彎下腰,側耳細聽,“邊渡在看我們。”多田戲謔說,嘴角上揚。
她也微笑,“在看你旁邊的美女,你覺得她好看不?”
多田瞅了她一眼,不回答。
“這麼猶豫啊……”她煽風點火。
“好看,”他說,“不過比我差點。”
旁邊的美女好脾氣地笑笑不說話,繼續沉醉在Sports的歌聲里。
“跟我出去一下,帶你見一個人。”
“誰?”
“你繼父。”
她放下托盤,跟着多田出去,阿茶果然將他保釋出來了,他站在燈下,歲月在這個男人身上留了痕,他似乎蒼老了很多,“你來這幹什麼?”
“我們父女好久不見,我來看看你。”
“你有話直說吧。”
“我要從香港運輸一些物品到大陸,需要你幫忙。”
他說的物品,她當然知曉是什麼。運輸毒品,他瘋了,牢飯就這麼好吃,他要一吃再吃?
“我幫不了你。”
“你幫的了,你認識吉米不是嗎?況且你也不是什麼好鳥。”
“這話太傷人了。”她平靜地說。他把她捆綁成同類,的確是傷她自尊,“我只是品行不端而已,並沒有作惡多端。”她特彆強調。
“你沒有別的選擇。”他強硬地說,“別忘了,這家旅館是我給你的。把它給我拿回來,現在這套房子連同海邊圖書館估值不菲。”
“那房子逃不掉。”她面無表情,說,“您放心。”
她彷彿陷入一個圈套,入獄之前母親跪地求她一定要救張世良,真是不可思議,他們都把她當神,為了報答所謂這些年的養育之恩,她去見了他。
他低聲下氣,讓她一定收下旅館的買賣書,幫他先好好託管運營,等他出獄。這塊燙手山芋她怎麼會接,當時他慘極了,入獄沒有一個人出面保他,母親更狠,做空他的公司,直接攜款潛逃,兒女,老友也躲得遠遠的,她當時沒多想這其中的蹊蹺,答應幫他保管,待他出獄,再還給他,她給他留後路,就算市場不景氣,有旅館平凡過活,也就不會去叨擾她。
可是當她來到這裏,旅館已經脫手給了邊渡,他現在出來了,等於是追債來了。
她要暗地裏徹查清楚,誓死要跟他斷了關係。
“讓我見吉米一面就可以。”
“我跟他並不熟。”
“蘇茜,圈裏人都知道,他非你不可。”張世良笑了,得意萬分。
吉米是黑社會的頭頭,偶然間認識,她砸了他的招牌。
17歲,她談了一個男朋友,見完客戶回來的路上目睹他與一個女人親昵,當面扔下一句“我們分手”就洒脫離去,他們的戀情維持了10天,她從路上撿起一大塊碎石頭朝豎在路邊的一個出口標誌牌砸去,“哐當”一聲,牌子晃了晃。
過出口不遠,她便看到了一個醒目的招牌:天使酒吧。
啤酒瓶形狀的霓虹標誌在肆虐的夜色中閃閃發光,而她則是一隻不顧一切想要撲過去的飛蛾,她沿着小路直奔酒吧而去。
她期待已久的瓊漿玉液的味道。
酒吧里的人並不多,深色木製傢具,獸頭,鍍鉻包邊,水泥地板,設計任性,不倫不類。
“好地方。”蘇茜叫出了聲。
酒保以一種自我放棄的姿態站着,具體來說,是半死不活的模樣,她走向前去,說她要來杯酒。
“再過十五分鐘就打樣了。”酒保咕噥道,隨即又加了一句“小妞兒”。
“我說小白臉,別叫我小妞兒。如果只有十五分鐘,那就給我來杯威士忌。給我拿一個烈酒杯,如果你願意,我寧可自己給自己倒。”
酒保盯着蘇茜看了幾秒鐘,嘆息一聲,給她拿酒。
10天的感情,不堪一擊,敏感又脆弱。她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杯子還未放下,她已經感覺好似有人在她的喉嚨和肚子裏點燃了一串爆竹,她彷彿能聽到肝臟爆炸的聲音。
爽!她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小白臉望着她,目瞪口呆。
第二杯下肚,她已經隱隱有些麻木的感覺,腦子不怎麼靈光了,思維變得遲鈍。那些揮之不去的可怕念頭一個個被套上了枷鎖,拖到了混沌的腦海深處,他們拚命掙扎,還是難逃被遺忘的命運。
“一杯嗎?還是想先熱熱身?”
蘇茜抬起頭,說話的人有張稚嫩的娃娃臉,頂在腦袋上的蓬鬆亂髮,像用烏鴉的翅膀搭起的帳篷。兩隻眼睛炯炯有神,臉上的笑容格外燦爛,惹人喜歡。
“當然要喝。”她大着舌頭回答說。
“你把那一杯喝了,我再請你一杯。”他看了眼裝酒的桶,“或者,咱們喝點不那麼像泔水的東西。”
“別理我,就讓我自生自滅好了。”
“拜託,”他說,“你這麼漂亮的姑娘,誰會忍心讓你自身自滅啊?”
年輕人有副動聽的嗓音,充滿詩意。他的樣子看起來壞壞的,帶着點痞味兒。蘇茜對他頓生好感,她喜歡壞壞的男生。她開始感覺自己像個正常人了,對此她很滿意。
“我叫Jim,是這家酒吧的老闆。”
“嗯,他們都叫我,”她想了一會兒說,“泡菜同學。”
“老女人才叫泡菜。”
“我的確覺得自己挺老的。”
“我能讓你找回年輕的感覺。”
她轉了轉眼珠子,“您真是太可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