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白衣
?這首歌是我教小妹的,但卻是為杜三娘寫的。
未央忽然唱來,果然跟小妹唱得一樣的音色。
我聽得心中酸楚。
在家裏住了兩天,爹終於肯來見我了。
未央見到他時,竟然出奇般平靜,還乖巧的喚了一聲爹。
爹滿心歡喜,撫摸着她的頭髮說:“總算沒事,否則爹會內疚的。”
看來她還不知道小妹已經不在了。
我和娘也不多說,善意的欺騙有時也充滿着溫馨。
但娘偷偷轉過身去的時候,我分明看到她在哭。
只是,她隱忍了這錐心的痛。
爹又丟下面子跟我道歉,說是當時陡然看到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我。
我只是淡然以對。
爹又懇求我幫助他找到秦始皇陵。
這一次,他再也沒有了欺騙我的意味。
我考慮再三,尚不敢應答,依然以當年項羽發動三十萬人尚無果的理由推脫。
但爹不信。
我也無可奈何。
將當時在牢房裏遇到墓神所發生的情況說了出來。
爹愣了一愣,似乎好生失望。
其實我也知道,單憑墓神教我的“四字訣”,沒有足夠的盜墓經驗支撐,若是找些一般的墓葬還可以,但是要想找到秦始皇陵的最終進出口所在,還是大有難度。
據說秦始皇陵在驪山之側,可縱觀歷幾百年來,又有誰能真正找到?
爹又何嘗不知,一時神色愁展,甚是懊惱。
娘也憂心不已。
我知道他們擔心對靖王爺無法交差,怕靖王爺變成當日的端王爺,那整個顏家又將是一場浩劫。
雖然爹娘都是鬼魂之身,可一旦灰飛煙滅,那對鬼魂來說也是如同人之將死。
何況人死了,若是一念執着,或許還能留着這一縷幽魂,若是鬼魂滅了,那就再也沒有了。
當然,爹還有另外一個擔心。
那就是活着的我,也是顏家唯一一個活着的人。
要是靖王爺知道的話,說不得會以我的生命來要挾爹。
我瞧着爹滿臉愁苦,娘不住的唉聲嘆氣,心中愈發難過。
這世道原本如此,弱者似乎永遠無法主張自己的命運,似乎永遠只是歷史的悲劇。
從前世到今生,莫不如是。
我對爹說:“要不這樣吧,爹。我有機會去驪山看看,若能尋得秦始皇陵的真正所在也算幸運,若是尋不得我也沒有辦法。”
未央怕我為難,連忙說:“姐姐,我好累了,你陪我去睡覺好不好!”
她不由分說拉了我就走。
爹也無可奈何。
娘又說:“不要逼玉兒,我們顏家就她一個人了,又何必將她也拉扯進來。”
爹一時神色驚變,直捶着自己的腦袋,悔恨交加,說:“看我只是想着藉助靖王爺報仇,倒忘了這一點。
他跺了跺腳,全然一副悔不當初,剛一走出門口,又轉回來說:“你還是不要住在家裏了,這些日怕是有些不太平。”
我問爹說:“可是那骷髏人文種?”
爹神色驚變,顯然對文種有些敬畏。
爹說:“也不知這文種怎地對我們顏家斬盡殺絕?我還正想問你是怎麼回事呢?”
我只得將放出文種的事跟爹說了。
爹沉思片刻,說:“看來果然有蹊蹺。我們與文種無怨無仇,他為什麼會找上門來要滅了我們顏家?”
我也在思索這個問題。
我問爹怎麼知道文種要來。
爹說是受了別人的警訊,又猜着是靖王爺派人傳來的訊息。
我不禁生出一絲疑問。
這靖王爺又怎麼知道文種要來滅我們家人的魂魄?
要是這樣的話,怕是有人利用了文種來對付我們家。
我想着這段時間文種毫無蹤跡,就連血紅衣都沒有找到,這並非是文種隱藏了起來,而極有可能是文種去了哪裏見了什麼人。
如今看來,我所擔心的事果然發生了。
————文種若再出現,必然將以一種更為暴戾的姿態出現。
只是我不明白,文種會去見誰了呢?
難道是爹的仇人?
我問爹,爹也不明白。
要說仇人,天道行的敵人在江湖上可謂大有人在,爹也無法知道是哪一個人。
何況以文種的身份,何人又為其所利用?
看來這件事越來越複雜了。
爹便不再留我,要我趕緊離開家。
我心中難受。
娘也勸着我,並要未央跟我一起走。
爹還不知道小妹已非小妹,便說:“人鬼殊途,還是不必同行的好。萬一惹上什麼,反而還害了玉兒。”
未央也說:“姐姐,你放心好了,我會好好照顧爹娘。只是你一人在外,萬事多加小心!”
既然她都這樣說了,我自然也不好多說。
我與未央揮淚而別。
娘轉過身去獨自垂淚。
我知道娘定然是想起了小妹。
只有爹,又恢復了那面冷漠的姿態。
但我知道,他的心是熱的。
我終於離開了家。
一如當年一樣,孑然一身。
但情景感受卻截然不同。
這時,未央又開始唱起我教給小妹的那首歌。
她依着小妹的生前印記唱來,歌聲中又平添了一分滄桑和傷感。
直到走出很遠,我再回頭時,還可以看到娘和未央在遙遙揮手。
我終於抹了一把眼淚,掉頭就走,再也沒有回頭。
只是此時我該何去何從,這令我非常困惑。
我急於要尋找到杜三娘,今年的時間對我來說,已是不多了。
可家裏正是危機重重的時候,我卻一個人獨自躲得遠遠的,這讓我感到十分的慚愧。
小妹為了我,明知道眼前是多麼的危險,她卻執意要留下來等我回來。
她的勇敢,讓我更加無顏以對。
她死了,卻為我付出了最後一縷幽魂。
而我呢,長這麼大,我卻又何曾為他們做過什麼?
我越想越覺得不安。
如果我真的就這麼走了,必將愧責一生。
小妹因我而滅,我得為她而生。
她希望我好好活着,但我卻為她不能不管。
想到這裏,我轉身又往家裏跑去。
哪知,就在這時,面前忽然多了一個人。
一個黑衣男人。
他一身輕鬆,手執長劍,就這麼覷着我。
我不由想起來一個人。
夜哭。
他說他是一個刺客。
我感覺到這個人似乎也是一個刺客。
刺客的身上,無疑都有一種鋒芒的劍氣。
若是殺氣,便遜色了一些。
只有這樣的刺客,往往最可怕。
我暗暗驚心,但還是裝得互不相干似的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此時,我忽然覺得我好比一隻老鼠,而他就是一隻貓。
他就是用一種貓看老鼠的眼光望着我,等我走出十三步,他忽然很客氣的問:“你就是么哥?”
我知道躲不過,只得說:“是!”
黑衣人說了一個“好”,然後長劍出鞘,吁的一聲輕響。
他又說:“我是一個刺客,別人叫我十三步!”
我明白了。
走出十三步,必死!
果然,他長劍,滴出。
我聽到了水滴的聲音,長劍便已迫近眉睫。
他絲毫不給我喘息的機會,欲圖一劍斃命!
我大驚失色。
此時我已沒了未央的身法,根本連躲都無法躲,只有閉目等死。
但我喊了一聲:“且慢!”
十三步停住手勢,劍尖已抵在我的額間。
他戲虐的望着我,說:“你怕了?”
我說:“怕,但我得知道,是誰要你來殺我?”
我根本無法想到,居然會有刺客要來殺我。
我與刺客無怨無仇,他殺我,必有原因。
十三步說:“因為你惹了不該惹的人,所在你必死!”
我一愣。
我還真想不出來我惹了哪個不該惹的人。
十三步說:“所在你不能怪我!”
他還沒有動手,只見一個人從旁邊的樹上掉了下來。
他掉得像一片葉子,落地的一剎那,身子一個飄忽,姿勢說不出有多好看。
這個人一身白衣,望着十三步說:“他不怪你,但我要怪你。”
十三步不覺笑了。
他知道殺我輕而易舉,便也不急,望着白衣說:“為何?”
白衣說:“因為我討厭看到殺人!”
十三步忍不住笑出聲來,說:“殺人的確不好看,不過你可以轉過身去,這樣就看不到了。”
白衣人說:“這個主意好,我怎麼就忘了呢!”
他說著話,居然真的轉過身去。
但就這一剎那,他的手忽然拉住了我。
我連看都沒看清楚,整個人就被他拉着飛了起來。
十三步怒叫着追了上來。
他做夢都沒想到這個白衣人轉過身去,居然還能伸手拉我。
因為這個姿勢,一般人是無法做到拉人的。
但偏偏這白衣人做到了。
他拉着我跑的速度快得嚇人。
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耳畔全是風叫。
十三步在後面奮力追趕,起先還追的極快,但最後距離卻越追越大。
等到看不見十三步的時候,白衣人才停了下來。
他跑得這麼快,這一停下來,居然剎不住勢子。
立時一頭撞在一棵樹上,然後兔子般暈了過去。
我被他帶着也摔了一跤,在地上滾了幾滾,直摔得過身疼痛。
這一摔,將我頭上的髮絲都摔亂了出來。
幸好白衣人暈了過去,否則讓他見了,必然疑我之身。
我顧不得痛,連忙理好衣帶束髮。
再去看他時,這白衣人也蘇醒了過來。
他揉了揉被摔痛的地方,又氣又笑,說:“這跑得太快了,都撞暈了好幾次!”
我差點笑了出來。
居然這樣的人還有。
我忍住好笑,說:“沒摔着吧,謝謝兄台救了我!”
白衣人說:“這有什麼。我救的人很多了。什麼貓啊兔子啊,我都救過。”
我瞧他說的一本正經,不覺莞爾。
他又好一頓埋怨,說那十三步哪裏去殺人不好,偏偏要跑到樹下殺人,還啰哩啰嗦的吵得他從樹上掉了下來。
我望着他真是又呆又愣。
我說:“兄台這功夫可是了不得呢!”
他嘿嘿笑着,抓了抓腦勺說:“也沒什麼,就是逃跑的功夫還行吧。他吵了我睡覺,我當然得讓他殺不了人。”
我心裏一陣猛揪,要是真沒能吵到他睡覺,只怕這會我早已是死了。
我想着都覺得后怕,又要謝他。
他連連擺手,說:“得了得了,我可不要你謝我。倒是這一句一句兄台的叫得好不生份,你要是瞧得起,咱們交個朋友如何?”
我喜歡這種爽快,說:“好啊!”
他便告訴我他叫白衣。
姓白的白,白衣的衣。
我忍俊不禁,這人說話果然有趣得緊。
我隨後也告訴他我的名字,名字當然也是假的,只是這麼哥的稱呼可是叫了好多年。
也習慣了。
白衣奇奇怪怪的笑着說:“這麼哥么哥,還不如叫哥哥。”
我們正說說笑笑間,氣氛也十分的好,忽然白衣喝了一聲:“誰?”
我吃了一驚。
只見地上滾出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隨後,一個人從不遠處走了出來。
同樣是一身黑衣。
俊朗而飄逸的男子。
他居然是夜哭。
白衣拉了我又要跑。
我說:“是識得的。”
夜哭走了過來,淡然無比的說:“我遠遠的就看到了你,這人要殺你,奈何隔得太遠,幸好你沒事。等我趕來時,你不見了,我可不能讓別人傷害你,所以就殺了他!”
他說得有些奇怪。
我聽着也是奇怪。
白衣望望我,又望望他,神色顯得很是不濆。
我望着地上還沒瞑目的十三步的人頭,暗暗嘆息。
又說了會話,我顧慮家裏,便起身告辭。
夜哭說:“這要去哪裏,我送你吧?”
白衣趕緊湊了過來,說:“我跟他情如兄弟,有我就行。”
他說著,拉了我就走。
夜哭也沒追來,只是站在那裏奇怪的笑着。
等走出很遠,白衣才拍拍胸口,說:“這個人好大的殺氣。”
我說:“他跟十三步一樣,就是一個刺客!”
白衣說:“可我感覺到他有強大的妖氣!”
我說:“不會吧,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有妖氣。”
白衣說:“騙你幹什麼,我的感覺是最靈敏的。”
說話間,顏家已遙遙在望。
我顧慮到家裏非同一般的情形,便有心讓白衣離開。
哪知找了諸多借口,這白衣卻是死纏着我不放。
末了,還可憐巴巴的說:“我只是一個孤兒,已無家可歸了。”
他這話跟沒說完似的。
我當然知道他的意思。
他又說:“放心吧。我很會做事的。比如盜墓啊什麼的,每次沒錢了,我就去墓里取得幾件寶貝,要什麼有什麼。”
我聽着一愣。
他說起來隨口無意,但我聽來卻暗暗驚心。
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靖王爺派到我身邊來的。
因為一個盜墓者,面對陌生人,完全不知底細的人,一般是不會輕易暴露自己這些隱蔽行當的。
但他就說了出來。
我瞧他神色,也沒見得有什麼異樣。
沒奈何,我只得帶着他來到家裏。
此時家裏一片哀寂。
昔日煌赫的庭院裏,如今冷清得令人心酸。
爹娘和小妹未央早已不在了。
但我卻遇到了另外一個人。
這個人當然就是令我“悔不當初”的惠當初。
我不明白這個人為什麼總是三天兩頭在我眼前出現,雖然我這不是討厭他,可我覺得我們根本就是兩路人。
他看到我時,很擔心的鬆了口氣,說:“你總算回來了,否則我可擔心死了。”
我說:“如何?”
惠當初說:“我剛得到消息,怕是太子要派人來對付你了。”
我微微一驚。
惠當初只以為我還不明白,又說:“據說是請了刺客。”
他有六扇門的消息,我自然是信的。
我不禁冷笑,說:“來得倒是真快。”
惠當初一愣。
我說:“不久之前已經有一個刺客來了。”
惠當初“哦”了一聲,狐疑的望望我,又望望白衣。
我知道他懷疑,就說:“是他救了我。”
白衣還上來摟着我的肩膀,朝惠當初咧嘴一笑,說:“我們可是好哥們!”
這是我和他第一次如此並肩近距離接觸,我居然聞到了一絲奇妙的香味。
惠當初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問他來的時候可否看到我的家人。
他明顯地一驚,神色都怪異起來,半天才搖了搖頭。
我自知失言,便也不解釋。
畢竟這白日見鬼的事可不是每個人都會看到的。
我知道爹娘肯定是離開了,便也不敢逗留。
惠當初說:“還有一件事我也得告訴你。”
我朝他望去,見他神色過於嚴肅,知道事情怕是有些嚴重。
惠當初說:“文種潛伏這麼多天,這次出來似乎更為暴戾,已殺了不少人,包括朝中某些官員。”
我又一驚。
惠當初說:“據我們調查,發現一個奇妙的現象,這次死的官員,居然都是當朝太子的反對派。”
我不禁“啊”的一聲,輕喚了出來。
靖王爺自然也是太子的反對派之一,而爹目前來說,顯然也是靖王爺的人。
如今,文種“無緣無故”的來滅我顏家,這說明什麼。
說明了文種已成為了太子的屠刀。
難怪這些時日,文種消失得無影無蹤,顯然是暗中與太子勾結在一起。
這麼一想來,太子派刺客來殺我自然也就理所當然。
因為,我是個盜墓的人,又接觸過墓神,更又是顏家唯一倖存的人。
哪怕我勢單力薄,但太子還是擔心我幫助靖王爺尋找到秦始皇陵和展翅金雁,為一勞永逸,自然不容於我。
這樣一來,說明我和我家的情況,太子已暗中調查得清清楚楚。
我不禁吸了口冷氣。
要是這樣的話,事情豈止是複雜起來,簡直是要斬草除根。
難怪爹娘急着要趕我離開家,無疑是他們也意識到的事情的嚴重性。
但他們肯定沒想到,事情居然來得比他們想像的還要快。
也就是說,太子派文種來殺我和這樣家人的靈魂時,他就同時派了十三步來殺我。
結果,小妹落得灰飛煙滅。
而我,也險些成為刀下冤魂。
我一時氣極。
本來家裏人都因太子而含冤而死,如今他居然還不放過,又要對家人挫骨揚灰,這是何等深仇大恨。
我暗暗咬牙。
既然你不肯放過我,我又豈會坐以待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