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人間何獨洪承疇！
在廣東人民的食材生產地，福建那邊，有一道很有意思的奇觀。
許多老房子外，在大門外，又加了六道矮門，其名為“六離門”，似乎是拒畜牲於門外的用處。
這六道矮門，其形，便是三扇並排的門，分成上下兩半。
下面，是三雙小門，僅到腰高。
上面，類似於三扇窗子，同樣可以打開。
兩者之間，以窄木板隔開。
很奇特的“六離門”，算是一道文化遺產了。
這“六離門”，民間傳說，便是源於洪承疇之母。
當初洪承疇兵敗，時人都傳他英勇就義，以身殉國。
這很正常，當時的滿清，還不是後世的同胞兄弟，動轍屠戮百姓，於明而言，便是五胡之於漢、蒙元之於宋，那是真正的生死大敵。
以洪承疇的身份而言，兵敗而死，那是應當。
投降滿清，根本就是無法相信的事情。
因此，崇禎親自為其寫祭文，建祠堂、賜謚號，洪府老家，也被稱之為“忠烈之門”。
不曾想，就在家裏人為其做“忌日”呢，竟是得到消息，說洪承疇要衣錦還鄉，家人百般不信之下，卻又無奈確認了這個消息。
洪母當即就在門外，佈置六道矮門，不讓洪承疇進門。
問其原因，洪母便說：“此門喚為‘六離門’。
凡賣國求榮者，母不以為子，妻不以為夫，子不以為父、六親不認，眾叛親離！”
據傳，這便是《六離門》的典故。
後世更是以此，創出了閩劇《六離門》、京劇《洪母罵疇》等戲曲，表現對洪承疇降清的鄙夷。
……
腦海里想着這《六離門》的典故，葉書胸口有些氣悶。
無他，只因這個《洪母罵疇》的戲曲，雖然深入人心，雖然罵得刺心入骨，可它……
是假的！
洪母沒罵子，作為一個母親的身份，她不懂那麼多大義，兒子能從戰場上活着回來，在他看來，或許已經是“菩薩保佑”，因此，當洪承疇來接她時，洪母理所應當地隨他入了京，享了五年清福之後，這才一身清朝貴人打扮，回老家，直至病終。
真正看不起他的，是其弟洪承畯，因對其極為不滿，便在洪承疇府第附近的設定牌匾上，書寫《大乘蓮心》（一說大無蓮心）四字，暗諷其大無良心。
歷史上真假，如今已然難考。
這些典故，也真真假假，難以分辨。
但正所謂：偽善是邪惡向美德的致敬。
《洪母罵疇》、《承疇貶兄》、《六離門》這些曲劇，能那麼地深入人心，那麼地讓人以假亂真，足以表明人心偏向，任憑你洪承疇有再多解釋，專家學者再多定義，洪承疇在百姓心中，都只是個漢奸！
至於剛才，洪承疇知道葉書來意，一副不怕死地樣子，讓葉書殺他？
葉書自然不會手軟。
只是動手前，難免要問上一句：“我殺你，你可有不服？若有話能說動我，我便不殺你！”
問人，也是問己問心。
王陽明曾說過：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
葉書神元的修鍊艱難，可以殺人，卻須得不違自己心意才成。
洪承疇閉目良久，眉眼顫抖，眼前一片黑暗間，彷彿回到了幾十年前，他兵敗被擒時，閉目等死時的那一刻，彷彿自己這幾十年來的經歷，俱都只是夢境。
彷彿下一刻睜眼時，自己依舊剛剛經歷過松山之戰，身無病患，生死由己。
等死，太可怕了！
幾十年前，自己怕死。
幾十年後，便不怕死了么？
明明知道自己病患纏身，明明知道自己再沒幾天好活……
可，千古艱難唯一死啊！
為什麼，這剩下的幾天，就不讓我繼續活呢？
恍惚間，聽到葉書這句話，洪承疇猛地睜開雙眼，幾乎靜止的心臟瞬間急速跳動，彷彿一個窒息許久的魚，大口喘息着，後背濕成了一片，看着葉書的頭上幕離，咬了咬牙，還是死馬當活馬醫：“我半生為大明徵戰，松山之戰雖敗，卻也不曾對不起明皇，臨危無奈降清，也是存續了不少明人性命……”
嗯？
不錯！
一句話，便說到了其“其情難恕、其理可通，”的點子上。
葉書卻是搖了搖頭：“此理難成！
若你是個普通百姓也就罷了，滿清雖然暴戾，但晚明暴政同樣苛刻如虎，兩虎競食，百姓無奈存身，且無選擇餘地，連國家正規軍都敵不過外人，甚至是毒害自己，百姓降清，雖然我不支持，倒也不會說什麼。
偏偏，你是大明重臣！
你降清，多少人瞧着你？這是你自己的事嗎？
你身處高位，鐘鳴鼎食，既受其利，豈能不負其責？
若說無奈，誰有崇禎無奈？
他雖兵敗，可若想活命也輕鬆無比，無論是遠遁江南、海外、甚至是降清，只要早做準備，都能保命。
可他為什麼選擇自盡？
既處高位，國破族滅，豈能因為自己“已經儘力”，就心安理得地苟活？
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人常說‘大明風骨’，這大明的風骨，崇禎雖然志大才疏，但終是以自己的性命，與史可法、黃道周一同，詮釋了‘大明風骨’一詞！
嗯？黃道周？
我聽說當初‘剃髮令’時，黃道周籌兵救江南，籌兵不過數千，糧不過三月，明明是以卵擊石，他卻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以致兵敗被伏。
當時，是你去勸降的吧，便如當日范文程勸降你一般。
結果，黃道周便送了你一句對聯：史筆流芳，雖未成功終可法;洪恩浩蕩，不能報國反成仇。
據說，把當時的你，說得羞愧難言，甚至上書請赦免其死刑？
你老實說，當日看到清廷非殺黃道周時，你有沒有慶幸當日自己的投降，讓你活下一條命來？
你說你降清后，多勸仁政，救下不少明人性命。
那你怎麼不說，你獻出的計策、招降的明將、打擊的士氣，其害死的明人性命，又有多少？！
黃道周之忠烈，弱於你之前半生嗎？
崇禎帝之不甘，弱於你之後半生嗎？
兩人皆求死，人間何獨只留一個洪承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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